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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你小心点 ...

  •   朱诺安跟着那小孩的背影奔跑,迎面光芒炽盛,她伸出手横在眼前,胳膊浸在白色的光里,有一种暖融融的感觉。

      她跑进了光里,像水溶入水中,好像她本来就是光的一部分。

      这是什么地方?

      周围白雾一片迷茫。

      她慢下脚步,这里的空气如此泥泞和粘滞,胸口被。身体好像一只插在热水里的冰棍,用不了多久她就要融化了。

      不行,不能这样。

      她向左右前方抓瞎地探着双臂,企图拨开眼前浓稠的迷障。

      突然,有人在这片不着边际的明亮里抓住了她用力向前探寻的手,像一只鱼钩紧紧拉着她往不知名处去。

      “醒来吧。”

      只一瞬间,朱诺安的身体轻松了很多,像在深海泅游太久的人终于上浮至海面朝天空探头的畅快。

      *

      少女的胸口鼓起又平复,吐出长长一口浊气。

      男孩的手心在微微震颤,一个复苏的信号。她醒了,他想。

      “……小姐?德鲁热小姐?”

      朱诺安朦胧中听到有人在叫她,想张嘴回应,喉咙却干得难受,只能借鼻子发出微弱的哼哼声。

      “再服一勺吧……”

      有人捏开她的嘴,灌入了一剂清凉的液体。

      她尝到了味道。苦的。

      嗓子终于滋润了一些,她发出了声音:“呵……”

      “……醒了吗?她醒了吗?”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

      ……

      朱诺安睁开眼就看到四五张脸挤在她的床头,几对眼睛殷切地望着她。

      ?这是干嘛?

      “德鲁热小姐,这是几?”
      八字胡男人伸出三根手指竖在她眼前。

      “三。”
      朱诺安努力抬着眼皮,刚清醒的神态懵懵懂懂。不过她想自己只不过睡了一觉,人并没有傻吧。

      “那您认得她么?”
      抹着眼泪的马格洛大娘被推到前面。

      “马格洛大娘。”
      朱诺安乖乖回答问题。

      “很好。”医生看向正在殷切观望的主人家,“但是还需要观察。”

      朱诺安支起脖子向前看去,还在疑惑怎么这么多人围观自己睡觉,随即左小臂传来一阵酸麻,有点疼,像被蜜蜂蛰了,左手还热热的、湿湿的……

      她突然感觉手上一紧,五指被捏了一把,明显是有人握着自己的手。谁?

      “你醒了。”

      不用她多猜,那人凑到了她的脑袋边。

      “……”

      朱诺安转动脖子看去,一时无语住了……

      这个死小孩。

      如果不是他害的,自己也不会病倒啊。

      男孩好像猜到她在腹诽什么,一脸顽笑:“之前伤到你确实是我不对,不过我这下可是救了你的命,你可没理由生我的气了。”

      他在说什么?救命?

      朱诺安满头雾水,难道在自己睡着期间发生了什么吗?她现在确实不太好受,不仅胸闷气短,而且……总感觉自己经历过什么又忘记了。飓风离去了,但它留下的阴郁雨气并没有消散。如果没有这么多人就好了……她心中有种莫名的冲动和委屈,只想埋在被子里哭一场。

      “塞萨尔,过来。”

      男孩没理长辈的呼唤,继续带着欠揍的笑瞧着朱诺安。

      朱诺安盯着帷幔的红布料发了几秒呆。好累啊,为什么休息还这样累。四肢百骸的不适提醒她不能再躺了,再不动,床都要睡出一个人形了。她支起酸软的手臂想把自己撑起来。马格洛大娘看出她的意图,扶着她的背帮她坐起来。

      男孩配合地往她的背后垫了一个枕头,让朱诺安多瞧了他好几眼。

      果然熊孩子就得好好教训一番才乖……等等,她记得他不是被关禁闭了吗,现在就出来了?呵呵,应该关久一点。

      “姑娘,你吓得我哟。”马格洛大娘捂着心口,“你睡了两天两夜,怎么叫都叫不醒,可吓人了……”

