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契gl》黎和里

48、第 48 章

　　朱律和宁烟给周离穹紧急培训了一晚上，也不见什么成效。
　　金熙榕来看了一眼，说黑眼圈和颓唐的眼神挺贴角色，就让他去上妆准备拍摄了。

　　周离穹大为震撼。
　　但介于他已经没有什么震撼的力气，被推到片场的时候还在浑浑噩噩的。

　　江息被他的样子下了一跳，好一会儿才蹭过来，问：“没事吧，周老师。”
　　周离穹摇头：“没事。”

　　江息在他身边坐了一会儿，过几分钟，工作人员叫她去做妆造，回来的时候已经和之前不一样了。
　　江息因为《格格不入》剪了短发，但《56号多巴胺》中的梧六的设定是通过形似头发的精神触手补充能量，于是在设计造型时，发型师给她定制了一顶假发，两条长长的尾辫垂在背后，会随着她的走动摇摆。

　　人造人穿着不规则的连衣裙，系带在脖子上绕了一圈，留了一段在右肩垂落。
　　这套衣服在后期会被换成普通的白色连衣裙，又在进入联盟时更换回来。它象征着梧六作为“人造人56号”的存在，而在脱下这身衣服时，她仅仅一名爱吃喝的普通人类少女。

　　金熙榕与许天旗的导演风格完全不同，她早已形成自己的系统：柔和、细腻，在商业精英的包装下是一颗完全柔软的如赤子般热忱的心。
　　如果说许天旗是自由、怪异的，那金导就是演员们难得的一方温柔乡。

　　即使这片温柔乡严厉起来，比怪奇者更令人胆怯。
　　周离穹抱着一种诡异的、想要自己失败，令他人不再对他抱有希望的想法。

　　他称之为逃避心，一种无法由他自己消化的荒诞的逃避心。
　　摄像机开始运转，一切都在准备之中。
　　他知道，他会听到无数次打板声，无数次被人叫停，然后看到金熙榕的失望的目光。

　　——“许导说。”
　　一道声音插进来。

　　周离穹没扭头，他知道是谁在说话。

　　江息在他身后半米的位置站着。她从来没留过长发，以至于现在这副装扮让她十分不适应。
　　参演《风生鸟》的时候倒是接过一次头发，不过那个时候她满心只想着息影，倒没什么心思关注这些了。

　　江息拨弄着自己的发辫，她回想着剧中对梧六的描述。

　　江息微微调整动作。
　　周离穹在她身前几步，呆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天旗在她来剧组前，笑嘻嘻地和她说了几句话，不外乎什么……

　　“他说，‘周离穹是个胆小鬼’。”

　　周离穹苦笑：“那你觉得呢。”
　　江息想，我无所谓。
　　但她还是回答了。

　　“是不是胆小也好，想借着这个机会做成什么也罢，我都不在意。”她走上前，在周离穹犹豫之际，先他一步踏进影棚。

　　周离穹看见她被灯光拉长的虚影，两条长辫飞舞，犹如被生命体操控的触角，乖顺地臣服。
　　她回头看他，好像是在问，要不要与她一同前往乌托邦。

　　那里只有梦想，没有算计与猜疑，没有莫须有的指责和嘲讽。好像一处平台之上，歌舞升平。
　　而他在平台之下，被上涌的万人的潮水抓住脚踝，那潮水顷刻间升到他的脖颈间，眼看就要将他溺毙。

　　金熙榕叫他们入场准备。
　　周离穹收回视线，他往前迈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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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座繁荣的都市。
　　大家都如此传唱着，大声歌颂“有之都”的功绩。
　　它予以每个人富足、愉悦，每个人都能在这里实现愿望，它是完美的都市。
　　有之都的每位市民都这样认为，于是他们大声地向外赞颂，怀抱希冀的人们朝此聚集。

　　人，越来越多的人，愈加膨胀、堆叠的欲望形成一张网，网把都市罩起来，涌动的人群便说：
　　“这是多么棒的一个都市啊！”

　　关于“有之国”的童话，在风止实验室矩阵群的213课题组中，常作为睡前故事讲给代号056的实验体听。
　　……

　　213课题组的主要研究内容是生命体的情感，包括狭义上“产生”情感的物质，以及能带给机体情感感受的客体。

　　他们尝试将情感物化，从人体——这一情感最为充沛、复杂且易得的实验体中获得情感的结晶。
　　最先得出的结晶名为恐惧，而后是愤怒。
　　他们将情感编号，陈列在课题组宝贵的展示柜中。情感的结晶拥有颜色，越是激烈的、使人的躯体产生更加剧烈反应的，拥有越鲜艳的颜色。

　　长久的解析实验后，213课题组陷入了瓶颈。
　　无论他们如何研究，采取各种措施，他们都无法提取纯粹的“快乐”。
　　“快乐”，这一从孩童诞生起，能够笑便能够得到的简单的情感，反而令他们束手无策。

