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0、第六十章 ...
-
苏逸子推开房门时,凉酒头上绑着绷带,目光呆滞地坐在床铺上,眼睛里空洞洞的,像是失去了灵魂的木偶,眼泪从他眼眶里自顾自的往外掉,一滴一滴落在被子上,仔细看,那被子已经湿过一片了。
苏逸子端着水盆进来,洗了手帕,拿到凉酒面前,给凉酒擦脸。
凉酒倏忽躲开,忽抱住头嘶哑地喊叫起来:“啊啊啊......”
苏逸子的手停在半空,静静等着凉酒喊完。凉酒喊得自己喘不上来气,抓着胸口,大口呼吸。苏逸子轻轻抱住了凉酒的肩膀,轻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凉酒靠在苏逸子肩膀上,无措地抓着苏逸子的衣服,眼泪开了闸似的往外淌,根本关不住,呜咽道:“师父,我好笨,我什么都做不到,他们就在我眼前,我什么都做不到......”
苏逸子将凉酒抱得更紧了些:“不,是我的错,我从未教你法术。”
凉酒努力在苏逸子怀中缩成一团,低声啜泣道:“师父,我想学法术,天雷加身也要学,粉身碎骨也要学......”
苏逸子将自己的扇子摘下来,塞进凉酒手心里:“我绝不会让你被天罚,你用我的扇子,用我的法力,我加紧修炼,能供我们两个人。”
“那师父你用什么?”凉酒抬起头问。
苏逸子摸摸凉酒的头:“我还有一把剑呢。”
凉酒隐约觉得并不只是这么简单,但他复仇更为心切,来不及想这么多。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用绝对清醒的理智压制自己所有的情绪。他的眼神终将不再清澈,少年心性与强烈破土的愤怒并行,单纯善良退场,将原有的聪明化作欲望,剧烈生长,等到迸发的那一天,甚至能毁天灭地。
凉酒缓慢地爬起来,出了门,岱岳门中很乱,几乎所有人都在跟着处理万钧镇大火之后的事情。凉酒迷茫地穿过人群,走向大师兄的房间。那房间外有几个郎中,郎中们的话清晰传进了凉酒的耳朵里。
“这孩子伤得太重了,虽然性命保住,但能不能醒过来还得看造化。”
“已经这么长时间没醒了,恐怕是希望渺茫了。”
凉酒木然路过郎中,打开门走进屋子。凉飞浑身绑满了绷带,沉寂地躺在床上,气息微弱,甚至看不出有呼吸的动作。
凉酒轻轻跪坐在凉飞床前。
“大师兄,对不起。”他甚至已经流不出眼泪来,眼泪好像已经流干了。
他紧紧抓着手中的扇子:“我要去山谷修炼了,等我回来,你也醒过来,好吗?”
“我们说好了。”凉酒轻轻握住凉飞的手,用额头抵在他的手背上,“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在凉酒看不见的方向,凉飞的眼角有眼泪划过。
凉酒缓缓站了起来,又呆滞地走出门去。他拖着脚步,步伐很慢,他的背影再也没有从前活泼的灵气,只有孤寂、冷清、沉闷,一切不属于这个年纪少年人的沧桑......
凉酒虽用的不是自己的法力,但所有的掌控都还需要从头练习,他生而与雷为伴,乍然换成风并非易事。后山的背面是一个叫混沌山谷的地方,那地方附近有山洞,灵气旺盛,最适合让凉酒练习。
他将自己困在了混沌山谷之中,也将自己的天真困在了万钧城的灰烬之中。自那日起,凉酒没有出过混沌山谷。
......