      大娘一开始以为朱诺安只是累了,睡熟了,可一夜过去,直到第二天下午朱诺安也没有转醒的迹象。见昏睡的少女呼吸急促大汗淋漓,马格洛大娘才急起来。

      “德鲁热小姐,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德古费拉克子爵拄着手杖走近床头。

      啊……怎么连老大爷都在这里看她睡觉。

      朱诺安面对庄园主人的接连问候有点不好意思。因为睡得太死被格外对待,怎么想都应该放入自己的人生尴尬大全里,适合夜深人静的时候蜷缩着脚趾翻来覆去回味。

      “我感觉还好。”她现在唯一的不舒服就是全身肌肉酸软,头还有点晕,应该是躺太久的缘故。

      “我们都担心您的身体。”朱莉叹气。她忧心难掩倒不是在意朱诺安的健康,只是她不能让客人死在这里。

      昨天马格洛大娘急乎乎地摇动房间里的备用银铃,整个庄园都要被摇动了。

      吉比特医生又被叫回来。这回,他面对沉睡不醒的朱诺安却没有什么办法了。

      昏迷不醒?那就放血吧。

      他拿出专用刀片往朱诺安小臂一划,血淙淙地顺着手臂蜿蜒而下积在瓷盆里。

      等到深红淹没了盆底,他才拿用手帕扎住伤口。

      呃……

      朱诺安看一眼自己缠着绷带的左臂,原来酸痛是这样来的。上面缠着绷带。在医院呆了那么久,辅助雷奈克放血那么多次,应该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得挨上一刀……

      “最终还是神药有用啊,这不,您喝了两勺就醒来了。”医生欣慰地捻着自己的胡子尖。

      神药?

      朱诺安满脸疑惑。

      “姑娘,小德古费拉克夫人把自己珍藏的木乃伊神药拿出来给你用了……”马格洛大娘感激地说。

      男孩却在一旁不屑地“切”了一声:“假惺惺的……”

      朱诺安听到了男孩的嘟囔,瞥他一眼:你妈拿药给被你伤的客人治病,擦屁股都这样周到,你小子还在旁边诋毁,真是白眼狼。

      “真的太谢谢您了,不过我想知道‘妈咪神药’是什么?”
      她不太懂这个词汇,即便雷奈克教了她不少医学方面的用语,但医学海洋如此广阔,即便在现代她也搞不清那些药品名字,更何况这是一个药剂五花八门起名随心所欲的时代。

      “哦,就是这个。”医生拿起一个棕色玻璃小瓶给她展示,“您刚刚还喝了呢。您现在有没有感觉头脑清明?是不是非常有用?”

      原来嘴里苦涩的液体就是它。

      “我可以问一下它的成分吗?”吐血的震撼历历在目,朱诺安可不想再一次莫名其妙服毒。

      “当然,它和市面上的那些粗制滥造的假酊剂不一样。它的原料可是真正来自埃及的木乃伊。要得到这么一小瓶,可不简单。最高档的木乃伊切块后混合松节油静置40天后过滤再蒸馏才得到最精华的液体。”吉伯特医生一脸骄傲。他可得好好吹赞一下这瓶小药,好让他的大主顾继续购买。这一瓶药,他可以从中赚不少提成呢。

      “……我刚刚喝了吗?喝了很多?”朱诺安盯着那个瓶子,眼睛发直。

      子爵夫人以为她对享用这样珍贵的药有心理负担,便客气道:“药的唯一作用就是治病救人。您身体康复,就是它的价值所在。”

      朱诺安脸上挂着礼貌微笑,她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

      啊啊啊啊!这跟喝尸油有什么区别!

