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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相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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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现在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吗?”到了门口,莫锦璃突然问莫明琦。莫明琦很茫然地摇了摇头。莫锦璃便道,“那你先回去。跟他们说一声,我晚上不回去吃了。”莫锦璃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莫明琦当然也不好意思继续跟下去,加上刚听过的那么一些话。他心里着实不好受。便很干脆地往莫府的方向而去。
莫锦璃觉得从云烟楼出来的莫明琦有些怪怪的,看起来心不在焉,心事重重,也不知韩烟儿在他面前嚼了什么舌头。想开口问,又怕被误以为很关心他的样子。想着,他悄悄跟在了莫明琦身后,见莫明琦一直走到离莫府还有一条街的地方,突然转了方向,走着走着便到了南城门。
这个时辰出城的人不多,守城士兵也没盘问就放他出了城。莫锦璃刚要跟上去,几辆马车却先他一步排到了前面。似乎是一户要外迁的人家,守城士兵马上打起精神开始检查起来,连盘问带摆弄车上的物件。莫锦璃急着出城,被这么一堵火气噌一下就冒上来了。幸好那家的家仆打扮的人给那些守城士兵塞了些银子,才被放了行。等莫锦璃出了城,早不见了莫明琦的踪影。
莫明琦觉得一阵眩晕,模模糊糊睁开眼睛,映入眼睑的是一个小山洞。脑海中搜索不到关于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任何印象。天色已经不早,自己还要回去跟珂儿姐姐说一声莫锦璃不回家吃饭的事。于是他决定抛开脑中诡秘的想法,早些回家再说。他刚迈开脚步,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已经到了,怎么不进来?”莫明琦一惊,转过身去,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见莫明琦一脸戒备地望着自己。越棘也不在意,轻笑道;“你不用紧张,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的。你不是想知道那个叫孙易的小子在哪里吗?想知道的话就跟我来。”说着似乎是笃定莫明琦一定会跟上来一样,向山洞的深处走去。莫明琦犹豫也片刻也只得跟了上去。
从外面看起来很小的山洞,走进去才发现里面其实很宽大,而且越往深处,就越觉得洞内的温度在升高,似进了一个烧着火炉的房间行走一般温暖,但是莫明琦心中满是莫名的不舒服的感觉。快到尽头时,洞口一转更是别有洞天的一个大洞穴。洞穴中央一张石桌上,油灯发出柔和的光。旁边有一张石床,床上躺着的是似陷入沉睡中的吴祠。而失踪的孙易被绑得结结实实,双目紧闭斜靠在石床边,莫明琦见了正要上前,越棘却挡在面前。
“我们先谈交换条件,坐。”越棘示意莫明琦坐在一边的石墩上,那种你别无选择的语气,莫明琦看了孙易一眼,只好照做。他自己则是背着手站在一边,“你放心好了,他对我一点用处都没有。只是小孩子不懂事,到处乱跑被我撞上了。要是他撞上的不是我还指不定有现在这么安全呢。”
莫明琦听不明白越棘话中的意思,也没心情去追问清楚,只问:“你想怎么样?”
“我需要你身上的血,更准确地说,我想跟你换血。”
“这样你就会放了他?”
“你都不好奇地问一问为什么要换?换了对你的身体有什么危害?怎么个换法?过程痛不痛这些问题吗?”
“……有生命之忧么?”
越棘目光一闪,咧嘴道:“那倒是不会,不过我还以为你跟这孩子的感情有多深呢,也不过如此嘛。”
莫明琦明显感觉到了话中的嘲讽意味,他不想辩解:“那我们随时可以开始。”
“好,那现在就……你来了!”越棘的声音突然变得模糊,莫明琦顺着越棘的目光望去,洞口处一抹艳色,然后眼前被浓重的黑暗覆盖。
“少爷我可以替他问么?为什么要换血?换了对他的身体有什么危害?怎么个换法?过程痛不痛?”莫锦璃说着,大步走了进来,从容地与越棘对视,“大叔。”
越棘嘴角抽搐了一下,皮笑肉不笑道:“我这模样,有眼睛的人都应该叫大哥吧。”
“十五岁离家出走,第二年游玩至西南山区,在某处地宫呆了一年,跟在卫仲绅身边近二十年,都将近半百的人了,让少爷我叫您大哥怎么好意思,娘会怪我不尊敬老人家的。”面对越棘阴沉下来的脸孔,莫锦璃仍只是淡定地笑,仿佛两人所在的是莫府的朱矾阁,他的地盘上一般。
“璃少爷不是对处理账目很有一手的么。怎么这么简单的算数都会出错?就算再过三年,我不过将近不或之年罢了。而且我还可能活过花甲、古稀、运气好些还可能混到期颐,璃少爷您可就难说了,可能过个几天飞来横祸,家中变故,也不知有没有机会行成年礼呢?”
