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荒山露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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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草长莺飞。
有一行人马在京城的官道上放马东行，走在前头的是四个身穿东厂服饰的卫士，中间一辆扎着华丽绸缎的垂帘马车，又一骑白马紧伴着马车，而马上坐着一个眉清目秀、身姿飘逸的二十多岁少年，马上佩剑琅琅作响中透着丝丝寒意。
这马车上坐着的正是当朝皇上的乳娘奉圣夫人，大早就眉心跳动，心中忐忑，便奏请了皇上出宫到城外的感业寺上香还愿。皇上虽派了锦衣卫随行护驾，但临行前九千岁魏忠贤却又派了自己的心腹——东厂的卫士。虽只是四个却也都是东厂的高手，一个就远胜于皇上亲点的那些锦衣卫。
那个骑白马的少年却不是东厂的卫士，而他的武艺又岂止是那四个人可以抵挡的，只是为了报奉圣夫人昔日的赠银之恩，名震武林的大盗凌云珂屈就于东厂一年，如今又是花开，也到了告别之时，他这会儿也在盘算送回奉圣夫人入城，他就告辞的。
奉圣夫人的云袖中捻着佛珠，虽已是不惑之年，但面貌容颜保养是极好，京城第一美妇人是当之无愧的。从近日来凌云珂的欲言又止，她自然也猜出了。此时看他又是踌躇，心内自然更是明了。
她掀起车帘，轻道，云珂你与本宫一年之约已到，本宫清楚记得！你是天上的鹰，管不住的！
凌云珂虽面无表情，言语中却带了几分敬意，就马上抱拳道，谢夫人！云珂将你送回乳娘府就会离开，从此退隐江湖，不再涉身武林之事！
奉圣夫人叹一口气，容颜之上竟多一丝哀伤，良久道，云珂就不要再进城了，本宫已命人为你打点了行囊，你只管去慕容山庄索要，而且那里也有本宫要送你的！
凌云珂不解，却见奉圣夫人又对他使眼色，小声道，他们都是主公的人，你当知道回去的后果，乳娘府、千岁府、甚至东厂都留不住你的，但是奉圣夫人却可以留住你！
凌云珂不禁抬眼看奉圣夫人晶莹的眸中竟是难见的怜爱，腮帮颤一下，许久是没有说出一语的。
奉圣夫人微微一笑，放下帘子，凛然坐好，看纱帘外凌云珂模糊的身影停住，待侍卫全数走过他身边后，才回身扬鞭策马而去。
前面四个东厂侍卫听到了马蹄声，回头才发现凌云珂背身而走，驾马欲去追，不料车上奉圣夫人呵斥道，奴才！还要不要本宫活着回去！
四个人不敢吱声，便眼望着凌云珂消失在马蹄践踏起的尘烟里。之后才挥一挥手，呼喝众人赶快赶路。
奉圣夫人微微回一下头，早已望不见凌云珂的踪影，心头才轻缓一口气，暗道，云珂，你也算是本宫的儿子的！凌云珂虽与她无任何血缘，但自十五年那一日，她是把他当儿子待的，像给自己儿子钱财一般，甚至想照顾他一辈子的！+
凌云珂一口气跑出几十里又翻过一个山头,□□宝马也是气喘,便才止住.四望一眼竟是杳无人迹的山林,眼下绿叶成荫正是藏人的好地界,想到这忽见□□宝马也是难的安静,竟是焦躁不安.这匹马乃是西域进贡的大汗马种,日行千里,名为照明狮子”.因为难以驯服,便被皇上赐给魏忠贤,也本是一直饲养于马厩的不想碰到凌云珂后便改了性子,驯良的紧随他,所谓宝马识英雄,想来也是机缘,凌云珂竟也喜欢上了它,相聚不过几个月,竟也将它当成了朋友,给它起了霹雳风的名字!