      “……真是太感谢各位费心了。”朱诺安眼里泛起泪花,一半是真感谢,一半是恶心得想吐却吐不出。她现在觉得口腔里泛着苦味,脑子里的画面全是博物馆玻璃柜里躺的那一列列埃及人祖先。她想自己逛博物馆在木乃伊区从来不敢停留,多看一眼的胆子都没有,如今却……

      她只知道欧洲人有过拿木乃伊当颜料作画的历史,可不知道他们还吃啊。她又想起西斯特隆断头台下那些争夺一碗鲜血的人们……

      呕!果然这是一个吃人的时代。

      可她面对“好意”只能微笑接受。

      算了,吃了就吃了,恶心好过有毒。正事要紧。

      卧床两天,人都是迷糊的。时间的概念完全混乱,明明上一刻巴狄斯丁还在这儿,而主教……他人呢?她很久没见到他了。

      “呃夫人,您之前说,主教先生离开了……他回城了么?巴狄斯丁女士也跟着一起走了吗?”不安的鼓点在朱诺安心里敲动着。

      现在她在这儿,虽然有马格洛大娘作陪,但这个长辈实际上并没有拿主意的能力,甚至还得仰仗她……朱诺安感觉自己就像被父母莫名遗留在别人家的小孩。她和主人家之间唯一的桥梁是主教,这个桥梁一旦抽离,她跟他们就是完全的陌生人。

      “如果他们回城了,我想我和大娘也应该早点回去,省得他们担心。”朱诺安说。

      “啊?你这就要走啦?”男孩插话,“你还没谢谢我的救命之恩呢。”

      朱诺安斜一眼贱兮兮的小孩。他在放什么屁?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八字跟他不合,她看一眼这屁孩就血压飙升,再看一眼就要爆炸。

      “您应当先养好身体,但我能体谅您的心情,今天我会就您的情况联系艾克斯教团。您不会焦急太久。”

      子爵这番话说得真是体面,让人听着舒服。

      朱诺安连连点头,如果今天能回去可太好了。

      “塞萨尔,站好了!”
      子爵见大孙子上半身趴在床沿,站没站相的牛皮糖模样,顿时心头火起。关禁闭对这小子根本不管用,是时候找个老师来好好调教一番了。

      “你的禁闭还没有结束。现在,回你该回的地方。”相比子爵只打雷不下雨的口头惩戒,子爵夫人在管教孙子这方面雷厉风行。

      她给身边仆人使个眼色,仆人早就准备好了,这就上前就要把男孩拉走。

      “你们过河拆桥啊!”男孩抓起朱诺安的手大叫起来。

      他双手紧紧扒住她的左小臂:“你可得站我这边说话!我可是救了你的命呢!”

      朱诺安要把手抽回来,无奈男孩抓的是她被放血的那只手,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力气。

      为什么自己一醒来就遇到这么抓马的场面。好尴尬,她不想卷入别人的家庭纷争啊!

      “美丽的小姐你说句话吧!”

      “塞萨尔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你可不能没良心啊!”

      “放开德鲁热小姐的手!”

      “救命啊!”

      十分炸裂,谁遇过这样的小孩!

      朱诺安眼看自己的胳膊被男孩拉直了,绷带下的伤口要崩裂了……

      家长们脸色极其难看,朱诺安觉得若不是自己在这里,他们可能就不用顾及颜面直接动手开揍了。这真是……人家照顾生病的自己,自己怎么也得给人家一个台阶下,赶紧结束这个闹剧。不就是一小孩嘛,这混世魔王的破坏力她见识过了,威力一般般,她没在怕的。

      “……要不就让塞萨尔留下来陪陪我吧。”

      朱诺安最后妥协了。她是真拿熊孩子没办法。

      熊孩子已经被俩仆人架了起来,听到她最后松口,一个用力挣脱后扑到床边。他咧嘴一笑,往她手背吧唧一口:“亲亲大好人。”

      死小孩恩将仇报。朱诺安赶紧把手缩回来在被子上蹭蹭。

      “……既然如此。”子爵夫人的语言和脸色依旧冷峻,“塞萨尔你敢再惹事。禁闭还有一天,你别想逃。”

      “妈,您别生气。我相信塞萨尔懂分寸的。”朱莉在一旁帮孩子说话。

      “你就是太宠他了。”子爵夫人不置可否。

      男孩瞧都不瞧他的奶奶和妈妈。

      朱诺安更尴尬了,这小孩怕火烧得不旺,把自己推出来当挡箭牌是吧。

      “对了,子爵先生,主教先生离开是因为艾克斯有什么事吗?”朱诺安怕麻烦惹上身,赶紧回到熟悉的环境才安心。她对于主教突然离开一事不清不楚的,总觉得这事太蹊跷。怪自己,怎么走这儿掉队了。

