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7、兜兜转转还是你 ...
-
“万百,你一切都好吗?醒过来就没再见你了。我一切都好,我们开学见!”
海水斟酌着编辑叶脉,打下了这样的文字。
和达城离月牙湾不算远,但也不近,租用个马车也不便宜。海水最近拮据得很,好在天道乾算是个阔绰的,毕竟天教不缺钱。男生预定的马车十足宽敞,能让人像没骨头似的瘫在榻上。
当然,海水也正是这样瘫着的。
女生又看了一遍自己这句话,才点下发送。她叹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外。
一年末尾之时,冷意已经席卷了黑尼尔。但这里没有那么北,只是干巴巴的冷,并不下雪。一路都是萧条的景象,没有雪的白色点缀,只是荒芜,难免让人心生凄清。
可能受景色影响,又或者烦恼于莫名其妙消失了的万百,加上和老王八蛋匆促的别离,以上种种原因下,海水的心情都有点一般。
她恹恹地问:“还要多久呀。”
天道乾闻声抬眼。他看着蔫头蔫脑的海水,给书本做了个标记,合上书,回答:“大概三天三夜。”
“……那还挺快的哦,比我们来的时候快。”
海水虽然提不起活泼的劲头,但不耽误她感知到这马车的豪华,以及天道乾的用心。她打起精神,对天道乾说:“等回长赢,我请你吃饭!请不了你太贵的,但我知道有家小馆子,肯定够好吃。虽然这次是你求我一起回家的,但真算起来,还是我厚脸皮,蹭你的好车了。”
天道乾先是为这邀约感到高兴,而后才摇摇头:“不用有什么负担,毕竟我的脸皮更厚。”
海水:“……”
这话害她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天道乾倒是没反应,只是看到海水嘴角上扬之后,他才找到刚刚标记的地方,继续读起书来。
却听海水的声音幽幽:“……不过,我得提前跟你说好,天道乾,我这次回去,是要解除婚约的。你好好听我说哦!这次别装听不见了。我早跟你说过这事的,是你之前又晕倒又装死,总是回避,我才没说完……”
天道乾翻书的动作一顿。他原本是正对着海水坐的,听了这话,居然默默地侧过了身子,朝向窗外了。
海水:“……我看见了哈。你给我转过来!”
天道乾还是不正面看她,低着头,眼神左右飘忽,就是不说话。
见他这样子,海水越想越眼熟,不禁惊讶道:“你……你怎么跟我一样,在这儿糊弄人啊你!装聋作哑是吧!平时没少观察我吧!”
这话说的,天道乾不得不澄清:“……那倒没。”
海水瞪起小眼睛:“你给我好好听着!不管你听不听我都要说了啊,实话讲,我之前对自己的婚事挺无所谓的。因为你之前总骚扰海灯,人家海灯都快跟天道坤结婚了,你还非要凑上去做小三,所以天教那边才顺势提出这个点子。”
天道乾:“……”
听海水张口一句骚扰、闭口一句小三,都在提醒着天道乾认错人的窘迫和插足感情的可笑。男生不禁羞愤得红了脸:“……我知道。”
海水看他一贯清冷的脸上带了红晕,反而有些新奇。她继续道:“对吧!当时想的就是,这样一来,既能控制住你、保证天道坤的婚事无误,又能叫我那个爱舔天教的便宜爹高兴。你是了解海灯的,海时高兴,她就高兴。”
左一个“控制住自己”、右一个“了解海灯”,天道乾知道海水不是故意这样讲的,但脸色仍然苍白起来:“……以后不会了。”
他绝不会再认错人,只会一心一意,把一生都交付给一个确定的人。
海水当然猜不到天道乾的脑回路,他俩向来尿不到一壶里。女生点了点头:“对啊!以后不会了!所以,我们的婚约也不就需要了。”
她正好顺着这话:“你现在不会再烦海灯,天教就没什么需要管束你的。我们家这边会有点麻烦,但我也会自己想办法,你只要别在这件事上给我添麻烦就行。”
“——但,不解除,是更方便的办法吧?”
以前,天道乾的口才就被海水训练得很好了,只是近年来话少了很多,没有能发挥的地方,如今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男生迅速冷静下来,尽量从利益最大化的角度来分析:“你父亲那关估计不会好过。海家的家族利益与天教和联合军息息相关,如果我估计得不错,他心中满意的女婿应该只有两个人选,一个是我,一个是毛毛毛。”
不说毛毛毛,海水都快把这人忘了:“苍了天的……我跟毛毛毛的关系就像鱼和魔动车的关系!那就是没有关系……”
“毛毛毛那边,海时应该没抱什么希望。毛司令十分注重尊卑血统,他一定会让毛毛毛娶身份地位相当的大贵族,你只能做妾。无论如何,你都是海时亲生的女儿,比起给本就高攀的人家做不一定受宠的妾,还不如给我做妻子来的价值更高。我对感情的专一也是长赢出了名的——至少海时见识过我对海灯的执着吧?如果他知道我认错了人、反而对你情根深种,估计只会更想促成这门婚事。”
昏迷三年、又在联邦城待了半年,海水好久没听到“妾”这个字眼了,陌生到她都快忘了自己的母亲青洒也是妾室、自己是侃公主嘴巴里“庶出的拖把”。
事到如今,她只希望天道乾别再种什么情根、最好把任何苗头都速速拔掉:“我要海时满意干嘛!我会想办法的!”