“原来你还想变成老头子啊。如果是这样的话,劝你还是离那只老蜈蚣远一点,不然什么时候被利用完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额,这个名字确实是很适合他。不过,我自有我的打算。那么璃少爷是打算现场观摩放血呢,还是先走一步?”越棘扶住莫明琦差点滑到地上的身体,开始旁若无人地解他的衣扣。
“不许动他!”莫锦璃仍只能站在洞口,因为从他得到的消息中知道,这个山洞四处潜伏着各种毒虫,越棘看似毫无防备,但只要自己敢轻举妄动,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句话首先就要灵验在自己身上了。
“哦,凭什么?他已经答应了。”莫明琦的外衣被剥鸡壳一样轻易剥掉丢在一边。
“他是本少爷的下人,本少爷捡来的人,他的命只能由我来做主。如果你敢动手的话,信不信少爷我让人给那个回杨洲处理事务的表舅报信?信我都写好了,如果本少爷有什么不测的话,你应该最清楚他会怎么收拾你。”
莫锦璃气势逼人的语气倒是让越棘愣了愣,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若有所思的目光在莫锦璃和莫明琦两人之间游走:“难道是我搞错了?他们不是那种关系?你们是?”这样的问句当然是得不到莫锦璃的回答的,他只是死死盯着越棘抓住莫明琦中衣的手,盯到越棘很不自在地松了对莫明琦的桎梏,“为什么你不认为是他主使我这么做的呢?他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可以像对畜生一样随便打骂利用,何况是他?”
“莫政一死,很多以莫政的名义偷偷被转到卫家名下的生意很可能会暴露,时机未到,他还不想这么快撕破脸。所以他现在没必要也没精力搞这些小动作。而且莫明琦现在还有用,他不会让他死的。”莫锦璃见对方停下了手,说明自己已经被认可,于是大着胆子向前迈了一步,没有任何异常,他才走近莫明琦,迅速捡起地上的衣服把他裹好,然后拖着他拉开了和这个危险男子的距离。动作看似有些粗暴,却是含着轻柔的,危险男子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很识象地退到石床边,坐了下来。表明了自己不会再有所动作的态度。
“你怎么知道我会让他死?”
“你看他的眼神。”
“呵呵,璃少爷果然是个厉害人物,他错看了你呢。确实是想要他的命的,要怪只能怪他有个欺人太甚的表舅。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我也不满你说,我在他手里的把柄就是祠的性命。当年我跟祠少年心性,误入了一个蛊师的墓穴,我不小心踩到了一个机关,祠为了救我掉进了一个饲养着蛊的池子里……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想跟他一起跳下去算了。”越棘一边说着一边爱怜地轻抚着躺在石床上的男人的面容。说到此处,仿佛忆起了当时亲眼目睹爱人在自己面前痛苦死去的画面,平淡的表情漾起波澜。
“但是我没来得及那么做就被另一个机关送入了一个石室。开始的时候我只想从那个地方出去,找到祠掉落的那个蛊池,然后跟他一起死。我寻找过石室中的每一处,然后偶尔地发现了一本用彝族文字编写的书。我是庶出,我娘是个彝族女子,所以我正好看得懂里面的文字。书中提到了我跟祠所在的是一个彝族著名蛊师的墓穴。这位蛊师把自己的毕生所学编成了那本手札。我随便翻了翻,没想到让我发现了可以让祠起死回生的方法。在书中,那位蛊师提到,自己的妻子因病早逝,蛊师对她思念成疾,于是便想通过用蛊的方法让他的妻子起死回生。蛊师花了近三十年的时间,呕心沥血,但是在他终于培养出了相顾,却来不及试用在妻子身上,就很遗憾地撒手人寰了。哦,对了,蛊的名字叫相顾。”
