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宋云低

1、第一章

　　谢玉想杀我。
　　从我的父亲与谢国公在中堂定下婚约的那一天开始，从我不经意抬头隔着珠帘与他对视的那一刻。他的眼神明明白白的告诉我，我是个大麻烦。
　　这门婚事我是满意的，国公府深受皇恩多年，家底丰厚权势滔天，秋家如果与其结为姻亲，父亲在官场便可平步青云。另外谢世子谢玉，年少有为绝顶天骄，十七岁便立下赫赫战功，京中不少小姐都说他“喜怒不形于色，皎如玉树临风”。
　　院中的茉莉开了不少，花香沁人肺腑，我轻抿了一口温茶，倚在花窗边听着院外刀剑交错的打斗声。
　　这是谢玉这个月派来的第六批刺客了。
　　皇恩浩荡，当今圣上亲自为谢秋两家定下了婚期，如今婚期将至，他按耐不住了。
　　“小姐，你说午时之前谢世子真的会亲自来吗？”清瞳一边为我添着茶，一边担忧道。
　　“当然了，他要是还不亲自动手，我就真嫁进国公府了，之前来的刺客都是白来的么。”茶叶在水中悠悠的打着转，被风一吹就旋入了杯底。
　　“那…那小姐，院中的侍卫要不要再添一波？”清瞳拧着眉，生怕一个闪失我就成了他的剑下魂。
　　“不用，”我道，“再添多少人守着也拦不住他的，他八成…是来和我谈条件的。”我老神在在的把玩气手中的茶杯，不管清瞳再说什么，打发她上街买新的胭脂去了。
　　谢玉想杀我的理由很简单，两家联姻，其中最大的受益者还是秋家。身为天之骄子，他自然是看不上趋炎附势之流的。再加上新年一过，各将士都准备起兵返疆，圣上却以新婚燕尔为由将他扣在了京中，他自然不悦，然后顺带牵连了我。
　　我颇为无奈的扶了扶额，思绪翻涌间，窗外那棵榕树的树梢无风晃动了一下，树叶重叠在一起发出的沙沙声中，一道破空声直取我面门而来。
　　饶是我反应再快侧首躲了过去，那凶器还是将我今日戴的一只琉璃翡翠珠花打落，钉在了地上。
　　是支箭羽，他带了弓。
　　我没去理散落下来的碎发，站起身望向了窗外的树梢。
　　正值正午，太阳毒辣的透过树梢照了进来，刺得我眼睛生疼。恍惚看过去，那人正逆着光坐在粗壮的树干上。一条腿随意的弯膝踏着树干，鲜红的衣袍在阳光下犹如烈火。那把弓被他背在了身后，与一同背着的箭筒紧挨在一起。他轻哼一声，跃了下来，黑发被雪色发带束在一起，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
　　“秋家女？看傻了？”谢玉抱臂立在窗前和我对视着，眼如丹凤，剑眉英挺，不点而朱的薄唇此时微微向上扬起，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我望着他，面上仍是八风不动，眼眶却不由自主热了。脑中匆忙的闪过几个画面，最后重叠成他如今的模样。
　　见我不回话，谢玉皱了皱眉，弯腰倾身过来，差点和我来了个脸贴脸，我才回过神来。
　　“不知谢世子私闯民宅有何贵干。”
　　“我派了那么多批刺客来警告你，你却视而不见，我就只能亲自来了，刚刚那只箭只是个警告，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赶紧把那个该死的婚约给取消了。”谢玉冷冷的看着我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只是一个女子，有什么办法去劝说父亲？而且圣上亲自定下的婚期，如果此时取消不等于落了圣上的面子吗？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世子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如果不能取消婚约，还有一个更简单快递的方法”谢玉眯了眯眼，“就是我把你悄无声息的杀了，这样婚约虽在新娘却没了，亲自然成不了。”
　　我相信他这话并不是恐吓，我的家族在他眼中犹如附骨之蛆，而我是一个间接让他回不了漠北的人。他厌恶我是必然。
　　我垂下了眼眸：“谢世子，我只是依照秋家的意愿去做事而已，你不必在这里威慑我，我不会去挡你的路，你可以把这看成一个合作的关系。你让我给我的家族有个交代，我也会帮你得偿所愿。”
　　谢玉想回漠北的迫切，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少年鞍马适相宜，从军乐，莫问所从谁。圣上用这等理由将他困在京中，我自然有让他回去的方法。
　　谢玉可能没想到我会和他谈条件，面上闪过一丝愕然：“都说秋家嫡女是个性情木讷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今天倒是让我开了回眼。”他轻笑一声，“但是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瞟向那只钉在地上的珠花，示意道：“如果你不相信我，大可以现在就把我杀了，反正这院子偏僻，无凭无据指不定你头上。”
　　“你还真是…对秋家尽心尽力。”谢玉似乎是在思考我刚才所说的话。下一刻，他的身形一晃，站着了我的身前，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脱了鞘的匕首，正抵在我颈间。薄唇贴近了我的耳畔，轻轻喃语：“那便说好了，后会无期。”
　　距离被拉近的那一瞬间，我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刀刃在我颈间留了一道血痕也无知无觉，直到感到有温热的液体划过脖颈，我才缓过神。
　　谢玉已经离开了。
　　颈间的伤不致命，但流了不少血，谢玉的力道把握极好，既没有伤到要害，又能让我记住今天对他的承诺，还真是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我用帕子草草的捂住了伤口，将早已买回胭脂的清瞳唤了出来。
　　她被我这副样子吓了一跳，大概没想到谢玉会真下手，一边帮我处理着伤口，一边心疼的埋怨道：“谢世子还真狠的下心，这万一留了疤可怎么办，小姐再怎么纵着他，也不能不把自己当回事呀。”
　　“我只是一时分神了，心中有分寸的，从重逢到现在，每一步都在计划之中呢。只是苦肉计而已，不算什么。”我望着西沉的红日缓缓开口，脑中不自主又浮现起谢玉贴近我耳畔的那一幕。
　　清瞳叹了口气，终是没再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少年鞍马适相宜。从军乐，莫问所从谁。”出自金朝元好问的《江月晃重山·初到嵩山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