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馑》莫等闲

3、（二）意外相见

　　（二）
　　门外站着几个穿着制服的搬运工，和一些看热闹的学生。在他们确定这是416寝室后，便开始动手将一台液晶电视、欧式沙发、空调、茶几、电脑、四个大皮箱统统摆在小客厅，显得格外拥挤。

　　“请问这些东西怎么回事？”面对眼前这一大堆家电用品，我实在纳闷。

　　他们没停下手里的动作，开始将沙发电视有条理的摆好，不停的拆新的包装。其中一个男人抬起头来随便答了我两句“这些东西是一个老板订的，给住在这个宿舍的一个女孩。”

　　“你的？”我看向站一旁的凌北，见她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是我的倒好，只可惜我不认识什么老板！”凌北摊摊手，耸了耸肩。

　　“不好意思，这些东西不是我们的。”我想制止他们手中的工作，搬走这些来历不明的东西。

　　这回是另一个满脸胡渣的男人回过神来，劈头盖脸的问了一句“这里到底是不是416？”

　　“是！”凌北回他。

　　“是就可以了，我们只负责货到户口。”满脸胡渣的男人刚说完，剩余的人已经忙完了手里的活，抄起一大堆废弃硬纸盒子，他们就往外走。

　　再看看如今的小客厅，媲美一个完整的家，五脏俱全。我和凌北站着，一时脑袋发蒙，见角落里还有四个大皮箱，原封不动的放着。“别管那么多了，先留着，到时候是谁的谁拿走。哇……真是不错，这套沙发我在杂志上看过，很贵的。让我的屁股好好享受一下！”凌北伸长了腿往那套精致的碎花沙发上倒，脸上挂满了享受的愉悦。

　　“算了，管不了。走，帮你补蹄子去。”我把凌北从沙发里拽起来。整理了得差不多一下午，辛苦到现在体力已经所剩无几了。

　　“你那小胳膊细腿的也得补补。”她揪着我的手腕捏了捏，一股强烈的酸痛刺激着我的神经，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痛苦不堪。“看你伤得不清，走，我们得搞两只御膳猪蹄才够啊。”

　　从寝室出来，便迎来一个比女人还女人的女人（绕口才显得出她的确女人）她将高跟鞋踩得袅袅生风，穿着妩媚撩人的丝质低胸裙，从我们身旁擦过留下了让人意犹未尽的香水味。

　　“哇，这才叫真女人！”凌北忍不住感慨。“我呢？”我逼视她的眼睛，见她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说道“含苞待放的女人！”

　　“猪蹄你一个人吃去吧！”
　　“你不补了？”

　　“我用不着补！”
　　“要丢下我一个人？”
　　“那你说，我是什么女人？”
　　“……含苞奔放？”
　　“你可以不用补你的蹄子了！”
　　“为什么？”
　　“吃猪头吧，补补你的脑！”
　　“…… ……”

　　待我跟凌北吃完了东西出来，城市早已华灯初上。街上的情侣相依着从我们眼皮底下穿过，频繁的名牌店橱窗里摆着各种叫人望眼欲穿的饰品，凌北目不暇接的欣赏着，几次试图让我进去看看，都被我拒绝了。我不是一个喜欢瞎逛的人，不到必要时刻，很少穿梭在各个场子。而盲目的买鞋，却总是在我心情低落的时候进行，我捧着它们，就像捧住自己的整个世界。有人可能会问为什么，而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只是单纯的认为，一双好的鞋，可以带你去到更远的地方，看更辽阔的世界。而我，不过是不停止这种追寻的动作罢了。

　　我们打算这样走回宿舍，当作饭后减肥。走到一家书店门口，我不经意的停下了那么一会儿脚步。凌北看我傻站着，于是拉了拉我“走啦，进去看看！”

　　我被她拉进了书店，在这海一般的知识库里，我竟然发现自己没有一本真正意思上需要的书。我只是那么简单的从一架又一架书旁掠过，一次又一次望穿那厚厚的书册，看到更远的地方。

　　温黄静谧的灯光下，我定定的站着，一排排书像时光的剪影将我的思绪拉得越来越远，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个老地方。可我看着眼前这个真实的挺拔温雅的人，突然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去迎接，肚子里酝酿好久的话通通卡在了嗓子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人却淡定的开口“你好吗？”

　　我笑了，看到他眼中的自己，笑得那么优雅，然后很自在的回答“我很好！”

　　时光突然就像静止下来，眼中的他像站在了地平线以外，模糊得只剩一道光影，那么美好也那么虚假。“没想到还能在这见到你。”我听到自己悻悻的话语落在空气中，传到他耳中。“对不起！”他眼睛里的光黯淡下来，嘴角抿得很紧，半天才吐出一句话。

　　放松脸部表情，我知道自己笑得没心没肺“为什么说对不起？老朋友相见不是应该很高兴吗？”

　　“苏晴……”他的声音是那么无奈，握在手中的书被捏出了褶。

　　“原来你在这里呀，害我找了老半天，走啦走啦，这里真是无聊死了……他是谁？”凌北突然从后面叫住了我，抱着一大堆漫画书朝我这边走来，目光锁住我前面的扬承。

　　“以前的朋友，你要买这些莫明其妙的书？”看她胸前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漫画书，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是一个在校大学生。

