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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回 ...

  •   雨一直下,点点滴滴汇聚成水线顺着刘海挂在眼睫毛上,还是白色的……妆花了。

      等阿纨登上高台才发现并非只有薄奚诲,他身后不远有四列清一色身穿玄黑祭服的男人,高矮胖瘦、年龄大小不一,估计皆为薄奚氏族人。

      没有一个女眷,阿纨就显得很突兀,这时她才记起女不入宗祠的规矩。果然薄奚诲只领走了薄奚骞;剩下阿纨让拿两个白袍女子虚扶着带往一侧配殿。

      配殿门户洞开,阿纨立在户前遥望正殿,门内灯火辉煌,映得两侧祭器金光闪烁,甚是气派。男人们列队依序登上台阶,一片黑漆漆的背影中间,薄奚骞那抹红格外醒目生动——自阿纨看见薄奚骞那一眼起,依稀猜到今日大祭有一场重头戏是冲着他来的,薄奚诲要将这个庶子正式录入族谱,替他成为下一代薄奚氏宗主铺路。

      正殿纵深很深目不能及,男人们纷纷跨过高高的门槛,尽数没入竟未露半个影子,接着鼓乐齐鸣,祭祀开始了。

      偏殿这边一个白袍女子摆上香案,一个白袍女子放置垫子,阿纨跪到垫子上,朝正殿方向行三跪九叩之礼。

      薄奚氏祖上虽是乌桓,却深受夏人文化熏陶,祭祀遵照儒家传统进行,繁琐冗长,约莫大半个时辰,男人们依然未从正殿出来。

      白袍女子把阿纨请进偏殿中,在长榻上坐下,中间有一个女子终于说话了:“女公子歇一歇,后殿且余一祭。”

      后殿缘何还有一祭?先人板板基本都供在正殿里面,后殿还有谁的板板?阿纨不懂,但也不敢问,俗话说好奇杀死猫。

      过不了许久,后殿那边传来零星的铃声,称不上清脆,有点闷又有点杂乱,穿透力倒极强,非常有节奏感,间或伴随咚咚的鼓声,不似夏鼓敲下去大气磅礴,其声震天介响,这个鼓声更像手鼓——不似夏鼓,莫不是……阿纨灵光一闪,雅人说今日大动香火一则是告慰薄奚屿的,这祖宗可是正儿八经从乌桓校尉干到大夏晋王的狠角色!

      “余一祭”原来说的是按乌桓习俗祭祀薄奚屿了。

      又过去大半个时辰,有人陆续从正殿出来,白袍女子瞧得分明,便来给阿纨整理仪容,头发、祭服、鞋履,连下裙每道褶都捋了一遍,尔后扶她站在偏殿外等候。

      前头已有不少从正殿下了台阶而来的男人,见到阿纨皆与她作揖行礼。亏得在雕楼锻炼了一段时日,应对起来还算从容,阿纨最大程度的维持住姿态端庄,一一回礼。

      男人们跟刚才一样,行过礼后很自然的列队站好。接着薄奚诲以及两位鹤发老翁并肩一道而来,不肖想这二人肯定辈分尊崇。

      之前同阿纨说过话的白袍女子,悄悄在她耳边道:“女公子快去给两位太公见礼。”

      阿纨上前一步稽首,“拜见太公。”

      两位太公立时笑容慈祥,即便对她极其挑剔的薄奚诲也不禁目露“慈爱”……

      “女公子不必多礼。”一个太公抬了抬手,白袍女子将阿纨搀起。

      另一个太公则道:“不日女公子入宫掌凤印,母仪天下,光耀薄奚一族,甚幸甚幸。”

      薄奚诲谦逊道:“耄老过誉。”

      几人寒暄几句,一个也是一身白袍的童子,恭恭敬敬捧了个三寸见方的黑地金花漆盒来,薄奚诲单手拿起,举至胸前,阿纨见状忙又跪下。

      薄奚诲道:“吾儿今得名,曰宓。宓,安也。望儿铭记,明于治者其统近,万物之本在身,天下之本在家,治乱之本在左右,内正立而四表定矣。”