凌云珂俯身拍了拍马颈,他自是知道霹雳风嗅到了危机,却也作出轻松,但另一只手却已按住了剑,心念是警惕准备随时出剑的。
他耳朵是极其灵敏的,猛听得一阵清脆的铃声,六七匹快马自山外驶来,霎那间又自他身边掠过.为首的虬髯汉子虽不是江湖打扮,但说话口气甚是粗鲁,叫嚷着催他,滚开!让出路来,别挡了娉婷宫主的大驾。
凌云珂虽是大盗,并且整日一副面无表情,却是极好脾气的,只这一刹那,他就断定出林间隐匿的并不是冲他自己来的,而且马上做出决定,同奉圣夫人,东厂划清距离.但在那六七匹马中,他是没有瞧见奉圣夫人女儿娉婷宫主的踪迹的,他虽未见过娉婷宫主,但那六七个骑马之人,看身形,容貌皆是铁铮铮的汉子,似乎不只是他发现了,林中人也发现了,直到山坳另一边尘土大起后,他们仍是按捺住不动声迹的。
凌云珂拍拍衣袖上的尘埃,又拍了拍马,踢一下马肚,□□马这才又迎着刚才那一群人来的方向缓缓走去。他回头望一眼树影间山猫般匍匐的人影,大体也猜出他们的来历。不是与朝廷作对的匪贼,便是同东厂魏忠贤奉圣夫人有仇。
就在他行出几十步后,树间呼的一箭,流星般射来。风声中叫着,他耳边听的清楚,当箭逼及背身时,刷的抽出剑挡击开,只见白光一闪那呼啸而来的箭被弹回又深深插入身后的岩石。
一瞬间,林间潜伏的人影似被那迅若的剑光震慑住,顷刻没了动际的。凌云珂嘴角一撇轻笑，轻喝一声，转眼.便消失在山路上。一路下来,他是未再见半点人迹的.才想到先前那些马匹也只是使了个障眼法,娉婷宫主恐怕这会儿早已安全回到了乳娘府了。
又行半天,凌云珂到一山涧时慢下来,面前一股山泉,水清澈见底,正汩汩的流着,他跳下马来,伸手捧了水洗了手脸,又捧水痛饮几口,甚是甘甜.霹雳风也在他身下不远处饮着水,竟也欢快的打着响鼻.凌云珂甩掉手上水珠,仰脸才看到四面山峰环拱,峰峦重叠,形似一朵含苞花朵,壮丽无比。
他歇了一会儿取了囊水,便牵着马穿过山泉捡了条路往山下又走去,忽然半山间林鸟影动,接着就见一妙龄少女悠闲走过,颜容艳丽,美若天仙。他不觉意夺神摇.然那身影转瞬间便消失在郁郁葱葱中,他拿手背拍了拍脸,确也是真!
凌云珂毕竟是凌云珂,转身便放下往下又走几十步,山路开阔,他也才纵身跨上马,长喝一声疾驰而走。
傍晚。
凌云珂这一路行来也是再未见半点声迹,因为一直走山林,不走官道,更是相安无事.又见实在找不到客店,江湖儿女以地为床,以天为被,自是习以为常,便也不讲究.因为季节尚早,果品仍是青涩,便打了只野鸡烤了。自己则倚在树下歇息,静静闻着篝火上的鸡肉散发出的浓香.
夜已渐深,万籁俱寂.霹雳风也找了个静地呆着.凌云珂靠坐在树杈间,凝神望着夜空,动也不动.他在东厂一年,身为江湖人却也将官场险恶看的明了透彻。虽然魏忠贤狼子野心残害无辜,又是人神共愤,然而奉圣夫人有恩于他,他便只能不动声色。而今也终于离开东厂,便不得助纣为虐.虽然江湖也一直流传大盗凌云珂杀人不眨眼,但他自己心里却记着自他出道那一刻杀人虽无数,但他的杀的尽是穷凶极恶之徒,打抱不平的尽是鸡鸣狗盗之事,做的都是劫富济贫。他曾经就只是为了付酒钱在小酒店里干了三天杂活的。
凌云珂因为许久没有这样睡过,眼下不是不习惯,反而是心房深处的亢奋,眼睛在黑夜里更是熠熠。
忽然远处树下传来脚步声,他歪脸就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朝这边过来.听她脚步声竟也猜得出她功夫非等闲之辈。但待身影临近,他竟一眼又辨出这是他白日在山涧中看到的女子。此时夜色中,杏黄衫儿,白绫束腰,明眸盈盈似水,比白日又添了几分动人。
他便靠着树干不动声色,凝眸盯着少女到树下火堆前,拈起一把火烬试试温度,又四望一眼,似在寻找人的踪迹,再看她脚上的云靴,竟是不沾一丝尘埃雨露的,再加他记得她是落后自己的,料想也是轻功了得的。
他的马倒也颇有灵性,真应了他的心意,在树丛间也一直一声不吭。
少女试火烬早已没了温度,以为凌云珂已离开,不由轻吐一口气,失望的很,想是也已累乏,便靠在树下,不一会儿竟也吐气如兰。
凌云珂轻哼一笑,转了下身,再闭上眼竟也安稳下来。
第二日,林间鸟飞虫鸣,凌云珂低头看昨夜那女子竟还睡在树下,他再细看她,昨日不是太远就是天暗,这会看清,长眉入鬓,粉面如雪,红唇如樱,就是此时睡梦中,嘴边竟也挂着盈盈笑靥。
凌云珂正是如痴如醉时,就见女子睁开了眼睛,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到几步外,微微回一下头,俏笑道,你要在树上躲多久?
