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云》明相时

2、天地涅磐

　　天涯至极，尽是亿万年玄冰铁雪。

　　夜风骤起，寡然肃气飒裂。仰望无际长空，河汉迢迢，碧星荧荧，满目冰雪酷寒彻骨刺透，绮云与瑶华二仙子携手而临，仙袂飘飘，立于众冰山之颠，举目遥望着这极荒寒寥静之境。

　　纯至极，亦静至极！仿佛亿万年来，一切都不曾开始过，也未曾存在过。

　　天地似乎只剩下一种桀骜的精神。

　　瑶华轻轻对绮云笑道：“云仙子，无怪连天帝亦说此处静刹至尊，为天星涅磐所在，果然天涯至极，清静无比！”

　　绮云笑道：“动静一念间，静则清明敛定，动则载承天理，二者替化无常，难有定论。譬如，目下此境虽无限荒寒虚静，半个时辰后却要有极辉煌的天地圣乐交奏于此呢！你那准备收录天音的万籁匣呢？”

　　“好笑得很！天帝为妹妹萱公主的千岁寿辰采录天音，那么多闲司仙官，他竟视若无睹，特派了你我最忙的两司司主来跑这趟远差！又找了个千年未用过的紫玉匣，既笨且沉，我把它变作一朵喇叭花插在发上，待我将它变回原状！”说着，取下云鬓上的一朵娇嫩欲滴的粉色喇叭花，托于掌心，轻吹一口仙气，化成一只长约三寸，宽两寸，高一寸的紫玉匣。

　　对好正北方，瑶华却怎么也打不开匣盖，疑惑道：“好生奇怪！怎么会打不开呢？”转念一想，方笑道：“是了！此处肃气飒裂，必然灭了百花的灵性，我法力难以施展，云仙子，你来试试？”

　　绮云接过，轻轻一下便打开了，匣内精光四逸流闪。天籁匣专能采集天地一切圣美之声，既包括耳朵所能听闻者，亦包括耳朵所未能听闻者。

　　绮云遂捧着匣子笑道：“大约是因为我俩平日与萱公主极好，天帝相信我俩所采集的天音最称萱公主的心意吧！路上我还纳闷，总司天下群芳的百花仙子，什么花不好带，今日竟带朵喇叭花！”

　　“你意思是，小仙的喇叭花不好看么？”

　　绮云见瑶华微愠，深知她向来博爱群花，不许旁人有任意一丁点儿怠慢，忙笑道：“好看，好看！与芙蓉、海棠一般好看！百花各有其妙，哪里有不好看的？”

　　瑶华方气平道：“万物纵然千变万化，也要依势顺行，方能变得其妙！看我这朵喇叭花形似与万籁匣同功，因此变得灵动有趣！可笑你所司九霄天云，翻来覆去，竟幻变得无据无形了！”

　　“又何必拘束太甚！我手下一班云众，我只要她们各自皆存个特立的精神在心内，其余随她任意妄形！不然天空何以时时日日皆有新意，朝朝暮暮各有不同，岂能如所见这般绮丽多姿！”说着，又不由的叹了口气：“哎！可叹变来幻去皆只是过场一瞬，尔后消逝无痕天影无踪，最终仍是变雨变雪投落人间。”

　　“那一瞬只要美丽，能得自己与知己会心一笑，却也无比快乐！纵因此坠落尘凡，却也是心甘情愿的！”瑶华与绮云虽司属不同，但常常颇有灵犀，大约是因为千百年来云与花各在天地占尽芳容，相互应照吧，往往言谈中也是互相补充的。

　　望着极目雪壑苍冰，绮云幽幽一笑，道：“浮云朝露匆匆过，我只是希望，如果终有了结的一天，我但愿能化成这山颠冰雪，我的精神魂灵，能够就此俯仰天地，万古不化！”

　　瑶华闻言，亦颌首赞叹。

　　时辰渐到，二人缄了口，不再说话，而是仰头专注的遥望在天幕上依次闪烁着的无数繁星，整个天宇静谧、和谐，每一颗星星都在其最恰到好处的位置上，发出具有独特光芒的焰辉，和周围其他的星辰遥相呼应，光辉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层层映射，宝大而庄严肃穆！

