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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寂寞如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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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回连州已十余日,一切倒还算太平。
丰鹿太子延陵德在雷州治理水患时,不幸罹难,谥号庆元,上感其纯孝爱民,在雷州建庆元太子庙,供世人瞻仰。
延陵云泽与晓戴国荼靡公主两情相悦、佳偶天成,上赐新年二月初二成婚。
延陵奕那边却是丝毫没有消息,我心中寻思着,他那日中了我胡乱射出的一箭应不至于丧命,而且碧鹭也证实了,箭头上只是淬了一层迷药,不过依着延陵云泽素日的作风,他怕是凶多吉少了。那日后上山来的十之八九是来寻荼靡的晓戴军队,一下子死了两个重量级的皇子,其中一个还是太子,延陵云泽的那条贼船晓戴王怕是不得不上了。
我这几日心中担忧的是,延陵云泽会不会来灭我的口?
“小姐,人已经带到了。”碧鹭一身蓝衣恭顺立在一旁,我向她轻轻一笑,那日若不是她及时找到我,我和受伤的托拜未必能与梅姨她们及时汇合,平安的回到连州。我心中对碧鹭充满了感恩,所以帮她把名字由碧奴改成了碧鹭,既是对玉鹭的一种纪念,也是对她的一种认可。
那日在瀑布下游顺手捡回来的身受重伤的托拜昨日倒是清醒了,可是人家将冷酷进行到底,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走人了。
“小姐找我们来可是有什么事?”
“五姐姐不久前来了一封信,说要在天州再耽搁些时日,我心中念她念的紧,想去天州探她,或许也要在那呆些时日,阿金和阿仁愿意一起去吗?”
他夫妻二人对视了两眼,似乎有些犹豫。
我起身递给她二人一个钱袋,“你们若是不想去,我也不为难,这里有些盘缠是送给你二人去东明的,到了东明做些小买卖,平安度日也是好的。”
他二人又是附耳说了两句,阿仁将钱袋递还给我,神情肃穆,“这些年在外面累了,阿仁阿金愿追随小姐。”
我扑哧一笑,“我又不想当山贼头头,说什么追随不追随,只今日你们跟了我,大家就是一家人,同甘共苦就是了。”
阿仁阿金眉目舒展,齐齐点头。
我又道,“既然跟了我,就给你们换个名字吧,阿金叫金子,阿仁叫银子,如何?”
金子、银子苦笑着点头,我着他们去准备行李,二人便退下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心中叹着,也不知自己此举是对是错。
今早峰儿来送信时,提到连州城里有人在打听阿金和阿仁的消息,或许是我多心了,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五姐姐又来信提醒我去天州庆贺二姐姐生辰,我索性去天州避上一阵子,只是不知这一阵子是长是短。
我从凤笙阁拿了三千两银子,剩下的两千两连同凤笙阁一起交由容姨打点。
梅姨、罗叔起早来送行,我本想将他二人一起带往天州,可她二人执意不肯,只好作罢。碧鹭随在我身侧,梅姨依旧打量了她半晌,可碧鹭的脸上始终波澜无惊,梅姨也就没多问什么。
容姨在我们走之前赶来了,交待了几句,又给了我个盒子,嘱我路上打开,车行到城门口时,我打开一看,里面静静躺着五张一千两的银票,心中不禁一暖。
车行几日,居然与雪影遇到了。
他在一家茶寮为一老者诊脉施针,一面细心问询一面斟酌着提笔开方子。
我悄悄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先生怎么跑到茶寮抢生意了?”
雪影回首,微微皱眉,少顷恍然大悟,“十三……”
我急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在一旁坐下,拱手道,“小生乃连州秦氏十三少秦风,雪影神医,幸会幸会。”
雪影哭笑不得,也是微微一拱手,“十三少有礼了,十三少怎么会在这?”
“自然是千里追情郎了,风儿从晓戴回来,听闻先生起身回天州了,马上带人追了上来。”
雪影俊脸微红,“十三……十三少莫要乱说了。”抬头看到我身后的碧鹭,问道,“这位是……”
“这是我的贴身保镖兼长随兼通房大丫头,碧鹭姑娘是也。”
雪影看着我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而后向碧鹭轻轻点头一笑。
我大喝一声,“打住,打住,碧鹭可是我的宝贝,雪影,大家熟归熟,你可不许跟我抢她,在她面前收敛些,不许笑!”