天道乾知道海水的命门:“如果你忤逆父亲,海灯应该会失望难过吧?”
海水顿了顿,又被男生趁胜追击:“以及,对于你我之间的婚事,天教应该也乐见其成。支持天道坤的派系本就忌惮我,如果我结亲的人家还是海家,对他们来说,算不上损失;天教向来爱惜羽毛,既要求嫁入的氏族血统高贵、信仰纯正,又不能实力太过雄厚,以免分走教廷的权势。海家是不错的选择。”
海水只听见了信仰纯正,大声道:“鄙人可是纯正的光明教徒!我乃邪恶的异教徒是也,不行不行,进不了你们天家门的。”
天道乾反而点起头来:“我是废了的继承人,是谶语‘天地混沌,阴阳两分’中的恶阴,一岁生日时给天仙山带来洪涝之灾的‘祸星’。你是异端、我是弃子,如此,我们不是很相配么?天教巴不得我娶一个没那么符合要求规矩的人。”
海水:“……”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话,不到万不得已,她自己可是说不出口的。大家辩论就辩论、商量归商量,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自戳伤疤呀!弄得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很快,海水理了理思路,发现自己有点被天道乾绕进去了:“不对不对,都不对。天道乾,我不是在这里跟你计算得失的。我不是在选一条好走的路,我是要走一条我想走的路。之前我可以接受婚约,是因为我没遇到什么人,我不在乎;可我现在不能接受了,因为……”
她眉眼低垂:“——因为,我有了在乎的人。我想走的那条路,终点必须站着那个我喜欢的人。”
天道乾胸口一痛,只能用厚脸皮来掩饰心里的空洞:“没站着那个你喜欢的人,但站了一个喜欢你的人,不行吗?”
……买菜呢在这儿?!讨价还价的。
“别绕我啊你!!不行!”
“走个形式也不行?”
“不行!走什么走——”
天道乾立刻道:“——我们假装结婚,只是走个流程,让双方家族安心。然后,你跟池老师还像之前一样,想干什么都行。没有了你父亲那边的阻力,你会轻松很多,甚至还能成为海时的骄傲,如此一来,海灯也高兴。何乐而不为?”
海水听着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太上来,只凭着本能反驳道:“……我们干嘛要假装结婚!这样有什么意义吗?我只想跟老王八蛋在一起!”
天道乾说:“你们还是可以在一起啊!是你和我结婚,又不耽误你和他在一起。”
海水早就知道天道乾脑子不正常,但没想过他会疯到这种程度:“你你——你神经呀!池老师能堂堂正正跟我坐一起,干嘛非要做——小三!”
天道乾摇头:“不,不被爱的才是小三。你这样想,其实我才是那个小三,只是徒有丈夫的虚名罢了。你和池野还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还是会在路的终点等你,只是终点旁边还多了一个我。”
海水:“……”
苍了天的……
这都是些什么话啊!真的是从那个白衣飘飘、一尘不染的天道乾嘴巴里说出来的吗?
海水忍不住捂住脸:“我不知道说什么,天道乾……你的洁癖怎么就不能用在这个地方啊?!”
“……从发现自己认错了人开始,我就谈不上洁净了。我打扰了海灯,也对不起你,甚至还伤害你。”
天道乾的眼中掠过几分悲凉:“光有洁癖有什么用?不知变通、一错到底,难道就干净了?”
这话海水倒是不能反驳,她只是觉得天道乾这样做根本没必要:“我们现在,就算不是朋友吧,至少也是发小,同学,队友。我也不说空话了,天道乾,你——你也吃点好的吧!你就是跟人接触的太少了,住在那个侧峰上,既没活人,也没女孩子,你就是倒了霉碰见我了,所以就决定喜欢我——因为你没得选!你自己也说了呀,人生不该一错到底!你或许并不是喜欢我,你只是喜欢那种喜欢一个人、守护一个人、认定一个人的感觉,无所谓这个人是谁。”
天道乾静静坐在对面,手紧紧攥着那珍贵的古籍,几乎要揉碎了那纸张。
“……当然,这也只是我高高在上的揣测,对你非常不公平。如果冒犯你,你别生气,你可以骂回来。”海水叹了口气,“但是,我的心意已决。对不起,我还是想要解——”
天道乾突然打断道:“我跟你开玩笑的。没想到,你还真信了。”
海水:“……?”