　　二位仙子不觉都将心神沉入了这极玄黑的夜色中，未知有开始之际，却已是悉闻之时。最近的两颗小星星翩翩闪了闪，优美的沿着弧线缓缓滑起，又有几颗星星相次游转，由慢渐快，加入的星星也由少增多，霎时漫天的繁星皆灵动舞蹈起来！深沉博大的背景下，每颗星皆是一个与众相异的音符，遵守着严明的天则为乐章挥洒起落，旋转回环，最是雍容典雅！浩瀚的苍穹，完全竟沉醉在群星合奏的极恢弘壮丽的乐曲中！

　　众星的合奏推向了高潮，刹那万道极光毕现，如千百条银蛇极快速的在天空众星辰间飞游。让观者耳目不暇。此时，突闻中天轰然霹雳！天际平行升起七颗巨星，势压霄汉，迅速升至中天，相互缠绕盘旋，忽而变得硕大炽亮至极，将天地吞没于其光华之内，忽而又急速缩小变暗，如普通小星，如此反复数次，只见彻天炽目的红光纵现，惊妄一闪，七星顿归沉寂，碧落长河中断逝踪影。其余众星仍各据其道，安然游驰，天籁余音洒洒不绝——

　　瑶华追目长空，胸怀起伏，叹道：“小仙得道至今，再没见过比这七星涅般更绚丽震慑的景象了！原来天星在消亡的前一刻，竟能如此辉煌壮烈，让天地失色！”

　　“奇怪的是，”绮云却蹙了眉头，说道：“固然刚才景象壮观，天音妙绝，令我亦叹为观止，但此行前，天帝只言此时此地仅长门星陨落，这里忽现七星，委实费解！”

　　“对啊！我竟忘了这一点！”瑶华恍然惊呼：“我在这里法力失灵，云仙子，你快算算，究竟出了何事？”

　　绮云掐指默算，只算出七星分别的名称，但为何此时出现，却不得而知，十分古怪！她挂念自己离司多时，便顺手掐算起了云司的日常事务。岂料，垂首反复历算半日，绮云突然大惊失色，对着瑶华失声道：“不好！急变！”

　　话音未落就立时急着要返回天宫，瑶华忙拉住她道：“怎么能现在就回去？天帝命我们在这里守候天音吸纳日月精华满七七四十九日功德圆满才可返回天廷！抗旨必遭严惩的！”

　　绮云这里已是神色骤变，哪里听得进去？不管许多，一言不发抢上云头，直往天界驾去。

　　瑶华从未见绮云这般仓皇，知是情况危急，顾不得天帝上命，腾上轻云也追绮云而去。

　　二仙子离了天涯寒境，所经一路皆看乌云翻腾，暴雨狂倾。天顶昏冥全黑，飓风铲地大作，电闪雷鸣，万物轰彻。下界已是万河奔流，洪水咆哮不断卷噬着大地上的一切山林、田庄、房屋，苍鹰则在霹雳间艰难扬翼，怒风中飘摇翻卷。众生灵惊恐无助的向着泼天大水惊号哀啕，仓皇向高处奔逃，怎奈连天巨涛一浪高过一浪，随着震聋发聩的洪水声盖过，已不知有多少生灵已经丧命！

　　骤然间天地俱变颜色，二位仙子不由得万分震惊，她们离开天庭时，还是风和日丽，天地安泰的！

　　绮云和瑶华各施了个避雨咒御风而行，绮云急寻了不远处仍在尽力施云的布云仙，厉声问道：“布云仙，究竟怎么回事，要翻天覆地了么？没有本仙的施云指令，谁指使你们这么胡作非为，荼毒生灵的？”

　　布云仙突见绮云驾至，慌忙顿首道：“小仙不知司主驾道！小仙等奉天帝尊旨，倾天之力，必在七天内灭绝下界一切生灵！”

