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二章 冰峰暗结（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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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洛之一连几日都没有回府。纳兰宇轩开始没有在意，天天和江泠在书房过二人世界，倒也乐得自在。只是这天算算日子，自从贺兰洛之离开，已经四日。作为一名译官，竟离岗四日不归，简直不把太子放在眼里。纳兰宇轩心里有火，想差人去叫贺兰洛之回来，想想又不合礼数，毕竟是自己答应借人的，便不提此事。
没想到，这日傍晚，贺兰洛之回来了。
纳兰宇轩正与江泠在卧房用晚膳，突然看见贺兰洛之走了进来。没胖没瘦，神情淡漠。只是换了一身绿色绸衫，衣摆的墨绿牡丹，竟是岫烟坊的上好刺绣。
贺兰洛之跪下行了个礼，道：“小人见过太子殿下，现回府报到。离岗数日，失职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纳兰宇轩没看他，只夹了一筷子鸡肉放进江泠碗里，冷冷道：“四天。挺逍遥啊，你置工作于何处？”
贺兰洛之也不说话，抿着双唇，似笑非笑。
纳兰宇轩用调羹搅着碗里的莲子粥：“罚跪。一天一个时辰，一共四天，自己算算要跪多久。下去吧。”
贺兰洛之依旧不多话，退了出去。江泠小声地问，大寒天的跪一夜会不会太久了。纳兰宇轩反复地用调羹搅着粥，半天吐出一句话：“心里没有主子的狗，就要狠狠地罚。”
江泠道：“要是怕养虎为患，还不如先发制人。”
“养虎为患么……”纳兰宇轩轻轻重复，眯了眸子，看得江泠心头发寒。他夹了块鸡肉给江泠，笑道：“这虎肉，一定比鸡肉好吃。”他就想养虎，看它怎么个为患法儿，然后在它最猖狂的时候，喝它的血，吃它的肉，这才是征服，这才是赢！
一个婢子带着贺兰洛之到了书房门口便离去，贺兰洛之也不含糊，当即跪在门口的大理石板路上。夜里秋风很凉，大理石板冰块似的刺骨。感到了熟悉的冰冷，贺兰洛之暗暗打了个哆嗦，想要转移对疼痛的注意力，便盯着夜空数起了星星。怎奈腰上的顽疾挥之不散，痛感愈发刺骨，他一连数了几遍星星，都以混乱数错告终。
跪了一会儿，忽听得一个人步履匆匆，转头一看，岫儿正抹着眼泪跑过来，扑通跪在贺兰洛之对面，将手中的厚衣裳给他披上，担心道：“先生，冷不冷？腿疼吗？”
贺兰洛之扯出一个笑容：“你哭什么，我又没死。”
“先生没有错，是他们欺负人，先生你怎么就这样甘心受人欺负！我们去找他们理论！”
“你想找谁理论？太子殿下？别傻了，在这个府上，太子就是天理，他说要谁的命，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可先生……”岫儿说不下去，一把抱住贺兰洛之。她向府中的姐妹们打听过，知道贺兰洛之去四王府是干什么的。抱着她家先生，不禁心下一酸，又是心疼又是愤懑，却不知如何是好。
“看吧看吧，我这个受罚的还没哭，倒要反过来安慰你。好啦，我告诉你个事儿。”贺兰洛之稍稍推开岫儿，帮她擦擦泪，伏在她耳边问：“想不想跟我离开这儿？”
“什么？”岫儿难以置信地看着贺兰洛之，“先生，去哪儿？”
“我会带你走，好好地过我们的日子。”贺兰洛之神秘地一笑，“不会很久了。”
“先生…”岫儿眨着一双杏眼，有些茫然。
贺兰洛之慢慢地低声道：“我见到——皇上了。”
岫儿惊讶地倒抽一口气，推开贺兰洛之，瞪大眼盯着他。
“不相信我？”
“不，不，相信。岫儿相信先生。”岫儿胡乱抹了一把泪，高兴地笑开了。
“那就乖乖回去，别在这儿和我一起挨冻。衣服也拿走，让别人看见会生事的。”
“不，让岫儿陪着先生吧。”
“不听话了？我生气了，不带你走了。”
岫儿嘟起嘴，眼眶通红，犹豫很久，起身道：“我走。”将贺兰洛之刚披上的外衣拿在手中，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先生，我回去给你煮热汤。”
贺兰洛之点头微笑，看着岫儿边哭边跑的背影，心里倒暖和起来。
终是有人对自己好的。
“看来还是罚得轻了，倒有功夫跟别人卿卿我我。”
身后传来冰冷薄凉的语气，不是纳兰宇轩又是哪个。
贺兰洛之头也没抬，一声不吭。腰板挺直，不卑不亢。
“怎么，才跪了几多时候，就把嘴冻上了？”纳兰宇轩绕到贺兰洛之身前，一把捏住他的下巴，狠狠地掐出几个红印子来。
