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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青天(下) ...

  •   黄衣少年左瞧瞧右看看,确定四下无人,便两脚一蹬,跃上了身旁的一棵大树。他坐稳在一条粗大的树杆上拨开繁茂的枝叶向下偷偷地观望。无人!心下大大得意了一翻,他缩回头,乘机活动活动今日使用过度的脖颈。左转转,右转转,再左……少年转动脖颈的动作生生定在了某处,脸上的得意之色也僵在了脸上。笑得很讨喜的少年不知何时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他的身侧,挑着眉,笑得无比无害。黄衣少年无趣地瘪了瘪嘴:“为什么你每次都可以这么快地找到我呢?是不是你耍赖,偷偷地跟来了?”
      “怎么可能?你带的那些人不是围成圈监视着我吗!数到二百才开始找的。”笑得很讨喜的少年耸了耸肩,“这次你又输了哦,愿赌服输。”
      “知道啦!陪你去就是了。”黄衣少年纵身落回地面,二年前还是圆圆胖胖的身材已消去了不少,俊朗的容貌,拔高了不少,更显矫健的身形,出落成真正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已是指日可待了,“哎,告诉我嘛!告诉我嘛!你是怎么做到的?”
      “秘密!” 笑得很讨喜的少年也跟着跳了下来。仍是两年前一般无二的娃娃脸,一般无二的身材,一般无二的笑。且黄衣少年已高过了他半个头,但不知为何,两人站成一起,总有种笑得很讨喜的少年略大些的错觉。
      “哼!”黄衣少年赌气似的撇过头去,“不说就不说,那我……金丝软甲!你哪来的!”笑得很讨喜的少年手中突然多了条叠得方方正正的银灰色布料,看似普通,但是作为曾经的拥有者,黄衣少年却是识货的。自己当年因时局所迫,被某位奸商大人敲诈去的金丝软甲哎!满脸的不甘不愿顿时化成了双眼放光,垂涎欲滴,激动不已。
      “主人赏我的。”故意把金丝软甲贴近黄衣少年跟前,炫耀似的晃了晃,然后收回怀里,“晚上乖乖陪我,这东西就送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可以得回自己最钟爱的宝物”的喜悦冲晕了头脑,所以完全没有感觉出对方说话语气中透着的暧昧感,黄衣少年很爽快地大力点头。透过笑得讨喜的少年的肩膀,黄衣少年突然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眼睛,熟悉的身影不断靠近。真的没看错哦!黄衣少年对着那人大声地招呼加猛招手,但是那人连瞥都没瞥向这边,径直急匆匆跑了过去。黄衣少年仍不死心,丢下笑得讨喜的少年,施展轻功,向那人急行的方向奔去。
      “喂,小欢,晚上乖乖地陪爷,爷有东西赏你哦。”有人一手大力地钩住小欢的肩头,一手轻佻地托起他的下额,暧昧地冲他挤了挤桃花眼。当然下场就是被一把抓住狼爪,来了个利落的过肩摔。那人反转身形,轻轻松松地落了地,而且一点也没有因为对方的粗暴待遇感到不快,仍是嬉皮笑脸,且从怀里掏出铜镜,开始非常认真地检察自认风流倜傥的仪貌是否因刚才的动作受到破坏,“我说小欢啊,小弟弟可是喜欢温柔可爱,会作菜的大姐姐型哦,你这么粗暴会被讨厌的!”