      “……”房间里一时沉默。

      朱诺安心头顿时涌上巨大的恐慌,就连插不上话的马格洛大娘都揪紧了衣摆。

      一定发生什么事了,而且是大事。

      她云里雾里的,唯一猜到的可能是巡视教团里面出问题了,所以主教才要赶回去坐镇。

      她想到最坏的事情是……

      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应该不会吧。

      “他走时没有说明原因。”
      这个问题确实不好回答,因为他们在事情发生后就立刻联系城内的保王党贵族们,都没有找到答案:为什么迪涅主教突然被要求停止一切活动,教团所有人都静默在区公所里?

      能以武力约束地区主教的,还有谁?

      答案很明显了。

      然而这些在没有定论前都是不能也不敢明说的话。

      这两天子爵急得头上本就不多的头发一把把地掉。

      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如果查理·米里哀是拿破仑党怎么办?他在自己庄园被带走会对自己有什么样的影响?别人会不会以为德古费拉克也是同伙?对,他是受邀来拜访自己的,怎么看都是结党串联……自己才拿回的土地和爵位,这一切,又要烟消云散了吗?

      正当他六神无主的时候,儿媳朱莉却及时喂全家人吃了定心丸。

      “无论汴福汝主教下场如何,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保持跟圣梅朗侯爵的密切联系,每一封通信——即便是无意义的问候信都要保留。毕竟他的立场人尽皆知,是无可动摇的。只要能证明我们跟他们关系亲厚,就能避免灾害。以及多向城内打听巡视教团的情况,如果没有卫兵戒严,那估计不算多严重;如果有,主教也不会有严重后果。我们要做的就是坚固自身然后等待。这个事情不会持续太久。”

      朱莉看向她丈夫的父亲,眼神坚定:“您要做的事就是把和主教所有信件都烧了,不要留下任何文字。无论主教是被冤枉还是真有其事,这是您必须要做的。”

      “啊!对、对!是该这样!”子爵慌乱地翻找信件。

      “可是那个他留下的女孩怎么办?”他不想跟他的“好友”沾一点关系了。

      “就按普通客人对待。尽力医治她,如果她有救,就把她送回主教身边,如果她没救……”朱莉一顿,“那也别把她留在庄园里。”

      “好、好!就这样做。”

      结果就是庄园上下的心有一半挂在朱诺安身上。

      当子爵得知那位客人忽然陷入昏迷,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联系附近的教堂,要神父来给朱诺安做临终祷告——基本的体面还是要有的。

      “……”神父一来就看到医生还在抢救呢。他看了看地上那一盆血,这不明显还有活气儿呢,怎么就临终了?

      等神父了解完这位“将死”的活人好转又恶化的病程,抱着救人积德的心思,他给子爵出了主意:“我想不排除邪灵入体的情况,不如让孩子给她祷念。”

      孩子?

      庄园里能自由活动的就两个孩子,但朱莉是万万不同意自己的两个孩子靠近“病气”的。

      “不如让塞萨尔将功赎罪吧。那位小姐不正是因为他而病倒的么?凡事有因必有果。”她好心提议。

      男孩就这样被带到了朱诺安床边。

      “你需要握着她的手。”神父指导男孩,拿了一点圣油抹在两人交握的手心。

      “接下来请跟着我念:我们在天上的父,
      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男孩打了一个哈欠。他半睁着眼:这个神父的拉丁文真不怎么样,念得磕磕巴巴的真难听。

      “你要诚心。”神父注意到男孩在走神。

      男孩不以为意,悄悄翻了个白眼。就这水平,上帝还是聋了吧。

      神父见男孩哼哼唧唧的,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只以为是拉丁文太难了。他放慢了语速让男孩一字一句跟着学。

