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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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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归不能太自以为是,否则打脸就来得特别快。
当合安女领着阿纨走到庭院,恰好瞧见孔武有力的膳夫,提着铜炉放在一方木台上,火炭充分燃烧的气味飘过来,阿纨脱口而出:“烤串啊?”
合安女纠正道:“炙肉。”
阿纨不以为意,回头去找靳夫人,“母亲,快来。”
靳夫人一听女儿声音里掩饰不住的兴奋,整个人也跟着兴奋起来,难得快步往外走,甄氏搀着她,“细君仔细脚下,莫急。”
靳夫人干脆挣开她自己走,甄氏落后了两步,细细碎碎的嘟囔:“什么了不得的稀罕物?”
好几个童婢已经围着木台铺席置垫,膳夫也陆续把要炙烤的肉食端上来,阿纨拽着合安女问:“蘸酱你备的什么?”
“女公子放宽心,上回你同奴说,奴都记着的。”合安女点点脑壳,“知道女公子今日回来,奴前日就托人去北市找了胡商兑了好些香料。”费了一袋子菽,胡人不难缠,只好打听,人回来抱怨烦,再不愿理她便是了。
这是意外之喜,阿纨由衷佩服合安女逢迎功夫上乘,等靳夫人走到旁边,笑呵呵作揖道:“母亲请上座。”然后亲自给靳夫人搭手上了木台,母女二人并肩跽坐下来,皆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甄氏阴阳怪气在后面道:“方才辰时吃得这般烟熏火燎,也不怕坏了脾胃。”
这倒是实话,大清早吃烤串确有点不合适,可是兔肉、鹿肉正烤得滋滋冒油,惹得人不禁食指大动,合安女贴心的奉上染杯,又唤来童婢伺候贵人净手,差点把阿纨感动哭。
因靳夫人一直在病中,吃食上偏清淡,奈何阿纨重口,委实憋屈了许久,一日夜里馋得难受就跟合安女絮叨各类烤…炙肉,未料合安女竟都记下了,有时候“会来事”也不全然是坏的。
吃到久违的炙肉,阿纨尤其心满意足,所谓“朝啖肉,夕死可矣”,靳夫人也是没想到女儿吃得这般足意,喃喃自语:“原你心中所愿未尽与我说,何苦何苦。”
“哎呦嘿……”满嘴肉香之际霍地一痛,低头吐出一颗乳牙,阿纨未免有点傻眼,生受十日苦药折磨终见成效了?这具身体官报八岁,实则不到七岁,本是换牙的正常年龄,然而雅人以“五迟”为由灌药催发,她赢了。
磕掉的是门牙,阿纨拿舌尖舔了舔漏风处,苦不堪言,靳夫人却乐坏了,用帕子把乳牙包好让人藏卧榻底下去。甄氏喜出望外,跟靳夫人商量:“女公子刚落牙,不若换些软和的吃食罢。”
其实我可以!阿纨捂着嘴巴巴的盯着烤炉看,靳夫人心生不忍,想了想便说:“让膳夫将肉切丁即可。”
阿纨一下扑到靳夫人怀里,“世上只有母亲好。”
饱食餍足之后,阿纨凸着小肚皮再跪坐不住,仰在席上,靳夫人宠溺的让她头枕着自己,一下一下抚摸她腹部以助消食。
之前忙着满足口腹之欲,倒没留意木台搭于几株杏树下,现一眼掠去红白万点,白若轻云、红若胭脂,风点枝头摇曳生姿煞是美丽。
“母亲这里好舒服,风儿好暖。”阿纨昏昏欲睡,拉过靳夫人的手,双掌包合搁在颊边,彷如娇憨小狸,靳夫人闻言心比蜜甜,有女若此夫复何求。
暮春时节,晌午日光大盛,天碧若洗,满园花香袭人,熏风拂来软软绒绒,院子里几多童婢或追着蝶儿跑,或玩着不知名的游戏,阿纨偎在靳夫人怀里漫不经心看看左边,看看右边。
靳夫人问:“要不要同她们一处玩去?”
阿纨摇头,“好多不认识的姐姐。”
“嗯,不认识不打紧,过些日子便熟悉了。”靳夫人不强求,端起耳杯轻啜一口茶汤。
合安女默了默,似是不经意的问:“女公子瞧着哪个姐姐顺眼呢?”