　　“哪有莫明其妙？我才不跟你一样看那些又厚又难懂的书。你就好，一个人躲在这里跟帅哥聊天，把我都忘记了。”凌北从鼻子里哼出这段话，为了表示出她的不满，硬是的将漫画书抬高了一点。

　　“我先走了。”扬承背脊僵硬的从我身侧走过，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清淡体味落满我整个心底。

　　“别急着走啊，诶……为什么我一来他就走？搞不懂。”凌北不知趣的朝着扬承的背影叫唤，忍不住回过神来对我抱怨。

　　“回学校吧。”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失落感跌在我的潜意识里。我突然像一只畏首畏尾的老鼠，掉进了满满的米罐里，还来不及对所得到的一切发出快乐的感叹，便被一只盖子封住了头顶的出路。即使梦寐以求的大米就在眼前，可终究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

　　“你还没回答我呢，别走那么快！你等等我呀……”凌北快速的跟上了我的脚步。

　　我跟凌北站在416寝室门外，见屋内有灯亮着，开门进去就见到一个穿着丝绸睡裙，散着一头微长卷发的女人优雅的斜躺在沙发上，开着电视声音却调到很小，形成一幅迷人的美人出浴图。

　　发现动静，她回过头打量我们几秒，然后又转过脸继续看电视里放映的无味节目。凌北友好的走过去跟她打招呼“原来这些东西都你的啊，难怪了。”她无聊的盯着电视，没搭理凑过来的凌北。

　　“没想到你跟我们一个宿舍，我叫凌北，你呢？”凌北话刚落地，就见人家美□□雅的从沙发里站起来，迈着佣懒的步子头也不回的走进朝北的房间，然后顺手把门给关上。

　　凌北无辜的望向我“什么情况？”

　　没有表情的看她一眼，我回了房，拿了一套纯棉的睡衣。出来见凌北还傻傻的站在原地，我什么也没说直接走进了浴室。

　　浴室里，我楞楞站着，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是不是已经离半年前那个单纯的样子很远？少了那道清澈的目光，少了那抹无邪的笑容，少了一个对自己的肯定。我目光里的虚弱，我笑容里的苦涩，我轻轻的抚顺平整的直发，看它寂寞的垂至我的肩际。

　　莲蓬头里喷出温度适中的热水，我闭上眼，站直了身体，任哗哗流水零距离的打在皮肤上，那么痛快淋漓。此时我的心，灰暗的像被掏空般冷冷清清，听得见撕裂记忆的回音。

　　对于今晚这种不受控制的相遇，我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脑海里扬承的身影挥之不去，他离开前的最后一个侧脸，他那种无奈的神情，满满的刻在我眼里。

　　热水不断的从头顶灌下，我突然觉得无比的累。撑开比铅还沉重的眼皮，看到满是雾气的空洞场景，看到连绵不绝的胀气水流，看到时光里半年依旧的简陋书店，看到日光下两个相偎的身影。

　　还在半年前，我和一个叫扬承的少年迷恋着一家名为‘海’的小书店，迷恋那里安静简朴的格调，迷恋那些怀旧二手的外国名著，迷恋那个秃头店长对文学奇特的认识。

　　我们像往常一样，周末约在书店见面，你早早的等在那里，而我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半个小时才赶到。我冲着你远远的跑过去，风将我宛如蛇般动情的长发扬起，也将我的脸吹得生疼。我眯着眼，看到你渐渐清晰的身影挺拔的站在书店门口，外套被吹得鼓起。那天的气温很低，你笔挺的鼻子被冻得通红，我喘着气又忍不住想笑，而你什么也没说就托住我的手含在你的手心，紧紧盖住。

　　“我不冷，反倒是你的样子真好笑。”我把手手里挣脱出来，心底波动着一股余温。

　　你这下跨越朋友之间的举动，是不经意还是有心？

　　坐在书店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我反复翻阅着手中一本读不太懂的书，时不时出现的一两句复杂英文，让我无从下手。你沉默的坐在我左侧，手中的书长久的停在同一页，未曾翻动。我听到你用一种随意语气，茫然的看着墙面问“我们是不是朋友？”

　　我转过头，看你侧脸的轮廓“当然是啊！”

　　“那从今以后，我们不再是朋友！”你没回头看我，没发现我难以置信的眼神，你说得那么平静，没有一丝表情，就像一潭夜晚的碧湖，那么深不可测。
　　我凝视你说话时微微颤动的嘴唇，看它们一个字一个字尘埃落地。

　　你突然转过脸，嘴边挂着淡淡的笑容，然后凑到我耳边，一字一字不紧不慢地说：“我要我们永远在一起，念同一所大学，去同一个城市，住在同一片屋檐下，拥有共同的孩子，去更远的地方追求共同的梦想，到那时候我还要牵紧你的手。”

　　你宛如噫语般的话，让我坐直了身体“你在开玩笑？”

　　你的笑容停在嘴边，用那么认真脸，等待我一个答案“你愿不愿意？”

　　“我们不是朋友吗？”
　　“不是！”
　　“你是认真的？”
　　“你不愿意？”
　　“我……以为……”
　　“我不会放开你！”

　　我猛的挣开眼睛，酸涩的水气冲断了一切画面，我摸上自己的脸，那些滚烫的液体分不清是泪还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