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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回 ...

  •   晨昏定省仅是“敲门砖”,叩开的大门后面彷如浩瀚海洋。半年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尚有好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规矩,即算倾囊相授未必就能尽数吸纳,权且看阿纨的造化了。

      虞氏紧锣密鼓又安排了立容、行容、跪容、坐容的练习。其实她颇有针对性,找准特别让雅人不舒服的方面下手,心说没个形也有个象,循序渐进缓和师徒关系。

      “礼仪”二字拆开“仪”占一半,仪容、仪表、仪态涵盖其中,而本朝普众核准目标为: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谁不想成为洛水女神呢?雅人喜好曲裾后垂交输,本质也是希望自己仪态窈窕且飘逸。

      珠玉在前、榜样在上。虞氏眼神鼓励:好自为之。

      科目一立容。端股整足,体不摇肘,曰经立;因以微磬曰共立;因以磬折曰肃立;因以垂佩曰卑立。

      无论何种立姿,虞氏皆反复示意阿纨“臂如抱鼓”,这样左右两袂方能自然垂坠,贴合曲线;然立身或微磬也忌僵直,如此身着衣物才能顺服柔和。阿纨忽而记起“华夏”之称,不正是来自“章服之美”以及“礼仪之大”么?华夏文明博大精深,肃然起敬。

      科目二坐容。阿纨私以为这简直等同挑战人类极限。原因无他,相应立容亦有四种坐容,而莫管视线落点平、俯、仰或低,均不可塌肩,要挺直背脊,且“胻不差而足不跌”。

      回想前几日虞氏给自己纠正坐姿,完全是敷衍雅人,临时为之。结果她还大放厥词:别人能行我也能行!

      事实证明,根本不行。

      虞氏拿了三足凭几让阿纨扶着,觑她满脸冷汗,就掏了帕子一边轻轻擦拭一边絮絮数落:“瞧瞧你这身子骨还不肯服药,现下连一刻钟也坐不住。”

      阿纨勉力哼道:“这不是坐,这是罚跪。”

      虞氏侧头检视一番,“胡诌,明明坐着的。”

      阿纨再扛不住了,往后仰倒在地,连连捶打麻痹的双腿,忍不住反驳:“我不信,坐久了你不会觉得腿酸。”

      虞氏挪开凭几,接手帮阿纨揉腿,活络筋脉,顺便说道:“自是会酸的,只身体底子比你强,坐下去个把时辰不摇不晃。”

      阿纨啼笑皆非,“素衣莫再找着机会就编排我了,药不喝也喝了,放过我罢。”

      虞氏托她后背将之扶起,“每日乖乖服药,一定放过你。”

      “诺。”阿纨拱拱手,真是告饶了。

      她本已吃不消,偏又长了张黑皮小脸不显相,亏得虞氏观察入微,发现她被汗濡湿的领口,唬得赶紧让她去歇息,谁知站起来没走几步蓦地停住,好似中邪。

      虞氏好奇的问:“怎么了?”

      阿纨手摸到后腰一把撑住,“练坐不但费腿,还费腰,动不了了,我得缓缓。”

      虞氏噗嗤一乐,把她抱起来,“小娃娃一个,满嘴荒唐言。”

      ……

      又过两日,掐指一算明日该是一旬,可以回去与靳夫人相聚了。卯正起床,虞氏过来给阿纨更衣,神志迷糊着却不妨碍她觉察出不对劲,平素沉闷逼仄的闺阁,气氛怎地带着一丝雀跃?

      阿纨朝隔壁张望,恰巧看到雅人正对镜绾发,面上表情是难得的松快。下意识去瞅窗外,奈何天色尚早没有太阳。

      虞氏捏捏她耳垂,轻声细语道:“我过去帮忙了,你且去一旁呆着,一会儿给先生问安。”

      阿纨说好,目送虞氏往另一头的堆漆矮方柜走去。许是遇到什么隆重的事情,虞氏找出比往日华丽很多的衣袍,一边搭到横栏上,一边又找来几把羽扇给雅人挑选。

      雅人略微沉吟,点了右一。

      虞氏执起右一的羽扇,踱到横栏边,逐一捧起衣袍与羽扇相衬,挑了一身复又回来给雅人确认。

      雅人确定后低头敷面、画眉;余光从旁一扫而过,不禁凉凉道:“县主看甚?”

      阿纨受好奇心驱使,不知不觉来到镜台前,围观九子漆奁内的角镊、黛砚、砚杵、眉笔等物,靳夫人那处并未得见,或有只束之高阁了。是谓女为悦己者容,找不见“悦己者”容什么?

      “好看?”

      “好看。”阿纨很想拿起来细看又没敢。

      雅人轻嗤了声,放了衣袍回来的虞氏则莞尔一笑,“到底身为女子,没有不喜欢胭脂香粉的,待你大些,再教你摆弄。”

      阿纨点点头又摇摇头,虞氏便问:“你这是何意?”

      单纯对精巧小物感兴趣,特来开开眼界而已,学化妆则不必了。

      冷不丁雅人刺了一句:“粗鄙之人,怕是学不会。”

      阿纨沉默,貌似懒,也是“学不会”的一种。

      虞氏知是雅人刻意刁难,有些于心不忍,揭开胭脂盒盖,岔开话题道:“今日不若换个绯色,也对应时节,你觉得如何?”