　　“胡说八道！天帝为万灵之父，承命天则，向来公允严正，绝不可能下这样无道的旨意！”

　　“云仙子，你会不相信属下吗？”布云仙缓缓抬起头，清澈的眸子恳切的看着绮云，那么委屈，又无奈。

　　绮云望着布云仙，一时心神纷乱，她素来宽爱众云仙，一律视同姐妹，信任不疑，可天帝也是她甚为了解的，承命天则，向来公允严正，怎么可能下这样无道的旨意？

　　二仙子错谔之时，只见下界的一名妇女搀着一位老太太并怀抱着一个名婴儿正在暴风雨中艰难的向一座小山上攀爬，其身后又是一道惊涛扑来，将三人一齐卷入了激流，眼见三人瞬间就要送命。瑶华再也无法忍受，不顾一切，电一般闪至下界，摘下一片花瓣向三人身旁吹去，银光洒落处，化成一条兰舟，瑶华将她三人救起后安置再木舟上。那婆媳本自觉生还无望，绝境中惊见天神，登时呆住了，半晌方忆起要顶礼膜拜！

　　瑶华望着她们微微一笑，双掌一合，默念心咒，瞬时天上坠下无数花瓣，群芳香重熏天，姹紫嫣红，纷纷落在汹涌澎湃的洪水之上，化做兰舟万发，稳稳的向水中挣扎着的众生灵弛去。

　　绮云见瑶华已在下界，自己仰望九霄上积云浩荡，排山倒海一般不断增涌，雷公 、电母、风伯 、雨师战战兢兢，攒头忙乱，四值功曹 、五方谒谛、六丁六甲、九曜星君、二十八星宿、三十六天将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心知上界必有重大事故，于是急驾云头，向紫霄飞去。

　　所谓九霄，乃依次指神霄、青霄、碧霄、丹霄、景霄、玉霄、振霄、紫霄、太霄，其中紫霄为众仙的聚居之所，碧台巍峨九天重，楼阁玲珑五云起，往日总是祥云缭绕，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青之草，仙兽奇禽往来出没，并不时有众多绰约多姿的仙女凌空飘舞挥着彩带，她们时而散下娇艳欲滴的鲜花，时而反弹着琵琶且舞且唱。诸仙君或三两斗棋清谈，或独步随意观景，总是一派消闲静摄，颐和祥宁的气象。

　　此时，已然大迥平常！到处皆见危叠万丈的乌云，青龙孟章、白虎监兵、朱雀陵光、玄武执明四方神君各执法器监视四方水情，玉府判府真君、玉府左右待中、玉府左右仆谢、天雷上相、玉枢使相、斗枢上相、上清司命玉府右卿、五雷院使君、雷霆都司元命真君等九司仙君则在九霄上下穿梭，稽查各处施放的风、雨、雷、电，更有许多无事仙君则五六成群聚于一处观望议论，也有喈然叹息，也有漠视发呆，也有闭目默参，也有趁乱作怪，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绮云见此情景，知步云仙所言确实不假，竟真是天帝所命！于是青光一闪，将云头按在紫微宫外。紫微宫乃天界最恢宏壮丽的宫殿，层层殿宇金碧辉煌，极宽阔的宫门外已跪了长长两列要求面谏天帝的天官。有五方五老，蓬莱三仙，南斗府宫、相宫、梁宫、同宫、枢宫、机宫六星君，北斗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君，亦有百草仙子翠怡、百谷仙子婉容，百介大仙、百禽大仙，东方岁星木德真君、南方荧惑火德真君、西方太白金德真君、北方辰星水德真君、中央镇星土德真君，并十八伽蓝、二十诸天，等等。

　　一时也难尽数，可恨宫门死死禁闭，众守门天将瞪目严阵以待，坚决不放一仙入内。于是绮云上前怒对守宫门的天将道：“下界众生灵已系生死一线，情势危急，本仙今日一定要面见陛下！倒要恭聆垂训，问明白陛下为什么突然之间竟下了如此残酷绝决的旨意？安门将军，你让是不让？”