      这番言论听得一知半解不打紧,要紧的是第一时间脑袋磕地,阿纨口齿伶俐、语气诚恳道:“孩儿谨遵父君教诲。”

      白袍女子躬身上前,接过薄奚诲手里的黑地金花漆盒,薄奚诲方道:“起来罢。”

      阿纨起身恭立,未及喘口气,列队而立的众人异口同声山呼:“好,好,好。”阿纨顿觉后背暴汗。

      两个太公倒笑得开怀,仿佛是成就一番伟业的直接见证人,先后发表感言顺带勉励阿纨几句,搞得阿纨又是拜又是谢。

      恰在此时姜焕来禀告,天师到。薄奚诲便请两位太公一同移步前殿,他们前脚一走,那群“气氛组”男人们后脚跟着走了。

      阿纨目送他们浩浩荡荡渐行渐远,甄氏这会儿上来请她:“女公子且随婢子来,瞧你半个身子都湿透了,赶紧换衣服,免得受风寒,你可再病不得了。”

      上次拉肚子确实让人心有余悸,甄氏和几个使女簇拥着阿纨一起回了小楼。重新沐浴更衣,梳头使女本要拆发,让阿纨给拒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待一切收拾妥当阿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灌了好几碗热茶充饥,便让喜画儿把黑地金花漆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枚小巧的白玉印章,像打了个对穿孔的鹌鹑蛋,底部密密麻麻排满线条,搁在掌心温温凉凉的,一下子就叫人起了好感。

      阿纨捏着印章对灯赏玩,她不懂玉却也看出其质地细腻油润,再加之薄奚诲出手必非凡品,“大司马送我章子作甚?”

      喜画儿说:“是私印,上面刻的该是女公子的名字。”

      薄奚诲嘀哩咕噜说了一串,开头她还是听懂了的,名曰宓,安也。禄贼之乱带来的影响似乎颇为深远:她被封安平县主;薄奚骞被封安国侯;如今取名也挑的“安”之意,无一处不透着人们祈求天下太平、生活安宁的心愿。

      提到薄奚骞阿纨才想起姐弟俩到高台上就分开了,然后再没见他出现,也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雅人的嘴是开了光的,她说阿纨需露个面,还真是露了个面。翌日清晨简单用了朝食,阿纨启程回府,同来时一样,除了她就是甄氏她们,没能遇上薄奚骞,心里不免有点小遗憾。

      于是问甄氏现今薄奚骞是否还住在东苑?甄氏告诉她:“公子骞上个月便搬去西苑了,家主特请了管博士给公子骞开蒙。”

      “管博士?”

      “管未,当今太傅同门师弟,可有大学问的。”

      没有大学问也不会雀屏中选,教导薄奚诲指定的继任者。阿纨点点头,骞儿搬去西苑,怕是很难再见了。

      一路颠簸至晌午时分回到大司马府,回到雕楼,阿纨这边刚给雅人见完礼,甄氏那边领着使女一箱子一箱子往里面搬东西。

      雅人戏谑道:“到底登名造册,告慰了先祖,大司马开始对你这个嫡女上心起来了。”

      阿纨本就不在意,身外之物关键时刻又不能保命。她拿出黑地金花漆盒,“先生瞧瞧大司马给我取的大名。”

      雅人笑笑,捻起那枚小巧的私印左右端详,虞氏已经找来一方绢帛和印泥,雅人蘸了蘸便拓在绢帛上,先“咦”了声,“竟是大儒董厚松的字。”

      文化人果然不一样,她昨晚看了半天一个字没认出来,换人家只一眼连谁写的都知道了。

      “薄奚宓。”雅人啧啧称奇,“了不得,了不得,‘宓’暗喻女娲,看来大司马对嫡女寄望非凡呀。”

      “宓不是安的意思么?”

      “一个字多几层意思,很奇怪吗?”雅人反问。

      阿纨老实闭上嘴,雅人指着绢帛上的朱红印记道:“这印信做来巧取了个‘珠圆玉润’,落下的印记偏又四四方方,则取了个‘天圆地方’,传说女娲补天剩了石头的,玉也是石头,大司马当真用心良苦了。”

      有文化真可怕,一个鹌鹑蛋都能给你说出花来。阿纨睨着绢帛问:“薄奚宓三个字怎么看?”

