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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桃花雪(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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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枝跟着昭辛回了内务府,想着先将成妃赏赐的银子放回箱屉里头去。一进他坦就正好碰上了正在窗前绣帕子的浅意。
“哟,卓姑姑回来了,”浅意话语里的酸气怎么遮也遮不住,“昭辛姑姑还真是看重你,就连去长春宫送宫女还特意点你一道去,我看是想带你去成主儿面前混个脸熟?”
卓枝心里头无奈,拖鞋上炕打开箱屉上的锁,将手里头的碎银子放进去。
“哪里呢,只不过是昭辛姑姑刚才寻你寻不到,正巧我从廊下过去,就临时喊我去凑了个人数。成主儿毕竟协领六宫,去的人少了可不够排场。”
她放好银子,回头对虎视眈眈的浅意弯了弯眼角:“我没你伶俐,昭辛姑姑点了我去也只是让我站在最后一排凑个人头。我这趟去连成主儿的衣角都没看见呢,又怎么谈得上是去混脸熟?要是人人都像我这般去主子跟前混脸熟,不全坏菜了!”
卓枝这样打趣,倒是缓解了气氛的尴尬,连带着浅意心里头的醋意也消了大半。
天知道她从黄总管屋里出来就听说昭辛点了卓枝一块去长春宫办差的时候她心里有多气,如今她背后是黄贵,不说在整个内务府,至少是掌仪司里头还没人能不卖黄贵的面子。
浅意看着她往箱屉里头放赏赐的银子,心里头还是有些不痛快:“话虽是这样说,可你这一趟毕竟也是得了赏赐的。你得过察克大人府上的赏赐,得过皇上的赏赐,又得过成妃娘娘的赏赐,就连永和宫也来给你送过药。咱们这一帮宫女里头,算起来你可是头一份儿呢。”
卓枝溜下炕来穿上鞋,忙摆摆手:“快别说了,我那都叫什么赏赐呐?除了沾昭辛姑姑的光就是沾你的光,你可别忘了我头一次出去当差就差点小命玩完。”
拉扯这半天,卓枝心里头已经开始烦躁起来,她只想快点离开他坦,离开浅意,离开这种令人厌烦的拉扯和伪装。她寻了个借口,说有身夹袍子的边裾脱了线,要去讨些棉线回来缝袍子,这才脱身离开了他坦。
卓枝本想去找找缙云,问她夹袍子上的线应该去哪里领,没走两步就被叫住了。
“卓姑娘。”
她回身,是门房上的栋子站在垂花门下头冲她招手。
卓枝瞅了瞅这会儿正好四下无人,她便快步迎上前去:“怎么了?”
栋子手里头捧着个油纸筒子,露出一对虎牙:“这是养心殿小常公公刚刚送来的,说给卓姑娘,奴才不敢耽搁,立马就给姑娘送来了。姑娘放心,这东西就经了奴才一个人的手和眼。”
常旺送来的?
卓枝的心仿佛只有一瞬就开始热烈的沸腾起来,她脸上起了热意,接过沉甸甸的油纸筒子赶紧低头蹲了蹲:“谢谢你了栋子。”
正巧她想起来自己腰侧还别着一块碎银,是中午那会儿在长春宫接赏赐的时候没拿稳掉到地上去的碎银。她怕再跟上次从永和宫里挨打一样受罚,就用脚踩住了碎银,趁着跪下行礼告退的时候快速捡起来顺手别到了腰里。
她将那块碎银子摸出来,塞进栋子的手里:“这点子东西不成敬意,难为你这么冷的天还来替我传话送东西。”
栋子握着那块碎银不敢收,嘴里只说她的事情是常旺吩咐过的,自己不过是听令行事,实在不敢收她的钱。
宫里头的人谁也闹不清对方背后有什么样的关系,将来又能有什么样的造化,栋子年岁不大,但也早早就净了身进宫来当差,脑子活泛的紧。
眼前的卓姑娘刚进宫不过几个月,还日日窝在掌仪司里头学规矩,仅是这样都能得了养心殿常旺的亲自过问,想必将来的造化不可限量了。也不想想,常旺的主子是谁呢!
但卓枝坚持要他收下,栋子也不好推拒过甚,拉扯几下之后就乖乖收了银子,朝卓枝打了个千儿:“姑娘若有事情尽管吩咐,奴才必尽全力。”
卓枝抱着油纸筒子不敢往他坦里去,幸而这一会儿掌仪司里人不多,她便挑了个僻静的廊子角才将油纸筒子打开。
里头装着两本书,卓枝拿起来翻了翻,竟是两本糕点册子,一本北地糕点,一本南地糕点。册子里头的点心样式都是时下最流行的,工笔图样精美,就连点心方子和步骤都写得详详细细,让人一看便懂。
卓枝激动起来,捧着册子的手都有些颤抖。她就知道甘霖是个靠得住的人,他们两人那可是曾经相依为命的交情,她没信错人。
甘霖这会子让常旺来送这两本册子,是不是说明了她前段时间说想去御膳房的事情有了着落?卓枝吁出一口气,想将心里头的翻搅摁下去,可全身都被一股轻盈又充实的感觉包围着,让她飘飘欲醉。
她的手抚在册子略微有些凉意的纸张上,心里头对甘霖的感激之情已经到了快要绷不住的地步。兴奋之余重回冷静,卓枝又开始盘算起来,甘霖帮了她这么大一个忙,自己该怎么答谢人家呢,总不好让人家一直为自己出力办事,自己却像个铁公鸡一样一毛不拔吧。
卓枝想了想自己,当初跟着齐军进宫时就带了些荣娘娘临别时塞给她碎银子,外加上两身浆洗到发白脱色的衣裳,还有就是额涅留给她的那块无事牌玉佩。除了这些,自己可谓是身无长物。
若想答谢甘霖,又能让他知道自己真切的感激之情,到底该送些什么呢?
