《[十二]离离之诺（上）》梦见菩提

7、臾佑

　　树林离袖云市镇并不远，二人骑马小半个时辰的工夫就到了。林子看起来并不大，而且光秃秃的，可就是望不进去，有一团模糊的烟雾阻挡着阳子的视线，也遮蔽了头顶的阳光，一点鸟语兽言也不闻，整个树林散发出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死气。两匹骏马走到离树林还有一射之地的时候，就死活不肯前进了。二人只得下马，步行前往。在树林边缘，景麒像是突然觉察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拉住阳子。
　　“似乎是班渠的气息……很淡，我不敢肯定。”
　　二人对视了一眼，一齐向林中奔去。片刻之后，密集的树枝突然消失，捧出了一块林中空地。
　　空地上，倒着浑身鲜血的班渠。
　　空中突然传来“嗬嗬”的吼叫声，阳子猛地抬头，满眼中只见一片青色的刀光，无暇细想，水禹应手而出，刀刃相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那人随即一个后空翻跳开，落在丈许外。
　　硬接下这一刀时，阳子就惊觉那人力量奇大，虽然有冗佑护身，手臂也是一阵发麻。此刻那人以一种弯腰驼背双臂下垂非人非兽的诡异姿势站着，嘴里不断发出含混的叫声，像是怒吼，又像是哀鸣，再看他手中的武器，哪里是什么宝刀利刃，竟然是一把锄头！
　　和水禹拼了个平手的居然是农家再普通不过的锄头！在这种情况下要保护景麒，还要救出班渠，阳子反而冷静下来，握着刀的手紧了紧，猛地冲上去抢攻。水禹还没有到那人一步之内，锄头已经兜头打下，速度和力量都打得吓人，阳子不敢硬接，使劲一踏地，直冲变为横移，堪堪避过了这一击，锄头打入土中，挖出了一个深达一尺的坑，如此大力的一击之后，仿佛不需要回气似的，紧接着又拦腰扫来，阳子急忙闪开。
　　数招一过，阳子就发现那人武技平平，只是仗着一股蛮力横冲直撞，随即展开小巧步伐和他周旋，觑得一个破绽，水禹刀锋过处，锄柄应声而断，留在那人手里的只剩一节木棒。一声怒吼，那人使木棒直冲着阳子刺去，阳子连忙侧身避过，伸手迅捷无比的搭在木棒头上，加上一股前冲的巧劲，那人吃不住，向前踏了一步，正踩在刚刚自己挖出的坑里，一个趔趄，扑倒在地，阳子早一跃而起，用尽全身的力量重重的踢在那人的后脑上，那人登时就晕了过去，没动静了。
　　阳子暗骂一句自作孽不可活，回头看见景麒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便俯下身去查看那人，突然一股极度危险的感觉涌上心头，刚要后退时，一股惨白粘稠的东西从那人体内猛地朝阳子直射而来，阳子只觉得身体一滞，欲退不能，刚听见景麒惊呼“主上”，身体已经横飞了出去，忙看自己本来站的位置时，庾佑的尾巴已经钻进了景麒体内。
　　霎那间一切都静止了，只有景麒额头的光芒越来越盛。时间无法计算，这一刻仿佛有千年之久，煎熬着阳子。
　　突然间，或者终于，随着一声让人灵魂也发抖的悲鸣，庾佑从景麒身上冲了出来，已经不能保持一定的形状，一滩烂泥似的在地上颤抖，阳子举起水禹狠狠地刺了下去，然而，刀尖扎到的，只是一团枯叶泥土，庾佑土遁了。景麒喷出一口鲜血，栽倒在惊惶的绿眸里。

　　碧双珠无法治愈景麒的伤势，阳子只能救起了班渠，让它自己慢慢支持着回去，转身将景麒背在背上，朝着来路一步步走去。
　　树林茂密，虽然是冬天，也有未落尽的树叶细枝刮着阳子的脸颊，配上肃杀冰冷的空气，一阵阵细小钻心的疼。四周的景致看来都一模一样，走了一会，阳子惘然就不知身在何处，连刚才的空地也找不到了，只能暗恨自己进来的太匆忙，忘了沿途留下记号。景麒身形高大，也颇沉重，压得阳子透不过气来，一步比一步艰难，只能勉强辨查树枝的疏密，朝一个方向不停的走着。

　　少年随手拈出一块碎银子，丢在柜台上，见伙计的眼睛亮了起来，轻笑道：“一间上房，要最干净整齐的。”
　　伙计刚袖了银子，听如此说，为难道：“今天来的客人太多，上房已经没有空了——都是京城的武官，小的也得罪不起，少爷能不能要一间中等的？一样的干净整齐，只是小一点……”见到少年不愉的神色，忙改口道，“要不然，我和两位最早一起来的客倌商量一下，给少爷挪一间出来？只不过可能得多花点钱。”
　　少年又将一块银子重重的摔在柜台上作为回答。

　　也不知过了多久，阳子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浸透了，视线也一片模糊，胃里也一阵阵翻腾，烦呕欲吐，每一次抬腿都仿佛透支了身体最后一点力气，每一次屈膝都想就此倒下，寻一个解脱。就连意识也不连贯了，断成一个个只言片语，在脑中回响着。
　　景麒……景麒……

　　“怎么样的两个人？”少年漫不经心的问道。
　　“说起来却也奇怪，夫妻不象夫妻，主仆不象主仆，一个十六、七的小女孩，叫那个连头发都包得严严实实的人公子，神色间却不怎么恭敬，反而很随意亲密似的。”

　　坚持住……你倒下不要紧……还有景麒……
　　已经不知道累了，贯穿全身的是深深的麻木，四肢不是自己的，由最后一点力量驱赶着搬动，而就连这最后的精力，也沿着头发不停的滴落，就要流尽了。
　　救出景麒……救出……

　　主仆颠倒？少年偷笑，亏你怎么想出来的！
　　“我出去逛逛，天黑前回来，你最好把我的房间预备好。”
　　小二点头哈腰的送这位骑着驺虞，出手阔绰的少爷出去。

　　被一根横出来的树根绊到了脚，阳子一头栽倒。刹那间无数暗中窥伺的小妖兽从四面八方向她扑来，阳子绝望的闭上了双眼。昏迷不醒的景麒额头上却突然绽放出一道白光，照亮了阳子无神的眼眸，也驱散了一众小妖兽。
　　景麒，在用本能保护着自己的王。
　　有人声从树林的那一面传来！
　　阳子……阳子……你——在——里——面——吗——
　　象一盆冷水淋在了阳子的意识上，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负着景麒爬起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跌跌撞撞的跑过去。

　　少年焦虑的看着在树林外溜达的两匹十分眼熟的马，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冲着树林用自己最大的音量喊起来：
　　阳子……阳子……
　　你——在——里——面——吗——
　　快——出——来——
　　然后，他看到了奇迹。
　　精疲力竭的阳子只有说出“若言”二字的力气，就立仆在地，但，那一刻的笑容，竟如此洒然无挂。
　　终于……救到景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