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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忒吓人了这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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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要使用一种被联邦明令禁止的秘术。——X的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老子申请了的,救人要紧,这一次可以用。”
寒雪瞪着一双牛眼睛,先是不满地环视了众人,才不耐地解释:“救海水之前,我们都得知道她身上都发生了什么,才能针对地找救命的办法。我会用一种可以搜寻海水重要记忆的服务魔法,俗名叫‘口易开’。想知道别人身上发生的事,直接用这个,比让对方开口更简单。当然,你们想学也学不来,失传了,只有老子会。”
众人:“……”
谁问他了!
申屠真很快反应过来,骨子里带着的循规蹈矩使他开口:“虽然海水现在已经……但,擅自‘翻阅’别人的记忆,还是需要得到别人的允许吧?”
“……申屠欢哪个屁股生出的你这么个蠢儿子?!”寒雪胡子都快冒烟了,“你让海水答应一个我看看!他X的,人都死了还讲这个!”
池野马上纠正:“她没死。”
申屠真也不是真心阻拦,只是某些贵族会把隐私看得比性命更重。他问这一句的意图也是自私的,只是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些。
又或者说,从某个清奇的角度来讲,即使海水真的醒过来,申屠真知道了她可能不堪或不愿为人道的秘密,他也愿意为此负责。
各种意义上的负责。
在海水的事上,申屠真莫名很爱挺身而出。看似不得已、被架着,实则半推半就,心里确有些受虐倾向、甚至于是牺牲主义的、隐秘的情愿。
天道乾深吸口气,只觉得浑身无力,自己双腿有些发软。
海水的重要记忆里……会有他吗?她眼中的他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真有他……记忆应该不会造假,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是一回事,亲眼目睹自己的愚蠢和固执、伤害自己重要的人,又是一回事。
直觉告诉自己,接下来展示的记忆,应该会比他想象中更残忍。
“——要看。”
一直沉默寡言的万百突然说:“我想知道,真正的她是什么样子。”
自从女神出事以来,万百浑浑噩噩,脑海中反复出现的都是期末考试后的画面。
大陆通史期末考试,万百拿到的考题是“细数女神的五十个优点”。他洋洋洒洒、埋头苦写,根本停不住笔,一直答到最后收卷前的最后一秒。跟女神提起这件事时,万百认真地说:“……写光我认识的所有字,也写不完女神的好。”
他本以为女神听后也就一笑而过,或者警告他不许夸张云云,谁知女神本来在专心做手工,听完这话,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她缓缓开口问:“万百,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但你有没有想过,我到底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真正的人,还是活在你想象中的虚假的神?”
见男生没回答,海水问完也就忘了,没事人一样跟他叽叽喳喳,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徒留万百怔住。
这问题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从眼见女神不积极参与战事,到齐裴放声嘲讽的时候,愈来愈深,越想越乱。矛盾的思绪让万百不知所措,因此,在本该贯彻海水至上主义时,他竟然开始可耻地摇摆,缄默无声。
直到似乎真的“失去”女神了,他才惊觉自己内心的怯懦。他做的最错的事,就是止步不前。
是的,一旦对神产生怀疑,信仰就不会坚定。可既然心存疑虑,为什么不亲口去问问他的神明?
万百发现,他从没想过去海水口中寻找答案,只是在自己的意识海里纠结反复。就像他一直都埋头筑造神像,从没想过抬眼看看神明。
他是这世上最卑劣的信徒,如今,应该抬头,看清一切,然后为女神付出所有。
寒雪烦得很:“……不要看的滚蛋!别来救她,谁求你们了?!磨磨唧唧……”
他大手一挥:“好了,不滚就开始!——”
被褥下光点闪烁、陆续升腾,汇聚成了一副魔法成像,如话剧般还原着第一视角的记忆。
众人安静下来,看向画面。
第一段,是记忆模糊的童年。他们看到了一个破落的院子、一对丰满的胸。年幼的海水被奶娘粗暴地揽在怀里,那婆子满脸嫌恶,一口一个野种脏东西。海水的目光尽头,一个年轻的女人蓬头垢面,坐在石凳上望天,不说话,也不动。
画面一转,大概是海水已经能够走路了。视角摇摇晃晃,她走向那个沉默的女人,口齿含混:“妈妈。”
女人没有看向她,低着头,自顾自地绕着院子走。她的身体似乎很差,扶着墙才能勉强前行。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速度,对孩童来讲也够快了。海水跟不上那脚步,哭了起来,女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继续走。海水擦擦眼泪,又用力笑出声,咯咯作响,试图引起人的注意,女人还是没回头。
