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书》丰栉

2、乐浪烟语

　　“少爷，两位少爷。你们走慢点，等等小的吧。小的实在是跟不上了。”
　　我回头看到阿东在我们身后，隔着人群对我和二哥大喊。他累的弯下了腰，站在原地大口大口的喘气，目光却一直追随着我们不敢有一丝的松动。

　　我看着阿东那窘样，觉得甚是有趣，扯了扯还在往前阔步前进的二王兄，轻笑一句： “王兄你慢点，阿东追不上了！”
　　司穆睿不等我说完，只把食指轻按在我唇上，警觉的朝周围瞥了一眼，注意到周围没人关心我刚才说的话，才松了一口气。
　　当时他装作有些生气的样子责备道：“小葵，你忘了出来的时候我怎么交代你的吗？”

　　我这才想起出宫前他千万叮嘱不可以用宫中用语，于是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哥哥……”

　　司穆睿弯起食指刮刮我的鼻子，算是原谅了我的小错误。
　　“我们赶快去漳河那里，快要到放烟火的时辰了。”

　　〈四国水经〉曾描写到，乐浪城内三河交汇，说的就是漳河，金沙河和清河。
　　此时漳河两岸人头涌动，河面上的画舫灯火阑珊，咿呀琴瑟之声不绝。

　　我虽在青瑶国生活了十一年，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亲近我的国家，以及青遥国的百姓。
　　听司穆睿说过，青遥国国都乐浪城除了不及南面南国富饶奢华，却是四国中最大的都城。
　　乐浪城建筑群可以分为三个部分：皇族居住的宫城；百官办宫的皇城；百官和市民居住的外郭城。
　　外郭城又分了“坊”和“市”。坊自然就是居住区，而市就是商业区。
　　除了每年的正月十四日到正月十六日为人们观灯提供方便而全天候打开坊门以外，其他时间夜里必须关闭坊门，这就是所谓的“宵禁”。
　　而今日元宵，正好是人们可以彻夜欢闹的喜庆日子。

　　可惜那年的烟火不及往年的好，听说是山西那边的火药商贩运送货物的途中出了点差错，所以来不及补货。因则父王近来身体越渐糟糕，也没有心思再多加追究这些小事，只能将就着了。
　　“可惜了。”连站在我一边的司穆睿也发出这样的感叹，感叹今年的烟火不够绚烂多彩，不够出类拔萃。

　　然而对我来说，烟火够不够绚烂多彩，够不够出类拔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和他一起站在这里。
　　我欣赏着烟花的目光转移到了我二哥的侧脸。
　　司穆睿的脸庞像父王，棱角分明，在不笑的时候甚至有些冷峻慑人。
　　他乌黑的流云完全绾起,用藏青色纶巾扎着，今日身着兰锦新给他做的淡绿缎子皮袄。皮袄里面是一件纯白流云花样的锦衣，白和绿搭配的相得益彰。
　　他见我一直在望她，于是问我：“怎么了？我今天穿的很奇怪么？”
　　我摇摇头，用羡慕的语气说：“兰锦姐姐做的衣服真好看。”
　　提到兰锦，他的眼里流露出宠溺：“嗯，兰锦一向心灵手巧，惠质兰心。今天这一身也是她给我搭的，想来在装束方面，她一直都是个能手。”

　　我讨厌此时他眼里的流光异彩，我讨厌他对我的宠溺不及兰锦，虽然按常理，同母同父的兰锦和异母同父的我来说他对兰锦更上心些实属当然。

　　“是啊，兰锦姐姐又漂亮又能干。”我带着落寞的语气赞美兰锦，心里却是很不服气的。
　　面上虽是乖巧的笑，而指甲早已狠狠的掐进了手心肉。
　　“其实，我们葵锦也很能干很漂亮啊，长大以后还会更漂亮。”估计他见我神色凄楚，有些不忍，于是温柔的找话来安慰我。

　　我假意高兴的点点头，拉着他的手对他说：“哥哥，我饿了，我们去吃东西吧。”

　　若要问这世上我最喜欢的人是谁，当然是非司穆睿莫属。
　　同样，这就奠定了我对司兰锦的恨之入骨。
　　我对司兰锦的恨不仅仅是因为司穆睿要把同样的关切分给两个妹妹，或者可以说司穆睿对我的关心一开始也不过是源自司兰锦给我造就的不怎么值得去回忆的童年。

　　一路上司穆睿给我买了很多的东西，不论是吃的还是玩的小玩意儿。
　　吃的我只咬了一两口便扔给他解决掉。好在他也不嫌弃我咬过的东西脏，斯文的细细品尝，把它们一样一样解决掉。
　　于是我笑他老是拣我吃剩的东西吃，他几不可闻地一声叹息：“小葵，粮食来之不易，特别是在青瑶，你要记得。”
　　有了这一提醒，心情突然变的有点沉重，嚼在口中的山楂糕也变的苦味起来。