“我打开了机关,找到那个蛊池,把祠的骸骨拖出来,决定先按着书上方法试试看。反正死马当活马医,若能成功那是最好,如果不行……这种方法其实有些残忍,当然这是对于祠来说。他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啊,从不杀生,就算是比武,也只点到为止,但是他的天分很高,所以一直受到派里人的嫉妒和排挤,他却是从来都不计较这些的……”越棘第一次扬起那种发自真心的笑意,一边说着一边似追忆起了两人往日的美好时光,笑容中满是甜蜜。
过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不好意思,说了题外话。施蛊的方法取百虫加上蛊池中食过祠的血肉的蛊、我和祠的头发等碾磨成粉,置于五瘟神像前,供奉之,这个过程叫留魂。待到那一年的端午日,寻聚阳之地,施行一个特殊的仪式就可以唤出相顾。其实相顾不是具体形态的蛊,它一旦产生就是存于施蛊人和被施者的身体里,我的身体里是母蛊,他的身体里是子蛊。如此以后,只要我寻找到跟祠死前一样年龄、性别的人,用我的母蛊去控制他的子蛊,从那些人身上吸收祠所需要的身体部位:皮肤、血液、心脏器官、甚至毛孔、头发等等细节的东西都需要获得。直到他身体里所有部分都完美地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怪不得大叔这么在意自己的年纪呢。是怕到时候他醒过来还是当初的英俊潇洒的少年郎,而你已是暮去朝来颜色故了吧。”莫锦璃发现自己刚才随口一句话正戳到了对方的死穴上,当然是不会放过嘴上多占点便宜的机会了。
越棘这次倒是没有变脸,好像他只要呆在床上那人的身边,周围的气场少了分阴狠,多了分平和,或许他原本也并不是一个狠冽的人,只是跟在那只老蜈蚣身边多了,才沾染了些许暴虐之气:“要不是他那个好表舅,我何至于些。也算我太莽撞加上运气不好,选的那个进行仪式的地方正好在那个家伙的地盘上,仪式大成的口当,他又好巧不巧地出现在现场,当时阅历还很浅的我又好巧不巧地被他人畜无害的外表所骗……正好就是因为他的经过干扰了母蛊的生成,结果一半附在了他身上,我又以为他是个好人,把实情告诉了他,想让他帮我一起把祠修补好。没想到这个小人转头变脸,胁迫我做他的手下,不然他就不管祠的事了。这种仪式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他不管,祠就死定了,而且还可能灵魂不得归位,最后魂飞魄散。”
“所以你做了他二十年的手下,专门替他杀那些十九岁的少年?以他物尽其用的原则,能够与他达成这种程度的协议已经很不错了。”
“因为他的条件是我要替他在一些必要的时候施蛊。他不想鱼死网破,能捞的好处也不会放过。祠他是个很善良人,他要是知道很多无辜的性命因他而死,他肯定愿宁自己不要复活吧,但是我不能没有他。我取的都是那些收了我钱财自愿献身的、反正注定会死的或者将死之人身上的东西。其实有些人只是被取了眼珠子、舌头、一只手什么的也不一定会死,你说是吧。”
“……”面对眼前人面不改色地谈论截肢问题,莫锦璃决定收回之前的改观评价,“你想要小念身上的血?”
