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人生若只如初见 ...
-
不依赖不相信
不忘记不承诺
各种名义的生离死别丝丝入扣
搅乱的血液迷乱的天
朝圣路上遗落的信物
牵连着 狷介凉薄的脉络
那一地白骨皑皑就此忘记吧
————————————-————————-——————————————
明信片里的天空,没有一丝云,树枝头的叶子是我没有见过的颜色 。
我拿给村里的叔叔看,告诉他们,我就要去大城市,去过好日子。
我把布包里的钱交给隔壁的五婶,希望她照看我的阿妈。五婶摸着我的头,眼里都是泪。
我拉着五婶宽厚的手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愉悦起来 [五婶婶我要去大城市过好日子]。
五婶还是不说话,只是使劲的把我往她怀里拉,我擦去手背上五婶的眼泪,收拾起笑容。
[ 五婶婶我们现在有很多钱五叔的病马上就会好阿妈也会好起来你要高兴啊 ] 。
缠绕在我腰间和脖颈的臂膀剧烈的颤抖,她的眼泪扑扑的落下 ,打湿我的头发。
[叫那个王八蛋拿着他的脏钱滚蛋]
[五哥…]
[他不是人,他卖自己的侄女啊 ,他不是人啊 .. 我就算病死,我也不要他的脏钱]
三婶用布满老茧的手掌覆住我的耳朵抵在她的怀里,可是,五叔大哭的声音还是跑进我的耳朵,还有六叔的哽咽。我偎在三婶温暖的胸膛里 ,用脸蛋使劲蹭她的脖颈[三婶婶三婶婶… 帮我跟阿妈说,小七去过好日子 ,让阿妈不要想我,还有五叔六叔,你们不要难过,小七是去过好日子,三婶婶,你们要好好的,不要再想我 ] 如果可以 ,忘记小七吧。就当我从来不曾出现过。
我站在盛满记忆的土地上,最后一次,弯下腰,亲吻年迈的阿妈。我把头抵在阿妈的脖颈上,轻轻摩挲,手指在她的掌心一圈一圈。没有眼泪没有声音,我抬起头,轻轻换了一声[阿妈] ,阿妈还是静静的睡着。有一个声音在我的喉咙深处轻轻吟唱,好像是阿妈唱给我的歌谣,只是前年阿妈的嗓子被浓烟熏伤,我也就再没听过 。
我松开阿妈的手,跪在她的身旁,双手合十 。[请不要怨恨我阿妈我现在和三叔走能让阿妈过好日子阿妈不要担心就算没有三叔 我早晚都会离开这里你知道我不想过苦日子只是阿妈阿妈…] ,我真的很害怕。
走出大山,我才知道这世界原来这样清远。那些没有食物没有水源的日子终于要离我远去,我的心却不能有一丝欣喜。我站在人流中,握紧手中的一缕白发。阿妈 ,我们永远在一起。我把它塞进一个小小的红缎袋,收紧挂在胸前。
三叔卸下肩头巨大的背包放在我的脚边,又翻开腰上的小包找了许久。远处的进站口,人们提着大大的背包,来来往往的人群,神色慌张。三叔蹲下身,左右看了看,手按在我的肩头 [小九,我去买车票,你待在这里不要动,不准跟陌生人说话,知道么] 。我定定的看着三叔的眼睛,没有说话。感觉到肩膀上的手掌微微用力,我皱着眉点头,眼睛盯着地面的裂缝。三叔不放心的松开手,还是犹豫着走开。
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小女孩能去哪里呢。我低着头,掌心摸索着红缎袋覆盖心脏的温度。
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扯我的头发 ,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扯的向后摔去。骨头撞击地板的声音引来更多的目光,恶作剧的小男孩不可抑制的大笑。我静静的坐在地上,不说话也不站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在地上笑的打滚 。这时,从旁边跑过来一个稍大些的男孩,踢了小男孩一脚[快起来,像什么样子]。
小男孩捂着肚子笑,断断续续的说不出一句整话。男孩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我,还是伸出手去拽地上的男孩 [快起来,弄脏衣服,阿爹又要骂了。 ] 小男孩挣扎着站起来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吟吟的抬起手指 [这个人是傻子吧。]
大男孩顺着他的手瞟了我一眼 [好像是吧。阿妈在找你 ,我们赶快回去吧。]
小男孩不情愿的嘟囔着,任由男孩拉着他的手离开。走了几步远,他忽然挣开男孩的手,回头冲我作了个鬼脸 [傻子!], 然后冲着我吐口水。男孩不耐烦的拽住他的衣领[快点走啦。 ]
