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谦谦君子 ...
-
我循着记忆,一路向东走,没过多久洛川镖局几个大字便映入眼帘,我叩响大门,一个小哥迎了出来。
借着月色他略微打量下我,迟疑问道,“姑娘深夜造访,可是来托镖的?”
我摇摇头,“请问洛玉竹洛女侠可在府上?”
小哥微微吃惊,少顷镇定下来,“敢问姑娘芳名,寻洛女侠所为何事?”
这小哥倒是谨慎,“小女姓风,乃洛女侠故人,烦请小哥代为通报。”
小哥回过身跑了进去。
我等了半晌,来的却是一中年汉子,面上有一狰狞深痕,从左耳蜿蜒至下巴,我微微欠身,“秦风氏千遥见过洛大哥,敢问五姐姐可在府上?”
许是没见过这般客气的架势,洛玉川愣了一愣,方才道,“你就是玉竹口中的十三妹妹?”
“千遥在夫家确实排行十三,只是不知五姐姐口中的千遥是怎样的?”
洛玉川爽朗一笑,“玉竹口中的十三妹子自是好的,既会做菜又有计谋,十三妹妹快快请进。”
我随在洛玉川身后,进了厅堂。
“五姐姐在哪,莫不是休息了?”
“十三妹妹来的不巧,玉竹前些日子去肃州了。”
“肃州,难道是去看九姐姐和十姐姐去了?”
洛玉川面有愧色,微微一叹,“玉竹是为我而去的。”
事情的起因是一件锦绣嫁衣。
大约五日前有一人来托镖,所托的是一名贵非常锦绣纱衣,乃是京城贵人之女大婚之物,镖金很丰厚,镖期却紧得很,洛大侠决定亲自去,谁知刚出了连州城就出了事。
“在客栈吃饭时,拼桌的是一对夫妻,那妇人似乎生了很重的病,全身唔得严实,吃罢起身时,忽然一个踉跄扑向我怀里,装着纱衣的盒子跌在地上,那妇人急忙拾起,装好交给我,我见那妇人慌慌张张,心里便觉不对,细细查看,绣衣竟然被利物刮开一道长痕,损坏镖物可是我们镖师的大忌,这衣服只那妇人碰过,她定然逃不了干系,我当下拦住他们与他们理论起来,谁知她当家的是个练家子,我们就在饭馆动起了手,可是……”
我沾了一口茶水,接到,“可是那妇人却跑了。”
“十三妹妹怎知?”
呃,洛大侠虽然你一表人才,但是那条刀疤实在有伤大雅,胆敢主动对你投怀送抱,无外乎两种原因:一是那妇人看中了您的包袱;二是她受制于人,故意损坏衣服挑起事端,借故逃跑。
可是她不是偷衣服却是损坏衣服,所以第一条的可能性就小了点吧。
“我胡乱猜的,洛大哥请继续。”
洛玉川一声轻叹,“那与我缠斗的男子,见那妇人跑了,连忙追了上去,待我拿起包袱追了出去,两人早就不见了踪影。我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先回连州找镖主,玉竹见了嫁衣却道事有转机,连夜带着纱衣去了肃州。”
“既是去了肃州,洛大哥就不必担忧了,我十姐姐一双妙手名动天下,必能将纱衣恢复原貌。”
洛大侠见我一派轻松的样子,也是松了一口气,“希望一切如十三妹妹所言。”
“洛大侠,千遥另有一事相求。”
这一觉睡得颇为舒服,半睡半醒间,隐隐约约有口号声传来。起身梳洗完毕,信步踱到了前院。
四五十个年轻的男子扎着马步,跟在洛大侠身后认真地出拳,收拳。拳风赫赫,带动我的发丝轻轻飞动起来。
“十三姑姑早,这是每日例行的,可是吵到了姑姑。”站在我身边的正是昨日为我开门的小哥,洛大侠的独子,洛峰。
“我素来觉浅,清晨就见到此番景象,心里觉得很畅快呢。对了,峰儿怎么不一起练练?”
“我还要去背书,乡试就要到了。”他脚步迟疑,定定看向他的师兄们,满眼的欣羡。
“你也想练武?”
他连忙摇头,“不,不,我喜欢读书,读书是光耀门楣的大事,可以名留青史。”
“练武也可光耀门楣,名留青史啊。”我拍拍他的头。
“十三姑姑,这话不要让父亲听到了,他会不高兴的。”
可是,现在不开心的好像是你啊……
“父亲过来了,十三姑姑,我先走了。”
“十三妹妹起的这么早。”洛大侠一面与我寒暄一面看向洛峰的方向,“峰儿可是与十三妹妹说了什么?”