      神父催了几次,男孩像是作对一般,越催,嘴巴越粘紧了。

      正当神父要放弃时……

      “Pater noster, qui es in caelis:
      sanctificetur Nomen Tuum……”男孩突然快速流利复述了一遍祷词。

      “不如你把祷词给我看吧,说不定咱们还能进行得顺利一点。”男孩耸耸肩,目光挑衅。

      “……”轮到神父沉默了。

      男孩接下来倒是配合着跟念,只不过每一句都比神父要流畅,甚至神父含混过去的地方他也能复读得清晰。

      神父只觉自己太阳穴在突突地跳。他先前看明白了,这孩子是不被爱的,那么也别怪他给这个讨人厌的小孩一个小小的惩罚。

      “这个祷词需要念诵者非常诚心,因此要不断复诵,握的手也不能松开,最好双膝跪下,上帝才会受感召而赐福。”神父编了一套说辞。

      “令郎在拉丁文方面很是‘精通’……”他说到“精通”未免有点咬牙切齿了,“我看这个任务交由他正好。”

      朱莉听神父这样说也是笑了,笑自己太急。那孩子确实人见人嫌的,就连临时来的神父也能得罪,还能成什么器?子爵最终失望放弃不过是时间问题,自己以前费那么多心思确实多此一举。

      而男孩接到“重任”后,倒是认真了起来。

      他跪在床边,握着朱诺安的手,嘴里复诵着复杂的拉丁祷词,一遍又一遍。手出汗了,没有放松。口说干了,没有停下。

      直到他的手心震颤。

      ……

      朱诺安算是看出来了,这小霸王在家无法无天的,敢情真的没人能压得住他啊。子爵他们先行离开后,她跟他大眼对小眼,好一阵静默。

      “你压着我胳膊了。”朱诺安把贴着她的男孩推开。这小孩怎么一点边界感都没有。

      “哦哦……”男孩站直了,这会儿倒是乖乖听话。

      马格洛大娘把厨房送来的食物端到床头,朱诺安坐起来准备好好填一填瘪下去的肚子。她现在真的好饿。怕药毒未解,先给自己灌了一杯牛奶。牛奶顺入食道有一种令人战栗的心慌,她放下杯子带出一声长叹。她心累啊,自己倒在这儿还不是因为一时的多管闲事……她把充满怨念的目光投向正盘腿坐地毯上的男孩,算她倒霉。

      “塞萨尔,你平时没有正事干吗?”她回忆一下自己的过去,现代中国8岁孩子哪有什么游手好闲的时间,上完学还有家庭作业呢!难道欧美快乐教育的历史这么早吗?好吧,现在义务教育还没有推广,但贫寒人家的孩子不读书是忙着养活自己,富贵人家的孩子不读书?是准备做纨绔了?

      “首先,别叫我那个名字。其次,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正事呢?管这么宽?”男孩无聊地抠着指甲。

      “……”朱诺安本来就心情不佳,还遇上这么个顶嘴的主儿,突然被呛快把她气笑了。她可不惯着大少爷。

      “可是你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是这样叫你的呀,塞萨尔、塞萨尔……”

      “啊啊啊不许说!”男孩大叫着捂着耳朵。

      看着男孩气呼呼的样子,她顿时心情舒畅了一些。

      打败小学生的方法就是先把自己也变成小学生。呵呵,嫌她管的宽?她才懒得管呢。朱诺安白他可笑的表演一眼,也不再说什么,只专心吃饭。

      她正一勺一勺慢慢喝碗里的菜肉糊糊,就听到男孩幽幽的泄气声:“你叫我西泽吧。”

      “或者你可以像我叔叔一样叫我的拉丁名字,凯撒。”男孩仰起头,可不是谁都有这个特殊待遇。

      朱诺安噗嗤一笑差点把粥呛到鼻孔里。

      好中二啊……好比一个中国人向别人自我介绍时,非要把商周的祖宗抬出来。

      “哦,好的,西泽西泽,你开心就好。”她含着勺子随意应付两句。

      男孩不满意她的反应,可是也没有办法。

      等朱诺安慢慢喝完病号粥,抬头才发现他正一脸幽怨地盯着自己。喂……到底谁怨谁啊。

      她忽然想到之前他一下就猜到她中国人的身份,啧,不得不说,真是令人惊奇。可是他还没回答她的问题呢,他是不是见过另一个中国人?