　　在漫长的停滞期后，这项实验终于有了突破，他们将提纯后的快乐情感编为56号。而突破了这一障碍，剩下的研究都非常快速的进行完了。

　　正当他们兴奋于伟大研究的突破时，一项更为艰巨的任务来临。

　　他们无法验证，所谓情绪多巴胺的正确性。
　　早在原生星球衰竭之前，生命体实验一事就已被明令禁止。

　　“这要如何是好？”
　　他们这样问道。

　　“伟大的研究无法停滞于此。”
　　他们看向彼此。

　　停歇的三年，实验室停摆的三年。
　　被他们誉为黎明前的三年，在负责人外出联盟研究院交流归来后，终于结束了。
　　“有办法了！”他振臂高挥，“我们伟大的研究，终于能够继续了！”

　　然后是第一个机器人，随后是第二个。
　　然后，她诞生了。

　　她手臂上覆着薄薄的一层肌肉，皮质的纤维无限地接近于人类的肌肤，比起人类容易老化的细胞，实验体五十六号拥有更加完美的设置。
　　用于维持循环的系统，模拟血液的拟合油，从矿星最深处开发出来压制眼球的晶体。
　　这样珍贵的材料，一齐塑造成一个“她”。
　　……

　　实验体五十六号看起来形似一位十六岁的少女。
　　研究员在他们的记录报告里这样写到：
　　“她的身体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成长，这是她的优秀之处——只要适当地维护，我们就可以在她的身体内注射合成多巴胺，通过实验体反馈的电波，与人类情绪电波对比，来验证多巴胺提取物。

　　“五十六号是完美的实验体。
　　“她无限地接近人类，只要不仔细观察她的眼睛，你甚至无法看出她是一台机器。
　　“五十六号是完美的，完美的类人机器，完美的模拟工具。”

　　“她是我们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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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6凝望着山丘之下的实验室矩阵，那其中的一个是她的“家”，又或者说，“巢穴”。
　　那是孕育她的地方，孕育她的意识、身体，以及与她相似的兄弟姐妹。

　　但这一切如今已消失不见了。
　　身边的男人穿着过长的风衣，他用帽子遮住脸，一根接一根地吸烟。

　　烟，一种烟草卷制成的细短棍状用品，在星际时代早已被更具刺激性的精神食用品取代。但仍有一部分具有怀旧情感的人选择这种简单的精神刺激物。
　　它更广泛地用于恶劣环境下，作为振奋剂用于救治伤员。但如今已很少有人用了。

　　烟草，易上瘾，对机体有害。
　　梧六计算着。
　　她扫描过正在燃烧的矩阵。
　　实验室，家，毁坏中。

　　她垂下眼睛，酸涩的感觉从脑后发出，令她的背部、手臂皮肤发出一小块因紧张收缩的鸡皮，鼻内黏膜受到刺激，开始工作——
　　她分析自己的情绪，并把它和脑中的数据库进行对比。

　　悲哀、不舍、释怀。
　　不解、愤怒、厌恶。

　　以及……
　　不应诞生的，对“生”的眷恋。

　　“提问——”她说，“我不应该具有这样的感情。”
　　男人撇了她一样，掐掉烟。
　　他凝望眼前浓烟滚滚的废墟，吐出一口气。
　　“没有什么不能有的。”他很疲倦，像长久的压抑之后，骤然释放所带来无尽的空洞，“你无法流泪，这是我们的疏忽。”

　　“数据检索中——未检出023号多巴胺-悲伤的合成。”
　　她话音卡顿，随后更加疑惑地皱眉：“无法合成023号多巴胺结晶。”

　　男人没有理会她的混乱。
　　“你可以取一个新的名字，叫什么都可以。”他说，“我要走了。”
　　056抬头：“我与您一同出发。”
　　“不必跟着我。”他转身，伸手去包里，“你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056停在原地。
　　她脑内闪过杂乱的代码，深色的眼球后连接着中枢主机，无数程序在其中运转。
　　她卡顿在原地，无力地想要捏合拳头。

　　半晌后，她闭上眼，悄悄地蹲下。
　　孕育出她的实验室在她身后燃毁，如今只剩残骸。
　　陪伴她数年的“父亲”遗弃了她，毫不留情的离开。

　　她没有地方可去。
　　也没有地方可留了。】

　　*
　　周离穹回到房间的时候，少有地恍惚了一瞬。
　　江息卸妆的时候问他，说周老师，你是不是还蛮喜欢演戏的。

　　周离穹其实不太懂她什么意思。
　　江息摘下美瞳，不太习惯地眨眼。

　　她眼泪蓄满泪水，砸到指尖上。
　　“您其实和左老师挺像，”她说着，看向周离穹，“您觉得呢。”
　　“我俩怎么会像。”他笑。

　　然而此时他又不确定了。
　　周离穹久违地想抽烟。
　　他其实不怎么吸烟的，对身体太不好，家人没少因为这个说他，于是他也改了。

　　周离穹拿着火机，无意识地反复打燃。
　　他想到许天旗曾对他说过一句恭喜。
　　那句恭喜来自于哪里，他之前想不明白。

　　如今倒是明白了。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