阿纨转转眼球,看向她说:“我看你最顺眼。”
合安女立时噗嗤一笑,“女公子莫打趣奴。”
阿纨收回视线,揉揉眼睛道:“母亲,阿纨困了。”
靳夫人怕她睡在户外受风寒,就吩咐人回内室。折腾一晌午,她也有些乏累,恰好可以跟女儿同榻就寝。
一日吃喝玩乐很快过去,酉时正,雅人亲来了“一月一方”,这是雕楼争吵后首登门。穿着虽无昨日隆重,却也足见用心,满头青丝若鸦羽绾在脑后,还破天荒簪了支白玉簪子,文静而婉约。
审美方面阿纨十分认可雅人,她总能又独具风格又不见张扬,只会让观者发自肺腑的叹一声:真雅致。
姊妹俩初初照面双双都有些不自在,阿纨习惯成自然,见到先生第一件事情便是请安,接着雅人给靳夫人见礼,再接着虞氏分别给靳夫人和阿纨见礼,再再接着甄氏也过来见礼……阿纨蓦地咯咯笑起来,惹得雅人和靳夫人都朝她看,这一看视线相对,两人便也跟着笑了。
须臾,靳夫人对雅人真心实意的说道:“妹妹把阿纨教得很好,这段时间辛苦妹妹了。”
“哪里,阿姊谬赞,愧不敢当。”雅人也一样诚心诚意的。
阿纨站到两人面前,“母亲,时辰到了,阿纨先回雕楼了。”
说完规规整整行了揖礼,犹如今晨来时一般,靳夫人忍下心中不舍,目送女儿牵着虞氏的手转身离去。
孩子懂事了,不愿打扰大人谈话,怪叫人心疼的。
出了“一月一方”,虞氏说:“阿纨做得对。”
“我知道。”阿纨没有推辞,“其实我大可以赖在母亲这儿,但也知道,等我回去就会加倍练习,何苦来哉?”
虞氏闻言笑不可抑,笑完又捏住她下巴,“把嘴张开,我看看。”
这么敏锐?阿纨依言张开嘴,露出漏风的牙床,虞氏问:“阿纨贪吃什么了?”
“下不为例。”某人一脸诚恳。
虞氏认真盯了她片刻,慢吞吞才说出:好。
阿纨心说这才对,日子该这般轻松的过,凡事别太较真。谁知她希望别人放过自己,却没想到“虚不受补”的肠胃没打算放过她。白日里大鱼大肉塞太满,不知撑爆了哪处?回到雕楼不久便开始腹泻不止,惹得虞氏又气又急,都没工夫数落她了。
待雅人回来已然亥初了,虽不清楚姐妹俩具体聊了什么内容,但不难看出相谈甚欢;先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徒儿一泻千里菊花残。
阿纨三根手指刚扒上门框,又转身奔向净房,雅人鲜见的错愕,扭头问虞氏,虞氏说:“请了府里的医士,但他不擅小儿的病,下药或猛了些,阿纨服了全吐个精光。”
“军营里粗野村夫懂甚医术,草灰也只知多抓两把罢了。”雅人嘲讽道,“素闻薄奚公门下能者如云,竟舍不得派个得用的来。”
“小儿积食腹泻而已,估计大司马没当回事,那医士也说不要紧。”
“折腾快一个多时辰了,亏得他说出不要紧的话。”雅人拉长了脸,“人还在么?”
“走了。”虞氏叹气,医士留下方子就走了,谁知后来情况愈演愈烈。
阿纨再次出现的时候,走路打飘了,她根基浅,这么耗肯定耗不起,小儿腹泻通常也要命。
虞氏干脆抱她起来,搂在怀里,雅人就伸手给她搭脉……阿纨微微一惊,之前雅人只望了几眼就说她五迟,还当她信口开河,没想到真通晓医理。
须臾雅人收回手,重新写了方子交给虞氏,又交代道:“你去唤甄氏来,这病是瞒不住的,让阿姊知道就知道罢。”
这不等于把“一月一方”捅个窟窿出来!虞氏有点犹豫,雅人显有她的用意,却不愿在阿纨面前挑明,使了个眼神,多年养成的默契令虞氏转身去寻人了。
阿纨蜷在锦榻上气若游丝,雅人踱到她身边,“何苦来哉,只因贪嘴。”
别奚落她了,受教训了,无论未来还有几天活头,身体永远放第一位。
另一头靳夫人收到阿纨生病的消息,果不然急疯了。甄氏火速赶来雕楼,雅人丝毫不拖泥带水直接让她把人领回去。
甄氏让同来的童婢背起阿纨,不停催促:“快走,快走”。
童婢身量窄小不如合安女背厚稳当,可阿纨浑身虚脱,没精力开口要求换人,而且刚灌了一大碗苦药,直犯恶心,她也怕张嘴就要吐。
虞氏瞅着俩孩子一颠一簸的走,抬脚就要跟上去,雅人一把拦下,等人都空了才说道:“这头的事儿你先放放,且去打听打听那个庸医究竟是谁叫过来的。”
虞氏一愣,“……你怀疑有人作祟?”
“那黑皮小人儿即算不是阿姊所出,到底是大司马亲生,不会这般草率。”雅人也希望自己多虑了,然而人心隔肚皮,“今日阿姊告诉我,她最近在物色人选,说是将来陪着阿纨一起进宫的。”
这对大司马府里的侍从们来说,俨然是鱼跃龙门的大好机会!
“婢子明白了。”怪道雅人执意要将事情闹大,水至清则无鱼,翻起浪来,大浪才能淘沙。
“虽说此番与我无甚干系,也不能做睁眼瞎子,改日挑来一并进宫的婢子,也要过我的手学规矩,最好知根知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