      “多管闲事,捣你的药去!”小欢抬脚准备走人。
      “啊哎哎!生气了哦!我是实话实说嘛,什么叫是主人赏我的?明明是自己讨了好多件苦差做,才换来的好吧!再说了,你说么默默无闻地追他,以他那比我们院子里的那棵千年大榕树的树杆还粗的神精,怎么可能发现得了!再再说了,你用的这种吊他味口的超级无敌能在一百里范围内任何地方找到对方的踪迹的寻踪散,还是到我亲情提供的!我跟你说……”
      “午禾!”小欢收敛了笑容,眼睛危险地眯起。
      被点到名字的午禾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小欢是谁啊,有名的笑面虎,笑的时候尚且笑里藏刀,不笑的时候大概藏的是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了,只得珊珊地住了嘴,“好啦,我只是想给你提些宝贵经验嘛。额,当我没说,是这样的,忌拜用的东西已经放在你房里了,我只是来传个话。我说,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要带小弟弟去见家长啦?额,那什么,当我没说呵,我先走了呵!”桃花眼男子以闪电迅速消失,树下只余小欢以若有所思的目光,静静地望向黄衣少年离去的方向。

      对孙司易的招呼声置若罔闻,苏念一个箭步已迈入了月洞门。朱矾阁仍旧明艳,碧波荡漾的水面上一片绿意盈盈。木板搭成的廊上,素紫衣裳的男子披散着乌发,缩着双腿,双臂抱膝安静地坐在廊上,不动不言。
      男子似感应到了有人靠近,迅速地转过头来,但只是扫了他一眼,便没有兴趣似的收回了目光。只是一刹那的对视,碰上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眼,苏念便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心仿佛揉面团一般,被搓成一团,痛苦难当。他轻手轻脚向男子走近,然后轻轻坐在他的身旁。
      男子全无所觉,依然保持着那样自我保护意识很强的姿态默默地望着前方某一处。似乎是因为身上的重担谢下了,心里的压力减轻了。比之二年前最后一次看到的时候他胖了一点,下巴也圆润了些,脸色依然成病态的苍白,薄唇紧抿着透着纤弱的倔强。只是那双眼睛,那双曾经锐气逼人,神采飞扬的眼睛似两个大大无底洞,刻板而毫无生气。苏念强抑胸口汹涌的痛楚,以尽量轻松的语气道,“你在做什么?”
      “等小念。”男子很干脆地回答。似已说了几百遍几千遍一般得熟练。
      苏念的心又沉了一分,苦涩在心中漫延,漫延到脏气脾肺、四肢百骸,干涩的声音颤颤地响起:“小念是谁?”
      “小念啊。”男子陷入迷茫,双眉紧索,然后似突然想了起来,双眼发亮,“是一只猴子啊!它会爬树,有点笨笨的,我以前让它爬过房顶抓小猫。然后……然后他不小心摔了下来,还受了伤。然后……”男子双手抱着头,苦恼地用力抓着两边的头发,做苦思冥想状。
      苏念见他想得辛苦,有些不忍心,便换他不要想了,但是男子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是焦急地一下一下地抓着头皮,大力地晃动着脑袋,自顾自地喃喃着:“然后它就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哪里都没有!它是不是再也不理我了,是不是因为我太任性的,害它受了伤,所以被它讨厌了?它生气了,再也不理我了!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可是它就是不回来!它再也不回来了对不对?呜呜呜!”说着说着,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苏念一下慌了手脚,见男子哭得伤心,晶莹的泪珠儿似下雨一般成双成对地掉个不停,他也跟着又急又痛,赶来的路上积蓄的对他的气愤、怨怒,都被他那人时高时低的哽泣声惹得心乱如麻,心痛如绞。本是那样骄傲强势的人啊,他一袭艳装风采卓然,一声“本少爷”如何如何,张扬的傲气,夺人心魄;他一挑眉一扬唇间,似笑非笑,睥睨众人;他舌灿莲花,字字铿锵,凛然的气势,令仇人变色,心生胆寒;他镇定自若,谈笑间,干戈成玉帛。那样的他,而今却瑟缩成一团,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一般哽咽不止。
      怎么叫人心生怜意,心生痛意呢?苏念像被下了咒一般,在回神之际已经欺身向前,轻轻把男子拉入怀里,满满抱住,然后低声劝慰:“你不要难过,不是你的错哦,不是的。它没有生气,也不会讨厌你,更不会不要你。你很好的。它可能只是一时贪玩跑出去了,或者是它有什么认为是很重要的事要做,等做完了就会回来的,相信我,一定会回来的,我陪着你一起等,好么。”他一边轻抚着男子单薄的背,一边低喃着,感觉着贴在颈部的湿意,只觉得心都被生生撕扯,眼中有温热的液体蓄积。他下意识地合上眼睑,温热滑落脸颊。