      一个同胞!多么大的诱惑。

      朱诺安朝男孩招招手,语气谄媚起来:“西泽啊,姐姐问你,你是不是见过跟我长得很像的人?”

      男孩用手指掏掏耳朵,把头撇到一边没吭声。

      “咳,凯撒啊,你回答姐姐的问题,姐姐就不跟你计较之前的事了哈~”朱诺安捏着嗓子开始哄小孩。

      男孩听得汗毛倒立。好恶心……不过他不介意多听几句。

      直到朱诺安快没了耐性,男孩才像赦免罪臣的皇帝一样瞥她一眼,慢吞吞说:“我在我叔叔那儿见过的。”

      “你叔叔在哪?在这附近吗?”她的双眼霎时有了光彩。

      这就急了?男孩一脸狡黠:“你要找他呀?恐怕你得会游泳哦……”

      什么意思?朱诺安歪歪脑袋。

      “他可是住在海的对面,你确定要找他?”

      “……你叔在非洲啊?”朱诺安脑里的世界地图展开:南法对面是北非。敢情那位同胞比她还惨,居然到非洲去了……

      男孩呛住:“咳咳,什么啊!他在英国!”

      “噢……”隔的是西边的海,朱诺安想了一想:摄政时代的英国挺不错的,至少没有什么语言障碍,那位同胞应该过得比自己好。不管是不是同为穿越沦落人,东亚面孔在欧洲都是掰着指头可以数的珍稀人类。只是可惜呀,她非自由身。如果她有机会去英国,一定要见见这颗好运一点的倒霉蛋,只是要等到不知多久的以后了。

      见她不追着问了,男孩反而有点急:刚才不是很关心吗?

      “你就算到了英国,也不一定能见到我叔叔。”

      “哦。”朱诺安抬手腾出胸前空间让马格洛大娘把她吃干净的餐盘端走。她对这个话题已经没什么兴趣了。既然人不在法国,她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她孤单的事实不能改变。

      “你不好奇我叔叔是谁吗?”男孩气鼓鼓地抱起双臂。

      就算你叔叔是拿破仑也不关我事……朱诺安无奈地撇撇嘴。算了,配合一下小孩。她假装好奇问:“你叔叔是谁呀?”

      “哼!”男孩鼻子朝天,“我叔叔可是拜伦勋爵。”

      “哦——”朱诺安故意把声音拖得老长。瞧这小孩骄傲的臭屁样,难不成这个拜伦是个大名人?

      英国的拜伦,还勋爵,谁啊?哈哈哈……

      呃,等等……?

      过了几秒,她犹豫着发问:“……嗯,你叔叔是不是会写诗?”

      我叔叔何止会写诗,我叔叔那是老会写诗了。男孩狠狠点头,叉起两条胳膊,“你这下知道了?”哼,看来她还算有点文化。

      朱诺安忍住笑,她只觉得他吹牛吹炸了。拜伦欸!

      “你的叔叔是乔治·拜伦?”她憋得好辛苦。

      得到小孩的肯定回答后,她噗地一声笑起来。

      “你笑什么?”小孩恼了,皱着眉头,似乎很不满意她的反应。

      “我猜你叔叔在英国很有名对吧?”

      “那是当然!”

      面对男孩难掩骄傲的姿态,朱诺安只点点头。

      不过她是这样想的:以男孩开了智却不太懂事的年纪,他应该不是凭空捏造他跟拜伦的关系,至少见过面。也许在普通的社交场合,拜伦出于礼仪跟孩子说了些“叫叔叔”之类的客套话,没想到小孩当真了,加上那么点炫耀的虚荣心,添油加醋,到处说拜伦是自己叔叔……毕竟她可不记得拜伦有什么法国亲戚,而且古费拉克——应该只是雨果创造出来的吧。真实和虚构交织,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朱诺安有点困惑了,但她还不想去深究这个问题,她现在最关心的是自己的健康。醒来后的疲倦感一直萦绕不去,好像她这两天没躺在床上睡大觉,而是披星戴月跑马拉松跑了两夜。加上医生给她灌了不知名汤药,真恐怖,她怕猝死啊。