贺兰洛之的下巴并不尖，还稍带着孩子气的圆润，摸起来软软的。五官也没有完全长开，不像纳兰宇轩的那样深刻，犀利，充满少年的英气。唯独眼睛，又大又亮，眼角带着天生的粉红。
此刻那只左眼正桀骜地、不屑地、稍带些怒气地看着眼前的人。
纳兰宇轩最厌恶这种眼神，甩手就是一耳光。冷眼看着贺兰洛之倒地再爬起来，反手又是一耳光。贺兰洛之受不住，闷闷地哼了一声，眼泪都要流出来。
“知道疼了？”纳兰宇轩冷笑，用食指指甲划着他的脸侧，“知道你的主子是谁了？”
贺兰洛之倔劲儿上来，咬着牙不吱声，硬生生地将泪憋了回去，脸颊热热地肿起来。
“不如这样。”纳兰宇轩揪住他的头发往后一拉，抵上他的目光，狠笑道：“既然你这样喜欢和裕亲王，本宫索性把你送给他如何？”
贺兰洛之冷冷地瞪过去：“我不同意。”
“不同意？呵。你有什么资格反对本宫的决定？”纳兰宇轩一手拽着他头发，一手慢慢掐住他脖颈：“你那么猴急地爬上他的床，却不愿意跟他，哪有你这样贱的？”
贺兰洛之被他掐得窒息，吐不出半个字，只能瞪了眼睛。
“你不同意也成，答应本宫一个条件。否则免谈。”纳兰宇轩见他就要憋过气去，终于放了他的脖子，看他勉强点头，低声道：“那碗药，本宫希望你忘了它。”
贺兰洛之装傻，睁着眼睛一脸莫名，被他一脚踢上心口：“少在这儿装！本宫不问解药是谁给你的，早晚本宫会查出来。那个人不会再害你，你也决不能报复他，否则后果自负。”看贺兰洛之不反对，他又道：“明白就好。但是该罚的还是得罚。”抬手揪着贺兰洛之的衣领，迫使他站起身。他自小习武，手劲儿大，那一揪用力又猛，晃得贺兰洛之两眼发黑，他却忽然笑道：“本宫记得，你的腰有顽疾吧？”一把将贺兰洛之扔到身后，对两个持棍的下人吩咐道：“一共二十棍，给我看准了他的腰，打。”看贺兰洛之要爬起来，一脚将他踢倒在地。贺兰洛之急急地去摸腰后的短刀，刚摸出来就被纳兰宇轩一掌劈开，手腕的骨头痛得像要断裂。
纳兰宇轩见他一脸怒容，不禁冷笑：“不过是王爷的男宠，就敢忤逆本宫的意思？”一挥手，那两个下人便挥起棍子，每一棍都准准地打在他的腰上，剧痛瞬间炸开到全身，贺兰洛之咬牙死忍，却始终忍不住，呜咽地叫出声，后来变成惨叫，一声比一声凄然。
等二十棍打完时，贺兰洛之已是连哭的力气都没了，满脸是泪，刘海黏在脸侧，衣衫凌乱，背上隐隐渗出血来，狼狈不堪。
纳兰宇轩看完好戏，没撂下半句话就走了。只是他的眼神告诉贺兰洛之，男宠是没有尊严的，他们只能用身体取悦别人，活该被人欺凌，被人蔑视。
贺兰洛之在心里冷笑，躺了半晌，好容易攒足了说话的力气：“出来吧，别躲在那儿，冷不冷。”挣扎着坐起身，长发散下来，遮住身体和半个脸。
岫儿从廊柱后走出来，慢慢挪到贺兰洛之身边，搂住他哽咽半天，却不敢大声哭，只能小声抽泣。
贺兰洛之苦笑：“你背我回去吧，我走不动。”
岫儿点头，脱下自己的外衣给贺兰洛之套上，然后背起他回去，听着他因为疼痛倒抽冷气的声音，心里难受得像刀刮。
她才发现，贺兰洛之身体很轻。平时看他的身体并不觉得很瘦，稍圆的下巴，细小的身体，柔软的双手，并没有一处瘦得露骨的地方，重量却这样轻。
回到东厢房，沐浴过后贺兰洛之就睡了，一副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岫儿红着眼睛，给他敷药揉腰，在他身边守了很久才回去睡。
夜里贺兰洛之觉得浑身燥热，想是发烧了，腰断了似的疼。迷迷糊糊地总是做梦，一会儿梦见自己在小河边，一会儿又在庙会上，一会儿又跑到了牡丹园里。
而无论在哪里，都是家乡熟悉的景色，和身边熟悉的人。
那人柔声问道：“怎么哭了？”
贺兰洛之扁着嘴，不知道为什么哭，只觉得心里委屈得很，只有那人才能安慰他。
那人笑了，单眼皮的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形。眼角边一颗小小的泪痣更加温柔如水。
“好啦好啦，听昱哥哥话，不哭。”
他给贺兰洛之剥了颗糖，宠溺抚摸着他的头，上吊的眼角别提多好看。
那颗泪痣也随着眼角动了动，在白皙的皮肤上更加显眼。
打从许多年之前，贺兰洛之的眼睛里便只有那颗泪痣了。
泪水打湿了枕头。贺兰洛之蹙着眉，无法从悲伤的回忆中醒来。
恐怕他此生，都无法从悲伤的回忆中醒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二章 冰峰暗结（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