　　我不是不忧国忧民的公主，我当然记得我们青瑶国多了是强兵壮马，缺的却是粮食，因为缺粮食，便不可避免和土地肥沃粮食丰腴的南国有摩擦。
　　而且父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想必南国王室也是尽知，若是扯上君王更替，恐怕又是闹出一场场不小的风波。
　　一切都是为了粮食。

　　我望向司穆睿，想起史书里记载的那些历代伟大的君王，他和他们早年时的描述很是相似。同样的自幼聪慧过人，同样的博览群书又骁勇善战，同样的有着忧国忧民的仁爱之心。
　　我想，他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王。

　　我欲向他说些上的了台面的沉重话题，以显露我虽然已经十一岁，却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然而还未有开口，他转过身来举着一个颇为精致复杂的绣球灯，笑着问我：“小葵，你看这个好不好？”
　　我怔了一下，欲要说的话顿时在脑子里烟消云散。
　　“嗯？”他见我不言语，大概以为我被这精致的绣球灯给迷住了，于是出声想要叫醒尚在发神中的我。

　　那灯光在他的脸上打出不匀称的影子，越有光华流转恍然隔世的美感。
　　我突然脸就红到了脖子根，望着他明亮的墨黑眼眸，小声说：“很漂亮。”
　　他会心一笑，提起绣球灯仔细的欣赏着它：“嗯，兰锦一定会很喜欢的。”

　　我不知道回去的路上，我的表情还有举止有没有过多的不自然，希望他没有注意到这些才好。
　　至少我得维持我现在还是以前那个其他姐妹欺负，只会躲在墙角哭的小丫头的形象。
　　并不是需要他的保护，而是喜欢他的保护。

　　司穆睿亲自把我送到承欢殿见着了母妃才离开，母妃倒也没责备他带我出去玩的事，反倒是热情切切的招呼他。
　　他因着天色不早，也不多留，对我交代了些小事便离开了。
　　母妃等他走远后满脸的笑容立刻垮下来，她打了个哈欠斜倚在软塌上懒懒的问我：
　　“怎么了，你很喜欢那个绣球灯？”
　　“嗯？”我转过身来找了个椅子坐下，冷玉端了热水盆子走上来要帮我烫脚。
　　我没等冷玉把裤腿捞起来，就率先把脚伸进了热水盆子里，一不小心，把水溅了冷玉一脸。

　　冷玉倒也没什么表情，连脸上的水都懒得去擦，只是用她柔软细腻的手轻轻的帮我揉着脚。
　　于是我问她：“冷玉，看的出来我很喜欢那个灯么？”
　　她回我话：“那是自然，公主目送二殿下离开时，盯着那灯的眼珠子都要落出来了。”

　　母妃指了指炉子，示意薄彩往香炉子里添加一些今日父王才赏下来的香。
　　然后她带些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看来你也就那点出息。”
　　我道：“那灯笼，是送给兰锦的。”
　　她顿了口气，眯上眼睛：“即便是送给兰锦的…..西平，母妃大约不能再陪伴你和城儿多久了。你要好好依靠你的父亲，还要保护城儿。”

　　我一听这话似有不吉利之意，赶紧问：“可是父王有什么状况？”
　　“嗯。你父亲他们已经加紧动作了，为了尽量减少不必要的牺牲，就得有足够分量的牺牲。”
　　“可是母亲…..”
　　我光脚踩在大理石的地板上，满脸的惊愕。
　　“别说那些没用的话，若是你真的舍不得我不如多做点让我在九泉之下甚为安慰的事。”她颇为不耐烦。
　　“是。”
　　迫于她的威严，我无法再多说什么，只是回坐到凳子上，让冷玉拿白布帮我把脚细细的擦干。

　　母亲似乎颇为头疼，她一只手撑着脑袋一边对我叮嘱道：“其实那灯笼，你也没什么好嫉妒的，他待你始终跟待兰锦的态度不一样。所以，要是有什么意外的话，这一点可以好好的利用一下。”
　　我眼睛一亮，问：“母亲…..何以见得…..？”
　　“我也是过来人，经历的男女情爱之事可比你多多了，一般人也许察觉不到，但是在我眼里可是清楚的很。”
　　我想也是，母妃长伴君侧十一年，时间虽算不上长，但荣宠如一始也属不易。
　　想来没几下子功夫，是不会在这龙潭虎穴里生存的如此风光。

　　“这几日要照料你父王，我倦了。冷玉，你好生照料着西平。”
　　我恭敬道一句：“母妃安寝。”
　　目送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