女人走累了,蹲下看看草,蹲累了,就一屁股坐下,裙子沾了泥也浑然不觉。婆子骂骂咧咧地上前,给女人换了下装,收拾整洁。
那动作过程在海水的记忆中已经很模糊,但女人的脸却十分清晰。她似乎不觉得被人在庭院里扒下衣服羞耻,也不觉得这事情新鲜,只是抬头看着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女人大概就是海水的母亲。
这场景叫众人有些无力的难堪,但画面中的人自己是不觉得的。
海水对母爱的需求无法得到回应,她虽然有些不知所措,但觉得对方会像自己一样发呆、关心自然,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人。似乎是想通了什么,海水的视角低了下去,也专注地看起小草。
那草越长越高,尖端布满倒刺,十成锋利,可也割不断哪怕人间的一丝愁。
彻里源看着这一幕,几乎流干了的眼泪又掉了几颗下来。
再长大,海水就懂了,女人是自己世界里的孤独国王,容不下任何来宾。
回忆中的主视角变高,庭院门口出现了一只深蓝色毛发的大怪物。大怪凑上前闻了闻海水母亲的味道,似乎有点讨厌、又有些为难。他咆哮数声,一群小怪物跟了上来,张着血盆大口,把母亲和海水咬住,从小院里带走了。
第二段记忆展开,众人方知,大怪物是海水的父亲海时,小怪物则是海家的家仆。
申屠真虽然性格不算热烈,但自幼生长在关系和睦的家庭中,也被樱伯夫人疼爱着,无法体会生命中缺失母爱的感觉。天道乾倒是十分感同身受,盯着那画面,久久不动。
而让所有人都极为震惊的,则是在后花园里发生的一幕。兔子在女孩手上死而复生,光与暗两种魔力交汇融合,生发出了足以逆转时间的巨大能量。
眼见这一神迹,所有人都鸦雀无声。
池野是了解海水身上光暗两种魔力的,但他真以为这种双系是跟那碗熊心豹胆羹有关,不知道是海水与生俱来的能力。他没想到,她原来那么早就有这样的本领。
她果然——她就该是一个强者,无论是魔法实力,还是单纯作为一个面对生活的人。
几乎不怎么开口的陆川失声叫道:“——光暗双系?!怎么会有人有光暗双系!”
“不是从来没有,是几乎没有。”寒雪盯着画面中的兔子,“有这种天赋的人的确很少,可以称得上凤毛麟角。联邦魔法协会记录在案的上一个光暗双系修行者,是一个十岁的少年,死在了村庄的瘟疫中。”
“……古籍记载,光暗双系修行者,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天道乾冷静得有些反常——对他而言,出乎预料的事情太多,已经没有比认错初恋更荒谬的事了。相比于其他人,他更能接受一些:“瘟疫是普通人的绝症,但对魔法修行者而言,应该不算致命吧?”
寒雪回答:“是的,但是有其他东西会要了他们的命。”
枭城将目光投向了老者,不明白他向所有人揭示海水光暗双系魔力一事的用意。
寒雪叹气:“……继续看。”
童年的回忆是阴天下的彩色花园。直到遇见那人,海水灰蒙蒙的视野中第一次出现了颜色清晰的图像。正午灿烂的阳光下,黑发黑眸的白裙少女缓缓走来,把世界变得笃定而清晰,黑白分明。
那墨色呼之欲出、纯白洁净刺目,甚至比太阳更耀眼。
少女说:“我是海灯,你是……妹妹吗?”
这话语萦绕在海水的记忆中,伴随一朵牵牛花的枯萎和新生。海水目不转睛地望着海灯,把她当作自己的妈妈、姐姐、亲人,当作唯一的光和救赎。从这时开始,世界慢慢变成黑白,而白裙少女的模样逐渐生出了多彩。
天道乾死死盯着画面中的海灯,脑壳上的旧伤隐隐作痛起来。
即使已经承认了错误的事实,但出于习惯,他看到海灯还是会心跳加速,无比紧张——即使那只是一幅魔法成像。
于是,他们看着海水努力与海灯亲近,讲各种各样的俏皮话,海灯却只落寞地感慨自己没有光系魔力的传承。她希望海水能代替自己,去做一个“让父亲满意骄傲的女儿”,继承海家的荣誉。海水不懂那是什么,但对于海灯温柔而恳切的请求,她无法说出一个不字。
从这时起,海水隐藏住了自己“不属于家族荣耀、不能被姐姐认可”的暗系魔力,做起了一个光系魔法实力出众的好学生。
那是在场所有人都没见过的——连天道乾也移花接木到了海灯身上、从没真正对的上号的,完全陌生的海水。
他们眼见主视角穿上跟海灯很像的白裙,留起了跟海灯很像的长发,不再大声说话,也很少再躲在自然的角落发呆,只是学习、练习、温习,沉浸在魔法的世界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池野之前见过海水练习魔法的样子,绝不像记忆中小时候那样流畅。对小海水而言,魔法的施放就像呼吸一样简单,她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很快便成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而这仅仅是光系魔力一种。
随着海水的实力加强、成绩出彩,家里人对待她的态度逐渐和善。女生没有在泡沫般的关爱中迷失,她惯常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只有在父亲表扬自己的成绩时,见到海灯的微笑和肯定,才会真心实意地笑出声,马上又被斥责不够淑女。
申屠真目不转睛地盯着主视角那双施放魔法的手,额角甚至有了些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汗意。
他自己在这个年纪,绝对没有这样快的施法速度,也没有这样丰厚的魔力储备。
……这才是真正的海水么?
