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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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站里，有个男人死了。
我站起来，悄悄揭开了窗帘，在路灯下斑驳的光影里，雨丝在飞，我看到了凶手。
他抬头，森然的双眼在看着我家。
他来了。
上楼的脚步声响起，我住在车站附近的旧筒子楼，邻里全是租住的外来户。
比如我，就是车站的临时环卫工。
脚步声在三楼停下，凶手沿着走廊一步接一步走着，皮鞋声啪嗒，啪搭。声音渐远。
他走错方向了。
我转身，看着里屋的儿子：“小远，你去邻居家里帮我借几个碗。”
“我打游戏呢。”小远头也不抬。
我还要再说，手机响了，我看到微信消息：【听说你老公死了？我坐明天早上的车来？我来接你和小远一起回村里。我有房子了可以照顾你们了。我爸妈和大哥去住。】
我冷笑，但奇异地有了一丝安慰感觉，原来还有比我更愚蠢的人。
我老公——准确来讲是前夫，是第一个死者。
死在A市车站里的男人。
叭嗒，叭嗒，凶手的皮鞋声又从过廊上返回来，叭嗒，叭嗒。
“小远，你帮妈妈去邻居家要两块姜好不好？”
“我忙着呢！”小远还是没理我。
我的声音有些抖：“小远——”
咯搭，钥匙插进了门锁，吱地扭了二转，呼一声风吹进来。
他来了。
我知道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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叭嗒，皮鞋踩进了门，水泥地面有雨水的印，李威身上的夹克有点湿，他把伞放在铝皮桶子里。反手关门时，他看了我一眼。
我的视线落在他右手，他提着一个白色超市塑料袋，袋子里有水光荡动着，似乎他刚才在走道那一面的公用厨房里接了点水。
屋顶的节能灯我前天换过了，12W黄光，照得他的双眼褐色，平常而冷淡。
是的，我今天才发现，李威的冷淡是日常习惯的，他其实一直对我挺冷淡的。
带雨的风从屋子里吹过。远处，有车站的整点钟声。
钟声空寂。
回荡。
仿佛这城市只有我。还有小远。
李威把手里的袋子放在塑料蓝里。我看到水里是大超市里返季的菠萝，还有他带回的军绿色金属折叠水果刀。
我眼瞳微缩，那是——我前夫孟凡的。
死了的孟凡。
我不再看李威——他是凶手。
“饭快好了。”我转过身，抓紧铁菜刀，左手切菜。
嗒嗒嗒嗒，如疾雨般的刀声，我在屋角隔出来的厨房小角落里切着姜丝。电磁炉上还有喷气的蒸鱼。朦胧蒸气白雾里，空着五六个碗。
“……他的事，你听说了没有？”
李威在我身后开口，我霍然转身，握着菜刀冷冷盯视着他。
他正在放折叠桌，眼神一闪，他看看我的神色，再看看里屋的小远，点点头不说话了。
我沉默着，一样一样把饭菜端上了桌。又放上一小瓶江小白，他应该吃不出味，我在里面放了百草枯。
他拿了三只小盅子，坐下来开瓶，给我也倒了一小盅同样的白酒，我脚步滞了滞，还是坐了。桌下有水印，我便扫了一眼门边的鞋架子，发现他没有换皮鞋。
他爱干净。喝酒节制，平常会和我一起做家务。对小远也客气。
这也是我在离婚后，愿意带小远和李威同居的原因。
“妈，我要去网吧打游戏——”
李威皱眉：“都吃饭的时候了，你妈刚做了饭。不许去。”
小远怒视着他，我连忙拿了50块钱：“就在楼下，不许走远了。你今天生日可以多玩一会儿。够吗？”我又拿了两张20块，“去吃肯德□□。够吗？”
小远一怔，看看桌上的蒸鱼，还有大瓶可口可乐，这孩子突然又沉默下来。
小远不出门了，他坐下来低头扒饭，我觉得我口袋里的手在抖。但是我还是把可乐推过去，放在了小远手边。我移开了小远面前的那盅白酒推到了李威面前。李威没说什么。
小远向我笑了笑。他才十五岁，我想，这孩子就是太听话了太听话了。一点也不像他爸爸。
他爸爸孟凡喜欢在外面酗酒、打架，还在车站里偷行李偷钱。三天两头不见人影 。拿着我扫大街的钱去赌，打我，又打小远，我实在和他过不下去了。就和他离婚了。
现在，小远爸爸就死在A市车站里，隔我家也就半站路。
我没和小远说。
他爸爸，是来找我的。
小远不喝酒，李威慢慢地呷酒，他量小。
我也端了一杯加了料的白酒，平静地放在嘴边抿了抿。今天是小远的生日。
吃完了饭，电视里开着本地台，说着车站里43岁中年男性死者案件。现场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像是在斗殴冲突中该中年男性心脏病突然发作。警方通过电视向市民征集线索。