　　“天帝有旨，所有仙神，概不召见！你们跪也无用，闯也无用！云仙子，你平素进出紫微宫最多，面见天帝也最容易，但今日你是绝不可能见到天帝的！”

　　“究竟为什么？”绮云觉得极其古怪，她平素与萱公主十分要好，常得天帝召见，甚得天帝与天后欣赏，出入紫微宫一直畅通无阻，非常熟悉，她也很了解天帝的脾性，素来最重法理公平，最善广开言路，突然想到天帝如此专横拒不见众仙，实际上是一定另有内情！难道是紫微宫中有祸患，天帝遭挟持了吗？

　　“吾等只是奉命行事！”安门将军说完闭了口。

　　绮云冷笑一下，道：“天帝言行旨意与平常大异！本仙子今日一定要亲见天帝，不然，怎么知道这些旨意是不是真为天帝所下，亦或有妖魔从中作梗？安门将军，本仙知你职责所限，今日只好得罪了！”说罢，臂上环绕的霓霞飘带立时变为一柄青云细剑直直向安门将军刺去，安门将军侧身后闪，两路天兵将绮云围在中间，拆刃相斗起来，绮云何谓天兵小将？一式行云流水，就已将众天兵困住无招了。

　　而宫门外久跪了的众仙，见绮云竟敢闯宫，此乃冒犯天条将遭灭灵的重罪，都纷纷上前劝阻，绮云如何肯听？一面要迈入宫门时，忽然只听她“啊”的呼了一声，竟被不知什么事物弹出数长开外，落在了地上，安门将军道：“云仙子，吾已说过，陛下绝不会见你！陛下料到你可能会闯宫，已在所有宫门上都施了排云咒！”

　　绮云亦发觉得怪异，隐隐猜疑天帝表面上是拒不见众仙，实际上会不会是拒不见自己呢？不过这个念头慌乱的一闪而过，不会的，绝不可能的！百草、百谷二仙子忙将绮云从地上扶了起来，关切的问：“没事吧？”

　　绮云摇摇头，对她们道：“好生奇怪，我与华仙子奉旨去天涯之极，前后不过三天，回来却已见天地全然变色，天帝他究竟怎么了？”

　　百草仙子翠怡道：“正是你们刚离了天庭，天帝就广擂天鼓，召了三省九司、三岛十洲诸位仙长齐聚紫微宫，颁了七日灭绝生灵的旨意，现在暴雨已经下了一天两夜了，下界许多地势低洼的地方已被洪水没过，地府所有鬼差也已全部出动，广收溺鬼新魂，据说地狱正在搭建销魂炉，准备把新进的鬼魂全部投入其中，一齐魂消烟灭，哎！也许从此再不会有人了。”

　　百谷仙子婉容正要说什么，只听“轰”的一声震天巨响，洪水冲开了一处山脉，正疯狂的向山脉另一侧的城镇奔去。眼看又有一城生灵要遭灭顶，绮云只觉得心如刀绞，在她看来，每一个生灵都有其独立的精神，也都有其独特的幸福生活，那忧伤快乐交错相伴的生命是那么美好，而生命变化多端的存在形式又那么多姿多彩，就如同自己所司的九霄天云一样，绮云深深的爱着自己所司的九霄云霞，也深深的顾惜九霄下的所有生灵，她绝不能眼看下界诸生灵苦心经营的家园被毁于一旦，也绝不能眼看诸生灵自由的生活被破坏，更不能眼看诸生灵的性命惨遭屠灭！

　　想到这里，绮云摸出了怀里的号云令，翠怡一眼看到，紧张道：“云仙子，你要做什么？”

　　绮云推开她道：“你闪开！”

　　翠怡忙拉住她：“你可不要一时意气用事，那将万劫不复啊！”

　　“做仙有仙的自由，万物生灵亦有万物生灵的自由，岂能妄加荼毒？”绮云挣脱翠怡，回首说完，一跃纵上中天。

作者有话说

　　算我任性吧！剩下的神仙名目依然众多，我实在舍不得再删了，各位觉得眼花就跳过去吧！只要知道是在神仙窝里的一堆神仙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