可他们现在见到的海水,魔力又怎么会低微成那个样子?
天道乾终于看到了少年的自己。高兴的是,他能出现在海水重要的记忆里;酸楚的是,经历了那般种种,面对尖酸刻薄的自己,她还肯把他放进重要的记忆深处。
而他早把她忘了,指鹿为马,言之凿凿,油盐不进,死性不改。
主视角在老朋友大树上面晃晃悠悠,随即一个翻身,天旋地转,出现了一张惊慌而表情迷离的少年的脸。放大,贴近,触碰,而后分开。
万百对女神过去的一切都过分震惊,根本没有额外的精力出声,但见到这一幕,他还是迅速骂了一句:”X……“
池野阴冷地瞥了天道乾一眼。
这会儿,天道乾终于渐渐把初恋和海水对上了号,一边转移了心中小鹿乱撞的对象,一边为这样的画面红了脸,连申屠真也忍不住看了他一下。
海水的记忆中,除了一开始捉弄海水、后来又逆反地疯狂吸引她注意的海夏,还出现了一个所有人都不认识的麻花辫少女。四人算得上形影不离,直到爱晚森林出现一颗坠落的流星,明明悲伤得熊熊燃烧,余晖却十分柔软,还想照拂心爱的少年。
长赢国立放了暑假,海灯回到家中,一边夸奖着海水的进步,一边也因父亲海时对自己的不满意而失落。海水从努力昂首才能看姐姐,长到现在,已经要微微低头看姐姐了。她扭过头,看了一眼爱晚森林的方向,似乎做了什么决定。
从那时开始,海水不再表现出超凡的魔力,而是藏匿实力,沦为平庸。学校老师十分失望,家族中人冷眼以待,只有母亲对她的态度一直不变——她从未在意过自己还有一个女儿。
没人看得到主视角的表情,但他们却能感知到她的快乐——能真正做自己的快乐。偷偷在被窝里看些不入流的话本,偶尔睡到自然醒不去上学,在老朋友大树身上自由自在地荡,还有某些不得不出席的家族场合。
海灯幸福地接受了来自父亲的肯定,继而忧心忡忡,望向不知为何变了性情的妹妹。而主视角看向被自己故意疏离、遥远而众星捧月的海灯时,会发出低低的、与从前一模一样的轻笑来。
双系魔力足够强大,所以也足够危险。海灯离她越远,才越安全。
海水不为人知的暗系魔力同样澎湃不俗。人后,她偷偷练习双系魔力,偶尔会施以援手,暗地给家中曾经照拂过自己一二的家仆治病,或者为海夏那只笨头笨脑的鸽子疗伤。
枭城看着那鸽子转危为安的模样,脸上的表情逐渐柔和。
是了,她一直是这样子。
每次使用双系魔力时,主视角都会呈现出头晕目眩的虚弱。随着这样场景的出现次数增多,所有人心里都有了不太好的答案。
直到大战来袭,主视角从郊外缓缓走近战场的范围。直到遇见一只鹿和一个人类士兵对抗厮杀、二者几乎同时倒在在她面前,海水的胸口剧烈起伏,平复着呼吸……
——然后,她做出了选择,两个都救。
濒死的鹿和人逐渐浮现生机,而主视角则变成一片漆黑,久未再亮起。
寒雪艰涩的声音传来:“那个双系的男孩,并不是死于瘟疫,而是死于透支了自己的光暗双系魔力,去拯救全村的人。当时负责调查的要员不能告诉村民真相,只好说是光明神的神迹降临。——当然,这也不是谎言,谁又能说,光暗双系魔力本身不是光明神的旨意呢?别看我这样子,老子可是光明神虔诚的信徒。”
他故作轻松地解释着,当然,也没有人真的在听。
所有人都在想:光暗双系注定是不能公之于众的秘密,那么,海水一直在不为人知地,用牺牲自己的方式,做了多少好事情?
她用昏迷三年、魔力全失这样沉重的代价,究竟拯救了多少生命?
而如今,和达城安然无恙,她却几乎濒死……
“是的。海水当年立下的军功,正是在威尔根-长赢边境救治了数不清的伤员。章四用尽全力的自爆足以毁了和达城,也如你们所料——面对死亡的抉择,在所有人和自己之间,海水从来不会选择自己。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须来病说:“她一个人,救下了一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