小远沉迷手机游戏，早不看电视，背对着电视机坐着，他打开可乐瓶，给我在饭碗里倒了一碗，也给李威倒了。他准备对嘴喝，突然看到电磁炉桌上好几个空碗，应该是想起了我让他借碗的事，这孩子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妈，你不是说——”
我截断：“小远，我和你李叔要结婚了。”
碰的一声，他把可乐瓶摔在了地上，看着我，我一言不发，他狂怒着冲出了家门。
门重重地摔上。我和李威安静地坐着。
节能灯在摇晃。
停止了。
过了一会儿，我起身要拖地，李威突然道：
“你会害了他。”
“……什么意思。”
“是他杀了他爸爸？我已经报警了。”李威盯着我，“凶手 是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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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远不是凶手。
我知道，小远是我的儿子我当然知道。
我看着桌上五样菜，李威只喝了两盅酒，毒不死人的。
就像我喝的那杯，沾沾唇死不了。
其实这瓶江小白，是我前夫前几天带来送给我的。他说他改了以后绝不打我和小远。他还存了一笔钱给小远读书。他想复婚。
在车站前扫大街的工作太累了，我睡前喜欢喝点酒，前夫是知道。至于李威他其实不喝酒，是跟我同居后才跟着我喝。
难道不是李威骗了孟凡，然后杀了他？
我看着李威。
我突然发现水果刀不见了。我垂眼，在他的夹克口袋里我看到了折叠金属的光，是刀。
但小远不在这里，我没什么好怕的了。
“怎么不说话，你知道是小远。”李威盯着我，我保持沉默，他道，“我看了你的手机微信，你前夫又发疯这一回说要杀了你。”
嗯。我昨天把手机忘在家里了。
“你知道他改不了吧。”李威端详着我的神色。
“嗯。我知道。”
我知道孟凡改不了，我拒绝复婚，他就在微信里发疯说要杀了我。
李威突然站起走进里屋，这是一室一厅的旧房子，小远住里屋，我和李威住在客厅，他在里屋不知从哪里翻出了小远的一件灰色连帽卫衣外套，丢在我怀里：“这帽子上面的血是怎么回事。”
这是小远的一件卫衣外套，半新不旧，我没出声。
“我要是把这件外套交出去，小远什么下场。”
我依旧没出声。
我早知道他没有报警。
“你想说什么？”我问，这才看到卫衣衣帽上的一两点血迹。
李威见我认命的样子，似乎有些得意，也许他认为一切尽在掌握，我为了小远一定要听他摆布。我感觉到他的情绪平静下来了。
他转身，在鞋架上换了皮鞋，拖了几步，我沉默，我看到了他夹克口袋里的刀。
他不用刀杀人。我知道。
他看不起孟凡那样打架拿刀把自己都会搭进去的蠢货。
而且，他脚上换的是小远不穿了的旧拖鞋。他以前从不换错。
李威应该很兴奋激动。
杀人之前，好几天他都会是这样。我有印象。
“凶手是你，你杀了小远爸爸。”我说。
“如果是我，你现在就早死了。”李威头也不回。
他是凶手。
我知道。
门廊外响起了说话声，是我的工友黄莉夫妻也是我对门邻居。他们拖着行李，离开了。
今天是大年二十九。这幢楼里，只有我们这一家没有回老家。
又到了整点。夜空细雨里，回荡城市钟声。
我看向窗外车站的长街，从巷子里狭窄的视野看出去，斑斑点点车流，车站现在应该很冷清。
忙碌的只有警察。
警察在找凶手。
我相信，只要警察翻孟凡的手机，能看到他和我吵架的微信，我们约在昨天车站见。
但他的手机，我已经摔碎了。
我知道凶手是李威。
当时在车站，孟凡就在我面前倒下了。
而我现在的同居对象李威，他走到客厅的大床帐后，翻了翻。
旧式的一室一厅，客厅西角有一张大床是我和他住。外面围了一圈隔帐。
他从床夹层里拿出了一只公文袋，黄色，牛皮纸。封口的细细棕绳随他的脚步摇垂着，他走过来摆下：“我买了份保险。”
李威打开了公文袋。
我想，果然，开始了。
他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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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给你买了一份保险吧。”
“……嗯。”
打印出来的文件是我的重疾+人身意外保险，我瞟了一眼，他是受益人。
“签了吧。”