雪影的脸狠狠的纠结了一番,少顷化为了一个春风般的笑容,“拿你,真是没办法。”
我自动将此话当成了对我防患于未然的赞美,于是越加勤勉的介绍起来,“这个是金子,那个套车的是银子,他们是夫妻,这是小虫子,但是他现在叫铜子了,他们三个是我的金银铜三剑客,其实我还有‘罗红霉素’组合,就是罗叔和梅姨,他们……”
雪影看着我滔滔不绝,嘴角的浅笑愈发加深了,我心中微微一叹,这般明艳的笑容,连我都要招架不住了,我得向碧鹭和金子做好充分的思想工作,将她们可能会有的迷恋扼杀在摇篮之中,挽救失足少女,拯救破碎家庭,呃,扯远了。
金子嚷着车里挤,于是出去与碧鹭共乘一骑,临走撇给我一抹暧昧非常的笑颜,我不禁抖了两抖。
我透过卷帘向外看去,那匹青葱的小骏马在金子攀上去后,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那神情仿佛在说,大姐,你下去吧,你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啊。
我无奈的摇摇头,金子,难为你了,小青,难为你了,可惜啊,可惜,车上的这位主压根就不喜欢女人啊,人家连‘连州双绝’之一的玉清美人都看不上,更何况是我。
“十三夫人为何摇头叹气?”
呃?我摇头叹气了?当然是可惜你了,这么一个外表俊朗,内心善良,举止高雅,声音优美还会医术的男子,是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啊,可是你,可是你,你居然不喜欢女人,这是多少女性同胞的损失啊。
“呃,我自然、自然是担心慕儿,前阵子忙着凤姨的丧事,倒是忽略了他。”
“哦,慕儿回师门了,或许以他师父的修为能帮他恢复武功。”
“真的?那小子虽然嘴里不说,可我知道他是个很好面子的人,没了功夫就不能耍帅,他肯定很伤心的,现在好了,我也不用担心了。”
雪影对我的话很明显不以为然,但是碍于良好的修养只好在一旁干笑,少顷压低了声音,“我真心希望他能幸福、快乐的过一辈子。”
我默默地注视雪影神医,心中此起彼伏,多么伟大的情操啊,知道自己的感情不为世间所容,就默默的为对方的送上祝福,这是多么深刻的爱恋啊。
“其实,”我踟蹰了一阵,“还是有希望的,”现在延陵云泽和荼靡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只要雪影一心一意、一如既往、一马当先、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还是有胜算的,“我也会帮忙的。”
雪影的脸上慢慢荡开一个笑容,明媚异常,“多谢十三夫人了。”
我转过头,暗暗嘀咕,靠,居然跟姑奶奶施美男计……
这一路有雪影做伴,并不觉得无聊,他自幼随师傅游走于伏尧各地,对各州风土人情都知之甚广,我问的问题大多都能解答出来,仿佛活字典一般,偶尔提到亲身经历,也是绘声绘色、滔滔不绝,让我惊奇不已。雪影待人至诚,但是修养礼仪实在太好,总会给人一种亲近不得的疏离之感,这几日才知道他敬佩万分授他医术的师傅原是个得道高僧,也难怪雪影平日里那么容易脸红了。
车行不过半月就到了天州,雪影在郊外与我们分了手,原来他的‘宝刹’雪庐是在天州郊外。
入了城,天色已晚,我们这一行,有男有女,这个时辰贸然去静心庵打扰终是不妥,便挑了一间名为浅月的客栈住了进去。
客栈并不大,但是装修的很是清静典雅,分上下两层,天地玄黄各四间,共十六间。
“店家,麻烦给我开四间天字房。”我在柜台上丢了十两银子,暗暗觉得自己这个动作太潇洒了,十足的富二代。
可是天州的店老板好像见怪不怪了,面无表情的接了银子,“晚膳是在大厅吃还是送到房间……”不等我回答,店老板突然面色一惊,我回过头,门外走进一二十岁左右的俊俏男子,青衣玉带,明眸皓齿,他抖了抖身上的灰尘,“店家,给开间上房。”虽然没丢银子,但人家端的就是一个气势,这才是真正的富家公子呢。
店老板面含笑容,转头看向我,“公子,能否让一间上房给那位公子呢?”