“不,我要他的大脑。上一次我看到他为了保护这个孩子明明自己也很怕还要冲出来的样子,觉得他的大脑很适合祠。我找了很久,他是我惟一看得上的选择。而且,这些年要不是那只老蜈蚣挟制着他身体里的母蛊,拖延祠身体的愈合速度,根本就不需要二十年这么久。我已经没有耐心了。大脑部分的修复已经失败了好几次。肯定是他故意的。所以让他的……”
莫锦璃在心里问候了孙易的祖宗们一圈:“你就不怕如果你动用了你体内的这一部分的母蛊会被他察觉?我想就算距离这么远,他应该也是感觉得到的吧?不然他离开的时候就不会那么放心得把你们留在这里。”
“会。所以我要把你这个小情人的血换到我的体内,让母蛊误以为它是在那只老蜈蚣的身体里,再操纵它修补祠的脑部。毕竟他们……”
“没用的!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这个方法是行不通的。”听到这样的回答,越棘谅讶得把目光从自己的恋人身上拉到以无比严肃的表情对着自己的莫锦璃身上。虽然他把莫明琦的身体还给了莫锦璃,但是并不代表他已经放弃。只是闷在心里二十多年想法一旦被触动,又有可以感同身受的观众,他就不介意与别人一起分享分享,分享完了他还是会动手的,无论是莫锦璃交出莫明琦呢,还是成全两个人共负黄泉。但是眼前的男子目光如此笃定,越棘从中查觉不出一丝一毫的伪装,莫锦璃继续说道:“就算退一万步说好了,这个方法有用,他复活了,你们逃出升天,你以为像他这种狭隘小人会放过你们么?他是不会让任何会危及到自己生命的因素存在于世上的吧?无论要用上什么手段。”
“哦,但是这个理由对我不太有说服力呢?” 在越棘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莫锦璃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不相干的话:“小胖子,听够了吧,晕迷的人是不会皱眉头的吧。”
孙易马上接收到了一道凛冽的视线,不得不脱离装睡状态,张开了无辜的眼睛,挂起了有些僵硬的讨好的笑:“璃少爷果然厉害,小人小小伎俩都被您看穿了。”他平时就算是被莫锦璃抓住什么把柄也从来是理直气壮的,这次怕的越棘,要是让这个杀人魔知道自己从被放在洞穴里,那人对着床上那块僵尸说了一大堆情话开始,自己就是清醒的。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上能不能留得下全尸啊?所以首先要扒上一个靠山。
“怪不得一直打断我的话,原来……”越棘收起了戒备,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我只是试试看而已,没想到你真的是装的。”
“……”
“不过晕迷的人就要有晕迷的人的样子。”随着莫锦璃的最后一个字落下,孙易的眼皮又重新耷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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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烟阁外高朋满座,人声鼎沸。原本僻静的空地上摆上了桌椅,搭起了篷子。今天是一月一次怜香楼花魁韩烟儿当众免费献艺的日子。当然啦,所谓免费献艺,看表演不要钱的,不代表占位子,饭钱、酒钱、零嘴钱也不用收,特别是坐在搭得高高的篷子里的花费更是巨额,不过能更清楚更仔细地欣赏到韩烟儿的艺技,同时又要让人家韩花魁注意到自己对她的艺技是如何得欣赏,这样的机会很是难得,所以还是有很多人甘心掏腰包的,且趋之若骛。
韩烟儿对着铜镜仔仔细细地施香粉、上额黄、画眉、贴花钿、点面靥、描斜红、点绛唇,最后整好衣裙,揽镜细照,镜中佳人风华绝代 、浅笑嫣然。
“主人说……”黑衣男子张口,却被韩烟儿一指点在了唇上:“你觉得我今天好看吗?”
“主人问你还有什么要求?”黑衣男子面无表情,视眼前倾城绝色为无物。
“能有什么要求,如果我说让你陪我一起死,他会答应吗?”韩烟儿眼中的光芒蓦然黯淡下来,自嘲道,“你会看我的最后一场表演么?”
“今天我值班。”男衣男子无视美人话中的最后一次期望,转身消失在黑暗中,任由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愁怨在没有他的空气中凝滞。
韩烟儿一身莹蓝色的纱裙站在三层高台之上,水袖轻舞,丝帛轻扬。她的手偷偷移动到腰间的隐带上。听说是天蚕丝织成的料子,刀砍斧绞不断。第一个动作是第三层跃下,在隐带的带动下落在一层的平右上。云烟阁的空地上所以的灯光都熄灭了,莹光闪闪的衣料饰物让台下的人看来仿佛是踏月而来落入人间的嫦娥仙子。因为有隐带的保护,所以看似危险的动作只要保持身体平衡就可以轻松完成。但是如果没有隐带呢?韩烟儿扬起了如花笑颜向前跨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