凌云珂恍然,便也识趣跃下树来,拍了拍衣服便抱手站在她身后,赞道,想不到你不止轻功了得,而且听觉也是机警!
那女子回转身娇柔一笑,竟是红霞飞溢,才道,你怎么知道我轻功很好!
凌云珂再次将她从下到上打量了一遍,努嘴道,喏,你是从一开始就在我后边的我骑马你却是走着,但是你的靴子却是一尘不染的。
女子不说话,欣然接受他说的,却在触到他的眼神后,又不自觉烧红了脸扉。
凌云珂对她是好奇万分,又见她沉吟不语,便也先开口道,听闻江湖中近来有一个“罗刹女”叫的响亮，她的玉带甩出犹如玉龙过海,响彻武林!
那女子莞尔一笑,眨眼道,你好像见过她似的，说得跟真的般。
凌云珂赶忙摇头辩道,怎么会,在下只是无名小辈,就算见了,恐怕也活不到现在的。
女子斜睨他一眼,扭头不理睬他,走两步又停住,又转身走回来,厉道,你是谁?
凌云珂看她模样,知他确实不知自己身份,但她应就是短短时间名震江湖的罗刹女,看她先前柔媚的眼波中竟溢出些许冷厉,更是镇定,而江湖中除了罗刹女又有谁人,他抱手到树前牵了马,只管走开。
女子紧随着跟上来,形容举止完全是一个清纯脱俗的少女,俨然异于江湖中盛传的那般凶暴。
凌云珂虽不是正眼看她,却也不时拿眼光瞄她,她却仍旧一副悠然自若,捡了胸前一缕长发把玩,脚下不紧不慢,虽如此仍旧未落后凌云珂多远,反而是时快时慢同保持着一定距离。
就这样两人虽不是结伴,却也相伴走了半日的路,凌云珂已觉口干便取了昨日在山涧打取的泉水到树下坐着,送到嘴边又停住,看一眼不远处站着的女子将水递过来,而她也豪爽,毫不犹豫的饮了口,喝完又扔了回来,她手上力道并不比凌云珂差,再看这会儿她面颊竟仍是气定神静。
凌云珂暗自敬佩,却笑道,你不怕我在这水里下点药,你可是很美的!
她面不改色,笑吟吟接道,不怕,你不像,否则早在昨天,而不是才等到今天下药.他捋一下鬓角的发丝,又道,我也知道我很美,但是往往江湖人知道了我的名号后都会怕的要死.难道你不怕吗?
凌云珂饮一口水,打量她摇头道,不怕,因为我从来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可怕!再说我只是近来刚刚听到别人谈到你的名号。
她垂头盯着自己的鞋子看,好似娇羞的垂枝花朵,不料她手腕凌空一转,一袭快如闪电的白绢便自袖中飞出,直逼向凌云珂的面门.就见凌云珂手中的水囊呼的被打出,而他却稳如泰山的坐着,不过脸面微晃,躲过那股呼啸而来的劲力,扬手抓住那恍似利剑的白绫,手腕一动,飘带渐长,竟将空中的水囊牢牢套回。女子如风转换了几个身形却都未抢攻到,反而那一条玉带都由他握在手里。他再稍加用力玉带竟脱落,仿佛断了,从他衣袖里掉下。
凌云珂仍若无其事的饮水,而女子却已面红耳赤,沉吟一刻,忽道,喂,你到底是哪一派的高人,我想见识见识你的武艺!