      雅人一下就噎住了,对牛弹琴!

      虞氏从旁由衷道:“阿纨回来的好,屋子里热闹有生气多了。”

      “是吗?素衣想念我吗?”阿纨笑眯眯的去拉虞氏的手。

      雅人轻咳了一声,“莫扯闲篇,不说要认字的?”说着执笔在红印边上工工整整写下“薄奚宓”三个字。

      阿纨认真仔细的看着,说实在话这是她头一次见到自己名字,“薄奚”来自乌桓略过不提,至于“宓”这个字,她还以为是那个“幂”……

      “看懂了吗?”雅人问。

      阿纨感慨:“第一个字笔划好多。”

      “……”雅人揉了揉眉心,“素衣,把县主领去读书。”

      晚上去“一月一方”昏定,阿纨又将私印拿给靳夫人看,靳夫人已经不能用单个满意来形容,而是满意满意十分满意。

      她道:“迟些我给你打个绦子,你可挂于腰间。”

      倒不至于把自己名字随身挂着……阿纨干笑,一个劲儿道好。

      雅人一边作壁上观一边吃茶,听得靳夫人又道:“素日瞧你年纪尚小,不必佩戴什么首饰,现下想想未免寒酸,不若把耳洞穿了,我这儿好些耳铛、耳坠子,趁你先生也在,帮忙选几对去。”

      笑容彻底僵在脸上,阿纨整个人如同晴天霹雳:穿耳洞?!

      雅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马上提议:“让素衣来,她手软,也有准头。”

      合安女附和:“奴这就去取针。”

      我能拒绝吗?阿纨眼神透出绝望,死死盯着雅人看,雅人默默摇头:不能。

      大概她的表情太生动,连靳夫人都看出来了,她柔柔笑道:“阿纨莫怕,天底下没有哪个女儿家不穿耳洞的,不疼、不疼的,一下下就过去了。”

      她不是怕疼,而是怕消毒措施不到位,伤口感染发炎,少不得又得闹一场。

      说话间合安女取了针来,后头还跟了个使女端着一盆清水。虞氏挽袖子把双手洗净,合安女却没递针,倒先从袖管里掏出一小把黄豆。

      虞氏挑了两粒,回头对阿纨道:“你放心,雅人和细君的耳洞都是我穿的。”

      两位当事人纷纷点头佐证,阿纨心说人已逼到梁山脚下,干脆牙一咬、眼一闭,不管了。虞氏坐到她身边,指尖夹着两粒黄豆一前一后揉搓耳垂,须臾松开手,拿过了火的针迅速一扎,阿纨甚至没有丝毫感觉,虞氏就完成了。

      另一边耳朵如法炮制,雅人挑拣出两根茶叶梗,虞氏穿到新扎好的耳洞中,随后笑着问:“是不是一点不觉得疼?”

      估计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头部,阿纨觉得有点头重脚轻,却未觉得耳朵疼,她赞道;“素衣果然好手艺。”

      逗得在场几个女人忍俊不禁大笑起来。欢乐的气氛中雅人当真帮忙选了几对耳铛和耳坠子,其中一对蓝色琉璃耳铛最讨阿纨欢心,只目前耳洞刚扎好,得过几日才能戴。

      拜别靳夫人回雕楼的路上,阿纨试图去摸忽然发烫的耳垂,虞氏提醒她莫着急碰,夜里就寝也得小心。阿纨此刻醒过闷来了,适才虞氏用黄豆反复不断揉搓耳垂,使血液不流通以达到麻痹神经的效果,所以针扎下去不疼。

      “母亲为何想起来送我首饰?”

      雅人道:“阿姊知你去了宗祠,名字上了族谱,自然有所觉察,恐怕不出几日宫里要传旨了,身为母亲给即将出嫁的女儿预备几件首饰,人之常情也。”

      阿纨在心底长叹一声,做母亲的人心底惦念的永远是儿女,只可惜靳夫人这一腔子母爱,终是错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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