我不出声，听着墙上的电子钟秒针滴答走了六十下，我伸手，顺手拿过他摆在桌上的手机，翻出他的相册，把他自己的照片摆在他面前，是双人婚纱照，李威有妻子。
没离婚。
李威定定地看着我。
我从不碰他的手机。他也没有用指纹锁，我想应该是防着睡觉的时候被我开了。但他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把他的手机密码找到，还找出了这张照片。
“你先离婚。”我说道。
“我已经离婚了。”
“我知道她的手机，要我现在打电话给她？你并没离婚。我去年就知道了。”
李威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肯定不知道我这段时间为什么忍气吞声。他欺骗了我。但他当然能想开。我想，多半会以为我太害怕前夫打我，也许还以为是他手段娴熟，时热时冷，完全可以吊着我。
但我是中年女人了，我还有小远，我没那么天真。
“范铃，我们现在可以去打结婚证。”他道。
“……”我依旧不出声，只是用手指点了点他手机相册的婚纱照。
我再没有文化，我也听说过他这算是重婚罪。
我和他没话好说，我起身收拾着残菜和碗筷，慢慢走到了屋角，电饭煲边，菜刀倒插着。
“想好了没有？”
他突然站在我身后，依旧递过来那份没签字保险。
我不回头，盯着菜刀。
我想我犹豫了，我回头看李威，在节能灯的冰凉灯光下，我和他都被岁月磋磨成中年男女，但我们在读中学时，是一个村里的。
他初中给我写过情书。
离婚后和他同居，我曾经以为是旧情，是初恋。
人到中年了，还是这样天真会死得不明不白吧。
电视机里依旧在播案件，
“小远爸爸，也是你杀的？”我再次问。
我不知道警察查到没有。应该还没有。
李威看看我：“不是我。”
我不信。
但这不重要，小远爸爸死一万次，我也不难过。我看着李威问：
“那我爸呢？”
“胡说什么？？”李威皱眉，他转身走开几步。我知道他心虚了，我继续问：
“我爸，20多年前在工地手脚架上摔死了。你家没有给赔偿。我妈说，我爸和你爸吵架才摔死的。”
咣的一声，他走到桌边几乎一脚踢翻了凳子，他把合同摔在了折叠桌上，回头看我。
我已经拿到了菜刀。
我蹲下来，在菜盆边削萝卜皮，备着做排骨萝卜汤。
我并不看李威，只回忆着慢慢道：
“我本来……可以读高中的。我爸摔死了，我妈离家出走了。”
“……你就为了这个，和我同居。”他的声音有些狰狞。
“你为了什么和我同居。”
我冷笑，看到了折叠桌子上的文件，那份我还没签的空白意外保险。
他让多少人签了？
他老婆？
他只有这一个老婆吗？
他敢和我重婚就敢和别的女人也重婚。我见过他有至少三个身份证。
他是做业务的，兼职做保险。经常会出差。
就像他父亲原本是做工程包工头，带着村里人出外，到各地找工程做工，却拖着工钱不结。
“范铃，你别发疯。你爸死了没赔，那是我家也早就没钱了。他做工程赔光了。你知道我爸坐牢了。我过的什么日子？”
“你至少读了高中。你家还欠了我爸2万块的工资没结。”
李威的表情几乎是在笑：“原来，你为了这个和我同居。”
“否则，我为了什么？”
“你以为小远那成绩，能读大学？你准备学费有用？”
“读不上大学，小远更要钱买房，结婚。”
我放下刀，慢慢走过去，站在桌子边看着他，李威低头拿了文件又盯着我。我伸手抓住了文件一角，看了看，又丢回到了桌上。
我绕过他，走到了床角。我从床角下面又翻出一个文件袋。
里面是宋小平的人身意外保险。
宋小平，是他老婆。
我打开文件，仔细看了看收益人，果然是李威。
和我什么关系都没有。
这20万我拿不到。
我至少要给小远在镇上买个房子，要20万首付，全款加装修、电器可能更多。
我不是我妈，我绝不丢下小远。
李威走过来，伸手要拿走他老婆的保险，我用力捻住文件看着他，他眼神怪异地看着我，慢慢松了手，把保险书让给了我。
“你想怎么样？”他低声问。
“你老婆——”
他的妻子是不是已经死了？我想问。因为他前几天出差时就很兴奋，和平常不一样，我猜他应该是回了B市家里。
去杀人。
“妈——”突然门外响起了小远的叫门声，“妈——”
我一惊，连忙把保险收起来，塞在了沙发垫下面。
这孩子怎么回来了？！小远最气我再婚。至少三五天不会回家。
李威不理门，看着我：“我对小远怎么样？”
“……”
李威是没打过小远。我想。
但李威也不会出一分钱给小远买房。
“妈，外面来了警察。”
我一怔。
小远在外面有些心惶：“妈，你开门，刚才我在网吧听人讲，车站死了人——”
李威突然拉开了门，把小远拖了进来。关紧了门。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