      雅人当然也心知肚明她在维护黑皮小人儿,连日朝夕相处,容易建立感情,既她心悦随她去了,遂点了她建议的胭脂。

      贴好花黄,雅人起身换装。虽不外乎曲裾后垂交输的深衣,不过这次加了一件素纱襌衣在外面,薄如蝉翼的质地,若隐若现透出内里织锦回云纹,行动之间尤为轻盈飘逸,再执扇不紧不慢缓缓一摇,顿时仙气飘飘,恰如其分诠释了何谓“若流风之回雪”。

      阿纨不禁暗暗赞叹,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再兼之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容色稍逊又当何如?一样傲视天下、无人企及。

      大概阿纨的反应取悦了雅人,晨省问安时竟主动提及今日要出府参加春日诗会。原来是诗会,(这世间社交算来算去也不过几样:诗会、酒会、球会、赛马会、后妈茶话会。)阿纨不禁联想起“曲水流觞”和“飞花令”专属文人马蚤客的浪漫;本朝虽也讲究门第,礼教森严,但治学方面还是很宽宥的,并不限制女子断文识字,即算如此雅人也属其中佼佼者。不过阿纨敢打保票雅人之所以盛装,绝不是为了出去卖弄风采或是文采,她纯粹是尊重诗会本身,诗会规格想必很高。

      “县主一直眼巴巴的看着为师,难不成县主也想去?”

      阿纨忙摆手说不想,她肚子里只有大肠、小肠、十二指肠,没有半点墨水,去诗会等于侮辱斯文。

      雅人见她这般忽而半眯着眼若有所思起来,虞氏则说:“阿纨若想出去怕大司马和细君都不答应的。”

      阿纨便问:“素衣同去吗?”

      虞氏道:“我不去,本家谴了童子相随。”

      本家指的应该是雅人家。合安女同她说过,雅人来自武阳知氏,但凡姓氏前带上地名的,跑不了皆是名门望族,在她浅薄的认知里就有琅琊王氏和弘农杨氏,绵延千百年显赫非常。名门之女出行只有童子相随,是否过于潦草了?

      这话不敢当着雅人的面问,趁着下面使女过来摆饭偷着问了虞氏,虞氏笑着解释:雅人卸任出宫后专注于研习经史子集,坚持数年撰文劝人向学并解囊相助寒门弟子读书,在清流一派中备受尊崇,绝不会因为仅带着书童而被看轻去。

      倒不知雅人有此善举。怼天怼地高冷之花助学寒门子弟,都足够上表朝廷嘉奖了,这比陪侍十几个童子更有牌面。

      刚用过朝食,姜焕来报车马已预备妥当。阿纨从二层书斋的窗子往下望,没瞧见什么童子,唯见雅人翩然离去的身影。这会子晨雾尚未完全散去,遥遥东方霞光万缕,金红刺破云层映得半边天空瑰丽无限。

      天气确是个好天气,可是……“赶早占座?”

      阿纨话音一落,虞氏乐不可支笑起来,“此去罗山,驾车半日方才抵达,诗会结束返程怕也要入夜了,灵都入夜有宵禁,若不想在城外过夜,恐还得快马加鞭。”

      “罗山这般遥远?”

      “不远。”虞氏叹口气,“禄贼之乱官道尽毁,虽有臣工上表朝廷修缮,奈何近年大司马免徭役以安民,京畿道路不畅日久矣。”

      禄贼之乱……阿纨知之不详,依稀仿佛听闻薄奚诲发家与此相关。于是随口一问:“禄贼之乱什么时候的事情?”

      阿纨真的真的问得很随意,寻常聊天一般,不料虞氏看她的眼神微微发生了变化,不答反问道:“你母亲没告诉过你?”

      靳夫人所出嫡女就在那场战乱中失散的,她岂会跟她提这个……感觉出虞氏似乎也不想提,阿纨不再多嘴,话锋一转问虞氏今日教习什么礼仪?

      虞氏沉默片刻才说今日教习行容。

      经过立容与坐容,阿纨认为行容会好掌握的多,无非又是挺直腰、肩放平、目视前方,手藏在袖子里,不可摆臂且整个上身都不许摇晃,然后能多慢走多慢。

      “莫想得太过轻易,保持姿态是必要的,而速度快慢自有规矩。”虞氏分辨道,“你且记下,徐行,曰步;两脚进,曰行;疾行,曰趋;疾趋,曰走。”

      阿纨咋舌,听君一席话我竟返祖。虞氏又纠正她,“双手藏于袖内时,需左手覆于右手之上,手臂及上身除了不得摆动摇晃外,注意步伐要轻盈,忌急、躁、乱。”

      说完虞氏分别进行演示——“遭先生于道,趋而进,正立拱手。先生与之言则对;不与之言则趋而退。日后宫中行走,凡遇皇帝、太后亦以趋礼待之。”

      阿纨踮起脚,学昆旦起范儿捣了段小碎步,本是戏耍,谁料虞氏颔首道:“还不错,只刻意了些。”

      何止刻意,若将来都这个样走路,怕不先捣断脚趾。

      “你且自行练习,我去取一样东西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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