凌云珂呛一下,拿衣袖擦拭一下嘴角,又见手边的玉带,先呵呵笑起,起身继而笑道,姑娘真瞧得起在下,在下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献丑了!说着将水囊又挂回马上。
女子一脸愠色,不动声色的收起玉带,眼光却冷看着凌云珂拍拍衣衫牵马又走.她自出道以来,除了有人对他卑颜奴色,再就是对她闻之丧胆,并没有一个对她是这般冷淡,不免心中更是不服，快走几步伸手挡在凌云珂身前。
凌云珂便又抱臂立在一旁等她说话,他自知是吊起了她的胃口的,不想她也只是带着气同他相对而立,却也不先开口。
凌云珂哼一声先笑出,他也明白碰到了对手,便也不再隐瞒,自报家门道,你若是罗刹女,那咱们可以算是本家,只不过你是匪贼,我是盗!我想你也早已猜到了而已！
女子先是略微一惊,转即是嫣然一笑,随即脸庞又铺了层霜,她虽是贼,却不喜欢别人当面喊她贼,而她自己也是有名字的,罗刹女怎么也只是一个名号。
凌云珂自然也猜得出,一旁又冷笑道,既然不喜欢别人叫你贼,那干嘛还做贼!
这时女子反而不再气,凌云珂的话自是说到她心里去了,嘟嘴道,不错我昨天就怀疑你是凌云珂的，不过现在听你自己承认，我就更有把握不会认错人了！我叫薛绮纱!
凌云珂又摆出一副漠不关心,薛绮纱倒也不以为意,只管抿嘴笑着。
凌云珂思忖着,抬眼瞧见她温馨的笑靥,竟生起一丝不由自主,转即先扭了身子,牵马走.却也轻道,你若想跟着,就请自便,反正我凌云珂也乐得有个美人相伴!
薛绮纱听他此时称说是大盗凌云珂,先是一怔,眉心一动接着又打量他一遍,笑说道,怪不得你不怕我呢?
凌云珂苦笑,松开缰绳,回身抱臂凝视薛绮纱,良久问道,为什么跟着我!
薛绮纱先是被他如火的眼神灼的脸红的,听他话语便又先笑,才又毫不遮掩的指了指顺从走在一侧的霹雳风以及马鞍上挂着的无霜剑。
凌云珂当即明白,却也不以为然,为难道,这可不行,众所周知大盗凌云珂手中的剑就是他的命,而如今,他的马又是他唯一的朋友。凌云珂紧盯着薛绮纱的娇美容颜,又接道,出卖朋友,我是可以做出的,但是我最在乎的还是这条命。你应该知道,活着总是好的!
薛绮纱却拍手笑说, 这好办!我罗刹女从今日开始就是你的朋友,至少你的命交给我比你自己拿着更保险的!而我绝不会出卖朋友的!
凌云珂扬眉思量一刻用力点点头,应道,的确有道理!话落,拍拍马鬃,冲着马脸啾叫一声,才又对薛绮纱道,那交给你啦!嘴角间竟挂着一丝难以揣摩的笑。
凌云珂抱手沿着溪水往下走去,背后薛绮纱叫道,你真的放心把它们交给我!难道……
凌云珂头也不回,摆手回道,我不怕,要是怕的话,活着就不好玩了!
薛绮纱看着他渐远的背影,扭头看他的马正温驯的等站在一边,忽闪着眼睛,均匀的吞吐着气息,伸手去爱怜抚了抚,抿嘴又是轻轻一笑,再抬头却已不见了凌云珂,不由一丝惆怅袭来,她怔怔一个人的。
良久薛绮纱忽又对着已不见凌云珂的踪影的山谷,叫嚷道,凌云珂,你记住,我薛绮纱不会欠你的情的!她虽看不到人,却深信他可以听到。
薛绮纱又是惊怔出神一会儿,才咬紧红唇,纵身上了马,抓了马缰绳,长喝一声,便又迎流而上。
凌云珂自哗哗流水声中,也辨听出山林深处薛绮纱的声音,听及也只是淡淡一笑,又听闻马蹄声远去后,也才仰脸找寻慕容山庄的路径。
既然奉圣夫人将他的行囊送到那里,他就该去领取,况且那本就是属于他的东西。再就是奉圣夫人赠送的,他虽好奇,却不是一个喜欢乱猜想的,便也决定亲自去看看,在他来说属于他的,即便送出去也是他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荒山露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