什么?难道他要说出“哈哈我开玩笑呢你真以为我喜欢你啊其实你也挺一般的”那种话吗?!
“看你情绪不好,我想让你转移下注意力。没想到适得其反,让你更烦恼了。”
男生坦然地笑了笑,顺手捋了下马尾:“我不太会开玩笑,是吧?”
……可不吗!!大哥,你吓死我啦!
看天道乾的确没有恶意、只是一副懊恼的模样,海水也服了他了:“你真是……不会开玩笑就别开了!反正心意我领了,你以后想干什么就直说啊,我本来心情不算差的,你过来这么一搅合,才是让我烦恼无穷。”
天道乾点点头:“嗯。放心,婚约的事,我听你安排,我会帮你的。”
海水长舒一口气:“……那再好不过了!我将狠狠请你吃饭,老王八蛋也得单独再请你一次!然后我俩再一起请一次!”
天道乾:“……我是饭桶么?”
眼见女生大笑起来、不再愁眉不展,天道乾这才继续看书,平静地背过了手去。
其实,天道乾听不太懂海水说的话。什么“到底是喜欢一个人还是喜欢一种感觉”,他不明白。
从最早喜欢海水、后来认错人喜欢海灯、再到现在回归初心,这些喜欢之间有什么相同、有什么区别,天道乾也不明白。没人教过他爱,他只知道,他需要这份感情。如果没有这份感情,他便将永远置身于漫天飞雪的侧峰之中,满目疮痍,孤寂一人。
天道乾没有开玩笑。他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也不会在有关这份感情的问题上开任何玩笑。只是,在刚刚对话时,他看到了海水圆溜溜的眼睛、急切的神态,恍惚间想起了海水半年来跟他的相处。
她一次又一次容忍着自己的针锋相对。被他尖酸刻薄的言语讥讽、茶叶为刃伤害,她没有还手,只是据理力争自己没错;面对酒醉的自己,她说话固然难听,但仍希望自己看清事实,不要执迷不悟;在被人火花和采壁围攻之时,她脊背挺直、一身傲骨,不肯认输妥协,生生斗争到了底……
了解到她过往的一切遭遇,天道乾知道,她不会为任何得失挂心。再重的创伤苦难,她都一笑而过;再重的荣光加身,她都视若浮云。
执着、念旧、正气凛然、黑白分明。从前,天道乾以为这些词是形容他自己的;可现在看来,这词语形容的其实是他一直瞧不起的海水、而非他自己。
天道乾是知道该怎么样对别人好的人。不管是小时候对海水、还是后来错对海灯时,他都很会为一个人付出。可他做这些的前提,都是先满足了他自己内心的愿望:他需要有一个去爱和牵挂的人,需要和对方产生关联,需要被看见、被选择。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比谁都要自私。
当然,天道乾也从不否认自己的自私。他必须得是个自私的人,因为从小到大他就是一个人生活,他必须自己支撑自己,自己依靠自己。对海水的感情是他生存亟需的养分,如果不能满足自己的需求,他也很难度过那些年的苦楚艰辛。
可现在,坐在海水对面,看着她放松的神态,男生第一次产生了这样想法:自己的需要固然重要,但,眼前人的幸福,似乎也很重要。
——甚至于,似乎,要比他自己更重要。
这一瞬间,他居然比任何人都希望海水能幸福,好像即使自己继续这样孤寂下去、再无救命的游丝牵连、陷入绝望,也没关系。
天道乾安静地凝聚魔力于左手指尖,自然地划过隐藏于袍子下的右臂。
那里遍布了近一个月时间累积的旧伤,疤痕重叠。眼下,再添了一道新伤。凌厉的裂口割破了旧疤,黑色与红色的血交汇着下流,天道乾却完全感觉不到痛意。
没人教过他爱恨,自然也没人教过他如何处理情绪。尤其近日以来,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后,天道乾的胸口总是隐隐作痛。
偶然一次受伤,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心里的痛楚转移了。由此,便一发不可收拾,每当想起海水、心口作痛时,他都会这样割伤自己。
这是自私、不懂爱、眼高于顶的他应该承受的。天道乾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在哪里、也不知道更好的解决方法,他只能用这种方式饮鸩止近渴。偶尔,他也会想,如果有一天能借此割舍了这份情感,是不是,也就得到了解脱?
会不会有一天,他不需要再依赖谁、伤害谁,也能前去一个有人等的终点?
以海水平时的细心敏感,只要她多留意些,其实是能发现天道乾的异常的。但此刻,她没能把注意力放在天道乾身上,而是集中在了马车以外的地方。
——恍惚间,她又出现了之前在月牙湾时,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