混沌山谷中有一条溪流。据说溪流从高山的冰川上流淌下来,将这里冲成了沟壑,这才有了混沌山谷。
凉酒静静坐在溪流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听流水和风的声音,一动不动。这些声音都会让他领悟自然万物移动的规律,也能让他更好的御风,他已经掌握了御风的基本方法,只要运用得当,加之苏逸子本身势力强悍,凉酒的风也能发挥出巨大的威力。
忽然,凉酒猛地睁开眼,抟而起身,两指开扇,猛地卷出一道风来,狂风瞬间扬起了巨大的水花,水花中飞出一个人影!那红衣人摔在地上,摔得咳嗽一声,凉酒站在石头上俯视着水中捞出的人,从上至下,脸上的表情冷冰冰的,但眼中却忍不住还是有些担忧。
那人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婚服,乌黑的头发蜿蜒绵长,脸色很苍白,双眼紧闭,睫毛纤长,俊峰似的鼻梁在脸上投射阴影......倒是生的好看。
凉酒跳下石头,蹲到男人身边,先是把了把他的脉,又翻了翻他的眼皮,轻轻松了口气。而后换了个方向,抓上他的两个脚踝,将他两条腿架在两侧,往前用力,拖着这么一个大人向山壁的方向走去、
山壁上有一个很大的裂缝,裂缝中充满生活的痕迹。凉酒将那男人扔在一块平整的地方,拔下他的婚服,生起火来,将他的衣服架在火上烤干,然后又找了点野果子,尝试往男人嘴里塞,塞不进去,就找了个药钵打成泥,用水一点一点喂。
喂完他,凉酒也盘腿打坐,闭上眼睛,这一闭就是四个时辰。
等凉酒睁眼的时候,夕阳斜照,那个男人已经在一旁自己啃果子了。
男人虽然狼狈,但动作斯文,绝非山野之辈,凉酒自幼生于富贵人家,最明白这些规矩,因此一眼就看出这不是什么普通的流浪汉,他身上的气质也绝非凡人。凉酒也没说话,看男人应该是饿的厉害,于是又从自己怀里掏出了半块饼,递了过去。男人动作一滞,赶忙咽下嘴里的东西,给凉酒作个揖,双手将饼接下,坐在地上啃咬起来。
凉酒斟了两杯茶。茶是今年的龙井,苏逸子从外面带回来的。他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静静看着对方将食物吃光。两个人甚至一丝交流都没有,但一眼就能认定对方和自己是一样的人,一眼也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也就什么都不用多说了。
待那人缓过劲来,凉酒终于问他:“我叫凉酒,你叫什么?”
那人身上有一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凛冽,但说话却很温柔:“我叫鹤鸣。”
凉酒将烤干的婚服拿下来递给鹤鸣,问他:“你刚结婚吗?”
鹤鸣苦笑着摇头:“没结成。”
“那挺可惜的,”凉酒感叹道,“可能是缘分未到。”
鹤鸣“嗯”了一声,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夸赞道:“这茶好喝,是我喝过最好喝的茶。”
凉酒点头赞同:“对,是龙井。”
鹤鸣又问凉酒:“小孩,你在这山谷里做什么?”
凉酒再次强调:“我叫凉酒。”然后回答他的话,“我在修炼。”
“凉酒......在这里修炼,辛苦了。”鹤鸣将自己的婚服拆开,撕成两半,递给凉酒一半:“我看这里晚上挺冷,你盖上点。”
凉酒确实感觉到后背有一丝丝寒意,没有推辞,接过半个婚服,披在身上,低声道:“谢谢。”
两个人裹好自己,围着篝火煎茶,火光映照着他们的脸。他们谁也没有讲自己的故事,但两个人相似的情绪却将他们的故事融在了一起。
鹤鸣淡淡问凉酒:“你是什么门派的?”
凉酒对着岱岳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岱岳门。”
鹤鸣一怔,继而问道:“那你师父,是苏逸子?”
凉酒“嗯”了一声:“对,你若认识我师父,我可以送你过去。”
鹤鸣微微摇了摇头:“我不配见他,我没有保护好他的家人。”
凉酒有些疑惑:“他的,家人?”
说实话,凉酒从醒过来开始,一直觉得师父情绪也有些不对,但一直未曾敢问过些什么。
鹤鸣神色有些凄凉,声音也有些哽咽:“对,风家没了。”
凉酒忽然心里一颤,这才发现原来师父也失去了家人。自己只顾着修炼复仇,可师父还在支撑着整个门派,甚至将扇子都给了凉酒,一个人修炼两个人的灵力。
凉酒的眼圈有些发红。
鹤鸣察觉到凉酒的反应,轻轻伸手,虚着摸了摸凉酒的头:“我至少要把自己养好,重新修炼到能复仇的境界,才敢再见他一面,在此之前,还希望你不要告诉他我在这里,我没有颜面见到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凉酒低头闷闷“嗯”了一声,两个人又沉默了好长时间,但这沉默非常平和,两个人都在思考自己的事,又都因为有对方,而显得不那么孤单。
这样的安静一直持续了下去,少年和男人靠在一起睡着了,他们没有过多心里的维系,只有遍体鳞伤之后的感同身受。深夜的山洞中只有火焰轻微“噼啪”的炸裂声,潺潺流水从山谷中淌过,一切的一切都这样静谧而美好。
夜晚会修复千疮百孔的人,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人才能感受到自己是真实的存在与这个世界,而并非经历着南柯一梦。
这世界上碰上一个一见如故的人很难,一见如故又从开始就惺惺相惜更难,但凉酒终究还是遇到了。
恰如彼时岁月河清,酒还未凉,鹤也未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