再绣个荷包?
这个念头一出来,卓枝自己就拼命地摇了摇头。不行不行不行,当初送给甘霖荷包的时候,他脸上那种五光十色的表情自己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要是这次再送个荷包给他,只怕他能气的断了跟自己的来往。
还是打个络子罢,卓枝拿定了主意,毕竟这才是她的强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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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进了军机处,恪亲王正四仰八叉的仰靠在椅子上,微眯着眼打盹。
见着皇帝进来,坐在一旁看折子的齐松照赶紧起身,顺势拧了一把恪亲王的胳膊,跪下给皇帝请安:“奴才齐松照叩见皇上。”
恪亲王一个激灵从椅子上直接趴到地上:“奴才给皇上请安。”
皇帝乜了他一眼,抬脚往里头去:“瞧你能在这里头睡得香,朕就放心了,说明朝中没有什么棘手的事儿。”
军机处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军机大臣在此轮值,皇帝也会时不时地过来或者传人去养心殿,所以屋里头的碳烧得很足。正是下午阳光温煦的时候,屋里头又暖和,恪亲王这才打了个盹。
他跟在皇帝身后,悄悄用袖子抹了把嘴角,赔笑道:“主子揶揄奴才了。奴才脑子笨,人又懒,到哪儿都只想偷懒耍滑的,还请主子恕罪。”
皇帝没搭理他,进了里间之后坐在软榻上,示意他们俩坐下。
皇帝问齐松照:“婚事准备的怎么样了?算起来离你们大婚也不过大半年光景了,朕平日里公务繁忙,顾不上你们这边。”
齐松照赶紧起来行礼:“奴才谢主子厚爱。需要家里准备的一应俱全,公主府那边也有王爷领着内务府操持,请主子放心。”
恪亲王闻言挠了挠脑门,话语里颇有些头疼的意味:“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好办,就是敬仪这个性子,真是让人棘手……”
一提起敬仪,皇帝又觉得对不住齐松照。
敬仪是先帝膝下唯一的公主,生母又是宠妃,自小娇生惯养长大,性子也泼辣直率,一点也没有公主该有的端庄稳重。敬仪性子酷肖先帝,一向认为马背上打天下的巴图鲁才是好男儿,像齐松照这样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则是最没有男人样子的‘软骨头’。
可皇帝有自己的打算。利用公主的婚事来缓和满汉关系自然是皇帝的目的,但皇帝也是真疼爱这个妹妹,不是什么样的汉人他都愿意让敬仪去嫁。
齐家自前朝起就世代簪缨,出过的帝师太傅不计其数。可齐家家风很好,开明讲理,没有什么繁琐的规矩,一家人以和为贵,其乐融融。
齐鸣是皇帝的内谙达,人品刚直性子温厚,齐松照也是端方有礼胸怀宽厚,只有这样的性子才最能包容敬仪的风风火火、天马行空。
不出皇帝所料,当初一提要将她指婚给齐松照的时候,敬仪在惠太妃的寿安宫里砸了一地的杯盏花樽,就连太后去劝都没能让敬仪松口。最后还是皇帝亲自将她召到养心殿,促膝长谈一番,敬仪这才点头允了这桩婚事。不过她却一直对齐松照冷冷淡淡的,没什么好脸色。
齐松照眼底有笑意:“公主是天之娇女,这桩婚事说到底是奴才高攀了。不过奴才以为,公主这般洒脱不娇柔的性子才最是自在的,奴才也只愿公主这一生都能活的肆意自由,不必拘束,也不用屈就改变自己。”
皇帝赞赏的看了一眼齐松照,他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齐松照的心里是有敬仪的。齐松照这个人,也是个堪重用的。
皇帝这个时候来军机处肯定不是为了只聊聊敬仪的婚事。果然,这事儿聊过之后皇帝停顿了片刻。
齐松照开口:“主子爷可有什么烦心事?”
“倒不是什么烦心事,朕挑了几位汉臣大儒,准备日后进讲由他们来,你们意下如何?可还有更好的人选?”
旁边的常旺将手里的折子奉给两人,两人打开粗粗扫了一眼,果然都是誉满朝野的汉臣大儒,其中有两位还曾是前朝重臣。
恪亲王有些踌躇:“主子挑选的人自然是错不了,只是……改由他们来进日讲,是不是不太合适?毕竟这里头,可还有前朝的重臣呐……”
皇帝没说话,似在思考什么。
齐松照开了口:“奴才以为没什么不合适的。大齐已经入关多年,皇上如今也是满蒙汉信赖仰仗的主子爷,本就不该将满蒙汉分的如此泾渭分明。不管是汉人还是满人都是大齐子民,都是皇上的奴才。依奴才拙见,皇上选人进日讲只需考虑才学,而无需顾及其他。”
皇帝爽朗的笑出来:“是了,这话才对!既然天下大一统,自然不需再分什么满蒙汉。汉人历来重文轻武,大多学识渊博,名臣大儒也多,选来进日讲最合适不过。治大国若烹小鲜,取长补短才是上策。”
恪亲王还是有些不放心:“这诏令若是一下,只怕又要激起一阵风浪了。”
皇帝转着手上的青玉扳指敛了笑意,面色沉沉如水:“那就让朕看看谁最能蹦跶。”
恪亲王偷摸瞄了一眼皇帝,闭上了嘴没再说话。
屋里头气氛有些冷,正在这时候常旺从旁边通传:“启禀主子爷,掌仪司总管太监王贵求见恪亲王,说是来给王爷呈送往长公主府里去的宫女名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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