“只是问个好而已,没有说什么,他着急去背书呢。”
“哎,峰儿什么都好,可就是考不上童生,难道我洛家注定就不能出一个光耀门楣的才子,一辈子都要做武夫么。”
武夫有什么不好?镇国将军还不是武夫,他若是只会读书又怎么会立下赫赫战功,受万人敬仰?“熟语说的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读书确实是条好出路,却并不是唯一的出路。洛大哥自己就是名传江湖的‘洛川一刀’,怎么心里还瞧不起武夫呢?”
“十三妹妹不知道,自古最苦的就是我们这些所谓侠士,外表看着风光,可是我们的苦谁又看得到,镖局的养了这么多镖师,开销很大,镖局的生意又是越来越不好做,当初心心念念想着练习武艺锄强扶弱,现在想想自己才是要被扶持的。”
“镖局的花销吃紧么?”
“不瞒十三妹妹,我这镖局看着风光,却实在是只进不出,出项很多,入项却只有镖钱一项,日子怎会不吃紧?”
“学徒不是还交钱么?”学你武艺不交学费?
“他们都是穷苦的孩子,有的是父老乡亲信得过,送来我这,有的干脆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在我这还能有口吃喝,出去了怕是只能沦为偷儿乞丐了……”
“怎么会这样?连州不是伏尧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吗?”
“就因为连州盛产玉石,赋税比别处高了三层,官商勾结,富者更富,穷者更穷,养肥了一□□商、贪官污吏。”
“我昨日见到州令大人了,他慈眉善目,不像是贪好财物之人。”
“我们这位州令大人,风花雪月是个好手,只是在政绩上却实在不行。十三妹妹且想想,那烟花之地的姑娘难道都是外地来的,若不是逼到一定份上,谁又会狠心将自家姑娘推入火坑?若不是日子真的难过,我又怎会逼着峰儿去考取功名,哎……”
洛大侠啧啧叹着,脊背微弯,背着手走远了。
院子里的年轻人仍在认真用力的出拳,收拳,一张张脸上洋溢着春光般的笑容,仿佛他们拳里紧紧握着的是家人的幸福,自己的未来,。
理想太美好,现实太残酷。
大侠不都是有钱的。
大爷才是。
我缓缓踱出洛川镖局,时辰还早,街上并不见几个行人。
所以,他的身影一下子便入了眼。
依旧是谦谦君子,白衣翩翩,。
“十三夫人?”他平静的脸上现出一丝吃惊。
“好久不见,雪影。”
我尾随雪影身后进了龙笛楼,容荻老板急忙迎了上来,“恭候先生多时了,一路上可还顺利。”
雪影轻轻点了点头,“病人在哪里?”
“竹厅一早便空出来了,玉清正在楼上。”
“玉清姑娘?她怎么了?”我脱口而出。
容荻老板这时才注意到我,定定看向我,“你是……你是昨日的那个姑娘?”
雪影转头看向我,“你们认识?”
我尴尬地点了点头,“呃,昨晚认识的。”
“那风姑娘且先与容老板聊聊吧。”
不要吧,我与她不熟啊,她和凤老板可是死对头,我才不要和她聊聊呢。
“我还是随你上去吧。”
不待雪影回答,容老板抢先答道,“你上去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不就是给玉清看病么?
诶,等等,玉清姑娘昨日还好好的,不见丝毫病痛,难道……
呃,难道是隐疾……
确实不方便啊。
“风姑娘且等我一会,我去去就回。”雪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容老板坐下后,又向我指指椅子,面色不悦。
我乖乖坐在一边,垂首做盆栽状。
“哼,”她鼻间轻哼,“果然是我自作多情了。”
自作多情?此话从何说起?
“她昨日面色不好,回去后发病没?”
“凤老板吗?昨日确实发病了。”
“严重吗?”她的手不自觉抓住丝帕,少顷又强自镇定,“没死吧。”
“没,吃了药之后稍稍恢复了。”
“我们的事她可说与你听了?”
“不曾。”
“怎么会?我昨日见她看你的时候,唇角不自觉地向上翘,分明是喜欢的很。”
“不瞒容老板,我已经离开凤笙阁了。”
“又来唬我,离开了又怎么会去找雪影先生为她看病。”
“我与雪影是故识,刚刚在街上巧遇的。”
“与先生是故识?”她柳眉微挑,“怎么个故识?”