      “你叔叔以后不仅在英国名气大,在全世界都会很有名。”——不过在中国的知名度可能比不过他朋友雪莱的一首《西风颂》,朱诺安露出一个微笑。

      她有点惊讶自己的平静了,之前她还兴致勃勃要找出哪个才是未来ABC的“古费拉克”,而现在提及鼎鼎有名的诗人却一笑而过。在生活毒打下,快乐的丧失就是这样容易。朱诺安的笑容不由得扭曲了一下:呵呵就算你这魔王自曝自己就是那位“古费拉克”我也不会对你有额外好感的。

      “他肯定会的。”男孩对此深信不疑。不过他如此相信是因为他了解叔叔,可是她,一个连叔叔面都没见过的乡下修女为什么也会这样想呢?他对上朱诺安神秘的微笑。回法国这么久,他都没有遇到一个知道“拜伦勋爵”大名的人,他还以为这里的人都是没文化的乡巴佬呢。

      不论如何,“同好相见”的隐秘快乐爬上心头。他现在想好好跟她说话了。这个笨修女可能比他想的要聪明得多,至少比这里的乡下人有见识。

      天知道他在这里,每一天都过得想死。

      他爬起来跑到她身边,想拉着她聊更多。现在他的一颗好奇心全被吊起了:她真的是中国人吗?中国女人都长的跟她一样吗?眉眼平平的,真的好像瓷瓶画上的人……她怎么知道拜伦勋爵,因为叔叔在中国很有名吗?肯定有英国人在中国夸叔叔吧。她怎么来欧洲的,坐船吗?在英国,人人都喝中国人种的茶,穿中国人织的布料,可谁也没见到一个活的中国人……

      对了,她认不认识那个大海盗,好像叫郑一嫂?她在来欧洲的途中肯定遇到了吧,有没有发生什么惊险的海上故事?听叔叔说那个女海盗长得很丑,从小到大都没有男人要她,所以她遇到中意的男人不仅抢光他们的钱,还逼他们跟她结婚,如果男人不答应她就会杀了他们……

      朱诺安现在的精神就像被反复拉扯后松垮垮的橡皮筋,根本没有余力去对付这小子连珠炮一样的提问。她只想一个人静静。

      “你安静一会儿吧。”她手扶着额头,打断了男孩的话,“麻烦体谅我是一个病人好吗?西泽小朋友。”

      男孩有点委屈。一旦这个唯一能跟自己说几句话的人回艾克斯了,他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可能他一辈子也就遇到一个像她这样稀奇的人。

      他不说话,眼睛盯着朱诺安,嘴撅得老高。

      “塞…西萨尔,安杰丽卡姑娘现在还没好呢,咱不烦她。”马格洛大娘坐在床另一边的椅子上朝男孩招招手。之前她旁观朱诺安跟小朋友斗嘴,不禁悄悄笑起来,心头可算轻松些了。

      全赖上帝保佑,可怜遭的姑娘终于有精神气了,这是康复的好迹象。她看向西泽,眼里都是赞赏:可真是个好孩子啊。男孩跪在床前通宵祈祷的模样,她可是看在眼里。做了卞福汝主教多年的贴身仆人,大娘怎么可能不相信上帝的神威呢?孩子的纯真和善良让上帝动容了,因此大发慈悲拂去了病气污秽的阴影。

      大娘本来是个喜欢孩子的人。之前瑞尔威被那位来自北方的马德兰先生领走,临别之时她还流了泪。她是舍不得瑞尔威的,但也清楚主教这儿不可能多一个孩子,相比送瑞尔威去孤儿院,找到一个可靠的大人做监护人是更好的选择。