      哭声不知是什么时候停止的,男子仍依在他的怀中,仰着脸看他。以前总是深不可测的眼中流露出直白的关切和感激:“你真好,谢谢你。”他说,被那双专注的,满含信赖的眼神注视着,耳边传来稚气的,仿佛带着一丝错觉的温柔嗓声,过于放大的如玉面庞在视野中呈现,熟悉的带着药香和凝神香的暖暖吐吸萦绕鼻间。苏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气氛暧昧和自己的失态,面颊上的凉意更让他尴尬不已。
      “那个,我帮你理一下头发吧。”苏念觉得脸颊上一片烧着,面对着对方尤带稚气的疑惑表情,苏念觉得脑中瞬间闪过守灵那一夜的两人亲密时,这张脸上的动情表情的自己真是罪恶。似怕男子拒绝一般,他又生硬地解释道,“这样披头散发的,要是小念回来了,看到会不高兴的。”
      男子听了便乖乖地转过身去,苏念用手细细地梳理着男子一头如瀑的乌发。记得曾经他的发便都是他帮着束的,柔软的质感,纠结缠绕,每天,每天,他最开心的便是帮他束发时候。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自己才是可以最贴近他,可以斗胆感受他的气息,默默地宵想他的注意。那个曾经其实不过才过了两年,但是再一次碰触到这熟悉的轻柔质感,便觉得好像是已过了千年万年,心中的思念、恋慕、怜惜、心痛、担忧、不舍,种种种种如小溪汇入江海,鼓胀汹涌,源源不可断绝。
      怎么会生气呢?怎么会讨厌呢?怎么会不想要呢?两年的无时无刻不会不想起,不会不思念。时间只会把这种想念沉淀得更深刻,深入血液,深入骨髓,深入体内的每一寸每一丝,深入似每一次吐吸,每一次念想,都是你,都是你……
      原谅这时的我心怀窃喜,原谅我的守口如瓶,原谅我奢望以这样的方式永远陪在遗忘了过去的恩怨情仇的你身边……
      盘好发鬓,苏念才发现没有可以束发的东西。于是下意识地摸向怀中,取出了那只白玉簪,插入固定。
      “这个东西本来是给本少爷我的吧。你私藏了这么久是何意?”低柔的声音微扬,带着淡淡嘲意,是那个惯用的说话方式。那声音响起同时,苏念全身随之一震。似要证明并非他的错觉般,男子突然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的表情,斜眉轻挑,嘴角微扬。天真的表情不再,他轻挑地单指托起苏念的下巴:“你又被耍了,真笨!本少爷我哪有这么容易变傻掉。这副白痴的样子,笑死人了!”莫锦璃轻推了苏念的肩头一把,旋身站起,拉开了两人的距离,靠门而立。他笑得神采飞扬,志得意满。
      苏念僵在了原地,举起的单手顿在空中,然后突兀地缩回,低下头去,沉默无语,一负万般委屈,苦大仇深样子。莫锦璃的笑随之无趣地收了声:“怎么?你生气了,你凭什么生气!明明是你比较过分,那个时候看少爷我要死了,你这个做下人的居然就这么走了!你,不就说了几句不中听的么,做下人的受主子的气是天经地义的吧!况且本少爷大人有大量,这些都既往不咎了,你,你这是什么态度……”一直都是说话掷地有声,底气十足的莫少爷越说越气弱,越说越没气势,到最后似也感觉到了自己的没出息,干脆赌气似地瞥开头去,不说话了。
      “不是的,我,你,烟儿姑娘跟我说,你是千杯不醉的体质。所以,那个,既然你都记得的,那么那一次你是清醒的么,你是不是……”随着话声,苏念抬起头来,脸上一片烧红,略带犹疑扭捏的神色,目光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似在寻问着,是不是呢?
      “你就是太迟钝了,所以才惹得少爷我每次都想整整你。你见我对哪个下人那样的嘛,还不是只对你那样。那么笨。”那个夜晚,你似抱怨似撒娇的细数从前,是不是你也一直把过去的点点滴滴珍藏?故意指使我背着你走远路,是不是也抱着和我同样的希望?你俯在我的背上,睡得那么安详,是不是证明着,你对我是放开了戒防?……
      “瞎想什么呢,是珂儿选的衣料,设计的样式,要是不喜欢直说好了,什么你你我我的。”那一日,你那么强硬地否定了我的猜测,抛下话头并匆忙转身,迈入了怜香楼,那一刻,是不是你不好意思了?那件银色的衣袍是不是果如珂儿姐姐所说,是你的送我的礼物,是你对我关心?……
      “会!永远!”守灵那一夜,你脆弱尽显,那因一句永远的承诺而展现的绝美笑颜是不是出自你的真心?那么热切的眼眸是不是并非我的幻觉?那么情动缠绵吻是不是也并非酒液的迷醉?……
      “你说他们该不该死!该不该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付出应付的代价!难道他们不应该么!不应该么!”