靠,你调查户口的啊。
姑奶奶要不是为了昨日的事心有愧疚,怎么会对你这么客客气气,你别得寸进尺了。
“怎么个故识,风儿记不得了,容老板不如去问问雪影。”我冷声回道。
面对我明显的不耐烦,容荻老板却是笑了,“你与她年轻时真的很像,隔了这么多年能再见到,我很开心。”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端起茶水,优雅地抿了一口。
我的心却咯噔一下,不是又要听故事吧。
“我七八岁的时候就被卖给牙子了,几经周转最后被卖到了凤笙阁,凤仪本是晓戴人,也被人贩子卖到凤笙阁,我们一同伺候一个姑娘,一般的年纪,一样的遭遇,又一同吃了不少的苦,感情好似亲姐妹般,可是我却对不起我那结义的亲姐姐,为了脱离火坑,抢了她的男人,跟那男人回了天州。”
呃,抢人家男人?太不地道了吧?
“隔了十年,我又回了连州寻她。她已成了凤笙阁的老板,任我怎么求她也不肯与我说一句话,听我一句解释。”
凤妈妈这是脾气好,要是我,大嘴巴子早煽上去了。
“我这些年一直留在连州,就是盼着她有朝一日能同我说上一句话,可是我能撑下去,她却挺不住了,我一直知道她有病,却不知是那般严重,这些年,我送过去的药,她原封不动的送回来,我请过去的大夫,她三言两语打发了下去,我去看她,她总是闭门不见……”
哎,哎,哎,你说归说,别哭啊,别人看到会误会的,自己当小三撬别人相好的,能怪谁,这都是报应。
“这世上,因果循环,有得必有失,可是得的是我,为什么失的是凤仪啊,我对不起她啊……”
泪水滴滴答答落在我的手背上,纵使是铁石心肠,嫉小三如仇的我也难免动容了,于是很善解人意地安慰了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就见容老板的泪水啊,滔滔不绝,奔涌而下。
雪影赶在这个当头下来了,后面还跟着玉清美人,见此情景,登时双双愣住。
“姑娘就答应我吧……”
答应?答应您什么啊?
“妈妈,您这是怎么了。”玉清率先回过神,扶起抽噎不止的容荻老板。
容荻老板抓住我的手,“求求姑娘,带着雪影先生去看看凤仪吧。”
“刚刚来不及问,十三夫人怎么来了连州?”
“这个说来话长,我们日后再细说。”
“也好。”雪影静了下来。
我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将秦慕的事情说给他听,他与秦慕关系好得很,肯定不会无动于衷的,可是他只是一个大夫,手无缚鸡之力,知道了也于事无补,我又离开连州多日不知道云州那边的情况,或许师傅已经将秦慕救出来了也说不定,还是等洛大侠那边有了些眉目再说吧,免得雪影干着急。
刚进凤笙阁,就与急急忙忙跑出来的小虫子撞到一起,“怎么了,跑的这么急?”
“风姐姐?”他抬起头,“凤妈妈病了,我去请大夫。”
我一手拉住他的袖口,一手指向雪影,“这就是大夫。”
凤老板的房门前围着许多人,有的神色关切,有的却是看热闹的样子。可是凤老板平日里管得严,没有敢胡言乱语,落井下石的,只雪影上楼时有人低低叹了句,“好俊的公子啊……”便再没声响。
曼萱见了我如同见到亲人般,“风儿妹妹,你怎么回来了。”
昨日走的急,并未与她告别,见她此时仍是素日的着装,也是犯了疑惑,“曼萱姐姐怎么没走?难道凤老板不肯放了你?”
曼萱静静摇了摇头,“是我自己不想走的,都呆了五年的地方了,我还能去哪?”
“你留下?凤老板不会逼你去……”
“妈妈说不会逼我的,妈妈一向一诺千金。”
一诺千金?呃,勉强吧。
“你出去,滚出去,我是不会让她看我的笑话的……滚,都滚……”屋内传出了乒乒乓乓摔东西的声音。
我急忙推开房门,冲了进去,正见一个花瓶朝向我飞来,有人一把将我拉入怀中,身后传来了花瓶碎裂的声音。
我睁开眼,抱着我的正是雪影。
那花瓶?砸在他身上了?
“你有没有事,砸到你没?”
雪影摆摆手,脸色难看极了。
他从来都是一副云淡风轻,宠辱不惊的样子,何曾这般愤怒过。
“我生平最恨的就是不爱惜自己生命的人,拿自己的生命去让别人难受,何其无知,何其可笑!”字字掷地有声,空气霎时间凝固了。
我缓缓走向凤老板的床边。
伏在她身前,“妈妈,昨夜的事,我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