      只是可惜,如果是一对恩爱的夫妻领走瑞尔威就好了,她这样想过。虽然她不敢对主教的同意提出意见,但心里总觉得马德兰不是良配。好吧,她也赞成马德兰先生为人是不错,可他是个单身汉呀!一个单身的男人尚且需要女人来照顾,又怎么照顾得好孩子呢?况且马德兰先生带了孩子在身边以后谁会愿意跟他结婚呢?真是替他发愁……

      她现在见了这个男孩不由得想起瑞尔威来,同是差不多的身量……可她看到男孩健若牛犊的手臂,想到瑞尔威的细胳膊细腿,这哪里比得上哟。古费拉克家的少爷过的日子可是比瑞尔威好上太多了。

      男孩看向马格洛大娘。他皱着眉头,似乎被冒犯了。他确实很不满意,倒不是介意他的名字被念错,而是那奇怪的用词:“咱”?他觉得莫名:干嘛用这种亲切的语气说话?

      他对这个年过花甲的老妇人没什么感觉,因为从来没注意过她。毕竟主教的贴身仆人也不过是仆人,想来跟家里这群狗仗人势的帮凶没什么两样。仆人仰仗主人行事,他们早就摸清了浑水后的一切,从来不围在这个被冷落的大少爷身边。在母亲离开后这么些年,他已经习惯自己穿衣吃饭系鞋扣了。

      朱诺安一时头疼。

      她想自己确实做了好长一个梦。她记得梦里自己追着一个男孩在林子里一直跑呀跑呀……怪不得这样累,梦里田径拉练呢。她盯着百无聊赖趴在床边手欠拔床幔穗子毛的披了小孩皮的大魔王。这不明摆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连做梦自己都还在追他跑,造孽呀。

      男孩心烦意乱地揪着床幔的线头。马格洛大娘绝对料想不到自己简单寻常的一句话搅得小孩心境大乱。他手指捻着丝线,扯出,揪断。什么叫“咱”,这是一个下人该说的话么?主仆全然没有区分了?她也这样对主教说话么?他有点愤愤,手下动作快了些。好烦,烦死了!他把那流苏拔得像秃毛鸡一样,眼睛忍不住瞟瞟另一端“始作俑”的老人,正撞上老人含笑的眼睛。仿佛触电一样,他把那穗子丢到一边。

      他盘腿坐在地上,抱着胳膊,胸脯起伏,像一只气炸的河豚。这个什么福主教肯定有问题,身边的人都奇奇怪怪的,他想。不多久,他扁起了嘴巴,背过身,换了一个她们都看不见的方向。马格洛大娘那句话已经褪去了内容意义,化作了单纯的一段柔和的语音在他耳边盘旋。他咬紧了牙关,有人这样跟他讲话,竟然有人这样跟他讲话……

      “我的宝贝,今天我们去捉蝴蝶吧。”

      “西泽,好孩子,听妈妈的话,不一个人去水塘边玩。”

      他的手抚上了膝盖受伤的那处,像要熨得伤口快速愈合,热热的,仿佛有一个女人温暖的手也抚在那里。

      “我的宝贝受苦了……”他听到女人柔和的嗓音。

      在难得的安静里,朱诺安扶着额缓了一会儿,才注意到男孩滑到地上去了,盘坐在地上的背影塌成小小一个。哎呦,这是怎么了?

      还没来得及散发多余的关心,朱诺安就得到可以出发的消息。子爵办事效率还真快啊,那还等什么,换衣服,走人咯。她在这儿度假散心不成,一来就遭罪倒霉催的,可见这里跟她八字相冲,再见再见,各位再见。

      她还在适应双脚踩地的陌生感时,先被抓回去继续关禁闭的男孩却抓着她说了一句话。

      他借着离别送个贴面礼的架子,在她耳边说……
      朱诺安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注意到男孩泛红的眼眶。

      “你哭了?”她狐疑地问。难道他舍不得自己?

      “没有!”男孩怒瞪她一眼。真是白瞎他一片好心。

      等朱诺安穿好浆洗一新的来时装束,跟马格洛大娘登上马车后,准备跟主人家挥手道别却捕捉到变脸的一幕,她才适时想起男孩的话——“你小心点,他们不是好人。”

      朱诺安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现在这辆马车驶向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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