      “小念,你说你是不是大功一件啊!”你笑得冷酷,身披红衣,站在如同修罗场喜宴上。你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当着我的面故意丑化自己。这是不是你想保护我,不想我受到伤害的方式呢?就如两年前那一次,你知自己命不久矣,你的恶意中伤,促我惘然离去一般。……
      这一切的一切,如今知道了所有真相的我,是不是可以斗胆地猜测呢?是不是,是不是落花流水皆有意,只是
      “看什么看!不许这么看着本少爷!”莫锦璃那么直白的眼神盯着,顿觉呼吸困难,脸憋得通红,心跳得好快,好快,仿佛就要跳出胸口一般。他一边在心里痛骂韩烟儿多嘴婆,一边粗暴地冲着苏念大声喝斥。但是想抬腿进屋的动作只停留在脑中一刻,并被断然打消。于是赌气地转开头去,正看向屋中,红木桌案前的墙面上挂着一幅新诗:“黄河三尺鲤,本在孟津居,点额不成龙,归来伴凡鱼。”
      有些舍不得啊。每次总会在将要接近那到界线时选择不去碰触,然后慌慌张张地逃开。那么这一次呢?如果,如果,是不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呢?他会那么毫无留恋地放手一次,一走就是两年,那么是不是还会有下一次?是不是……
      绞紧衣角的双手被另一双温暖的手掌覆上,握住,包裹,“别人如何是别人,苏念会信守诺言,会陪着少爷,不管发生什么,都会永远陪着少爷。” 明明不过是同样单薄的身影啊,文不能,武不就,甚至不够聪明,有些笨笨的,但是当他以那么认真的语气,那么坚定的表情吐露着那样的誓言。莫锦璃觉得心突然被填入了满满的似乎要溢出来的温暖,比午后的阳光,比冬日的炭火,更来得真实火热的温暖。莫锦璃眯起眼睛,透过那人双肩看向无际的堪蓝青空,或许可以稍微试一试也说不定……
      “璃。”
      “啊?”
      “笨,笨蛋!我让你那么叫,听不懂么!”
      春风送迭,绿水漾波,通身莹白的红纹锦鲤嬉闹着破水而出,带起璀璨四射的水珠儿。朱色的楼阁前,一银一紫两道身影融成一处,定格成一色,是温暖的颜色,幸福的颜色,豁然开朗的无限春色……

      不远处,石桥上,有一素衣女子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她笑了,笑得满是欣慰,笑得满是祝福,笑得带着淡淡的落寞。
      “珂姐,这个刹风景的小孩子怎么处理哦?”另一位女子问道,她的背上,轻松地挂着刚才那位玩捉迷藏笑得不意快乎的黄衣少年。
      “送给小欢了。”素衣女子头也不回地回道,然后沿着石阶向账房的方向走去。有可以闲得表个情要拖上两年的,当然就要有人带他的职责忙得四腿朝天。不幸自己就是碰上这种闲人的天生劳碌命丫鬟。

      百里外的圆通县县城外,高员外和小厮元儿一边对着一辆华丽的马车,不,应该是牛车,因为被套上缰绳的是一头四蹄雪亮,通体褐黄,精神抖擞的大黄牛。主仆两人对着一辆华丽的牛车含泪挥帕送别:“烟儿妹妹走好啊!记得代我们向主人问好啊!下次再来玩儿啊!小风风被小念骑走了,这是县里最好的交通工具——大黄,用完了记得送回来啊!不要忘了啊!”
      坐在华丽的牛车里面的女主人似乎丝毫没有受这么感人肺俯,催人泪下的送别场面感染。牛车已经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了。
      车中的女主人姣美的面孔狰狞一片,狠狠地绞着玉手中已变成菜干状的丝帕:“莫锦璃、高成,你们这两个忘恩负义,该杀千刀的,给老娘我记住了!明知道今天老娘急着见出任务回来的老公,居然敢让老娘以这么丢脸的形象回去!莫锦璃啊莫锦璃!老娘这么配合你,没有告诉他,越棘找到了那个被转嫁了蛊的家伙,你狗运拾回来一条小命的消息,让他来不及思想斗争,就踮踮地跑回去任你处理。不就是透露了一点可以给你们的感情加点温的小道消息给他么,你居然过河拆桥,给老娘来这一手!高成啊高成……”
      满携着无法传达的深重的怨气,华丽的牛车以牛速,带着滚滚烟尘,消失在通往杭州城的官道上。

      有道是,富贵利禄如浮云,门庭锦鲤念青天;红尘往事过如影,只余愁惘入心尖;无关前路多荆棘,惟愿你伴我身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青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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