我回过神,轻轻一笑,“好啊。”
略微洗漱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我便和碧鹭下楼等吃饭了,不久金子银子和铜子也下来了,店老板一挥手,小二开始上菜了,店老板推荐的都是些家常菜色,以蔬菜居多,清淡爽口,铜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我就为他又点了两道肉菜,那小子果然吃的有滋有味,还时时拦着金子银子,说这是我特意给他点的菜,不让他们吃,金子气不过,不停的敲铜子的头,银子趁着这个空当偷吃了不少肉,我无奈摆手叫着店家,赶快再上点肉菜,若不然别人还以为我虐待他们呢。
一抬头,刚刚那位公子也在对面吃饭,我们这边热闹非常,他却独自一人,显得很冷清,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这人教养定是极好的,吃饭喝汤不发一点声音,细嚼慢咽,规规矩矩。虽然有些倦容,但难掩清隽之姿,白皙修长的脖颈……呃?没有喉结?
原来是个小姑娘啊,我轻轻笑了起来。
她似有所查转头看向我,我急忙看向桌上饭菜。
碧鹭在一旁低低道,“那姑娘可能是这店的东家。”
我惊异的转过头,碧鹭宝贝,你看出她是个女的就罢了,怎么看出是东家了?
正要问,门口走进一二十岁左右的俊朗男子,看向那姑娘十分惊诧,“什么时候回来的?”说罢坐了过去。
这次我很认真的看了一下,他,有喉结。
“你怎么跑这来了,二叔没拦着?”
“他早醉了,我看不得她那趾高气扬的样子就出来透透气,没想到看到你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回家?”
“回家?”女子眼中的鄙夷不经意露了出来,“那里还有我的位置么?”
吃罢饭,碧鹭为我打了洗澡水,又为我仔细擦拭后背。
“碧鹭宝贝,你怎么看出她是东家的?”
“店老板对我们不卑不抗,对她却恭谨有礼,笑容谦和。”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不住地点头,“好像是这样啊,碧鹭宝贝,你察言观色好厉害啊,来,让爷香个……”
漆黑的夜色中,纸窗忽然一抖,我睁开眼,眼前的白衣人不是延陵云泽还是谁,我大声呼喊,“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他却不理不顾,一剑刺向我心口,我猛然惊醒,坐了起来,宁静的客房里哪有人影。我躺下盖好被子,不断安慰自己,我都躲到天州了,他肯定找不到我了。窗外断断续续传来了呢喃的箫音,轻微柔和,仿佛母亲低低的耳语。
我走下床,推开窗子,窗外老树下立着的正是那位女扮男装的姑娘。她本身材纤细颀长,此刻投在月光下的背影更是无尽单薄,不知怎的,我脑海中就冒出一句话,她是个寂寞如烟的女人。
我束起了头发,穿好衣服,去了前厅,小二在柜台里拄着胳臂打瞌睡,我走近,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客官有什么吩咐?”
“帮我温一壶女儿红,拿两个杯子。”
她果然还在后院,背靠着古树,寂静无言。
“长夜漫漫,公子若是也睡不着,不妨过来小酌一番。”
她静静走了过来。
我们相对无语,只各自一口一口抿着杯里的酒。
一壶酒不到半个时辰就没了,大概是喝的太急了,她微有醉意,手执长萧,吹了起来,还是刚刚的曲调,只是熟练了不少,箫音婉转,让人听着心里很舒服,很温暖,曲闭,她起身看向我,眼神迷离,“多谢公子的清酒。”
“不必,公子的箫音已做了答谢。”
她娇柔一笑,向客房走去,脚步踉跄,突然回过头,“我以前好像见过你,在哪呢……”
我蹑手蹑脚回了房,突然反应过来,我的碧鹭宝贝去哪了?我让了一间客房,她不是应该睡在我身边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