我坐在地上,一直到三叔回来。他捏着我的肩膀一把将我从地上提起来,指甲好像嵌进骨缝里,我痛得哼出声。三叔把我扔到一边,埋头将刚买的两袋东西塞进背包,又拿出一瓶水咕咚咕咚的喝。我伸出舌头舔湿干裂的嘴唇,可是,水流进喉咙的声音变得特别响亮,就在我的耳边。我听着听着,那个声音好像变成了阿妈的歌谣,轻轻划过我的嘴唇。舒服的好像三月的天,阿妈抱着我坐在太阳下,一把一把的抚弄着我的头发。
阿妈…
一股清凉的水缓缓湿润我的嘴唇。我慢慢睁开眼, 看见一群陌生的脸 。 [醒了醒了] 一个小眼睛的男人将我环在胸前,大大的手掌拂过我的额头。然后我看见三叔,他窝在房间的角落,看见我睁眼,立刻冲过来狠狠抓住我的手[小七,快给警察说,我是你三叔 ,快说 ,啊。] 。小眼睛推了他一把 [ 谁让你起来的,给我那边老实蹲着去]。三叔退后了几步,堆起满脸的笑,从怀里掏出一支烟递过去[ 警察同志,我真不是坏人,他是我的侄女 ]三叔转过头,不耐烦的看着我[七丫头,快给警察说。我们还要赶火车,不然你阿妈会着急。]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站在远一些的两个男人对视耳语一阵,其中一人急匆匆的推门出去,另一人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突然,三叔冲过来一巴掌甩在我的脸上,[你哑巴了你,快点说话啊 ]。远处的男人冲上去拉住三叔,抓着他的手腕,脸按在桌子上。三叔闷声喊痛。小眼睛男托着我的头,拿纸擦我的嘴角,[小姑娘不要怕,告诉叔叔你认识这个人么] 。我顺着小眼睛男的目光看向三叔,三叔的眼里快要蹦出火来。我舔舔嘴角的一股血腥,轻轻地点头。
突然门口一阵巨大的骚乱,一个女人哭喊的声音冲进门[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在哪里!]。屋里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最先出去的那个警察推开门,一个满脸泪水的女人被人搀扶着走进来,哆哆嗦嗦的在屋内寻找,当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我看到一阵绝望。她垂下头,呜呜的哭泣,身体像落叶一样颤抖。门边的警察目光询问着搀扶妇人的年轻女人,年轻女人难过的摇头。警察叹口气,接过同事递过的一杯热水放在年轻女人的手里。
这时,门打开,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他走到妇人的旁边,轻轻摸他的头,然后把她拥在怀里。妇人像小孩子偎在他的胸口,人发出更加委屈的呜咽声。男人的脸颊轻轻抵着女人的头顶,嘴里轻声的安慰着。厚实低沉的声音真好听。我抬眼望去,男人也将眼光落在我的身上。
那一眼,我想到死去的阿花。我五岁那年,阿花失足落井。几天之后才被发现,她的身体冰冷僵硬,乌黑湿润的头发像海藻一样缠绕着她的脖颈。眼睛黑黑的,像是一个无底深渊 。那之后,阿花黑色的眼珠像是钉在我的脑子里。只要一闭眼,我就像着魔一样的随着她一起下落。 我知道 ,她死的时候不愿闭眼,许是心愿未了。后来阿妈找来会巫术的阿婆,说是阿花的鬼魂化为厉鬼来索命 ,对着我又跳又叫,还逼着我喝很多和着烟灰的汤药。折腾许久我大病一场,再也不见阿花 。
我的手剧烈颤抖起来。黑色的眸子没有一丝情感,像是一潭死水波澜不惊。可是他的动作是那么温柔,嘴里一连串的温言软语也是那么动听。眼睛,却是死人的眼睛。
这时候,三叔搓着手笑嘻嘻的指着墙上的表 [ 警察同志,这赶火车呢。] ,身后的警官一脸怀疑的盯着他。小眼睛男转过身子看着我, [ 他真的是你三叔? ] 。我点头。小眼睛男不信任的握着我的肩膀,可是得到我的再次确认也不知说什么。他慢慢站起身向后挪,三叔一个箭步冲过来将我从床上拎起。我一阵天旋地转才勉强靠着三叔站稳。三叔满口谢谢的拽着我向门口走去。
[慢着!]男人缓缓抬起头,手轻轻缓缓的把妇人鬓角的发捋在耳后。 [ 你要带我的女儿去哪里? ]
屋里的空气瞬间停滞。三叔的怒吼,警察的惊愕,妇人的尖叫。所有的声音都变的好遥远。男人的话,像是腊月里的冰,有深入骨缝的丝丝凉气。我看着他的侧脸。手又开始颤抖。
男人将妇人的手放在年轻女人的手里。然后一步一步的向我走来。我的眼睛看着他的鞋尖,
呼吸开始混乱。脑子里有很多兔子在上上下下。
男人蹲在我的面前,他的指尖划过我的脸颊,托起我的下巴。 [ 范筱梵,你想去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