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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黄泉路远,宸王妃当尽早上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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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墨、麟、竭,”舒绵硬着头皮抬头,发现太后同昨夜宸王听到墨麟竭的反应,居然一模一样。只是在讳莫如深中,隐有恐慌,仿佛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下子原形毕露。
果然又捅马蜂窝了,舒绵迎着太后的冷峻眼眸,沉下心慌,面不改色地娇嗔怨怪:“就是那传说中的圣品神药——墨麟竭,原是东赫国宝,陛下不是赏给殿下了么?那是不是也等同于赏给妾身了?妾身是否可以服下调养身子呢?”
说话间,舒绵还寻隙望了望高台上的君武皇帝。皇帝还是懒洋洋不睁眼的样子,除了手指摩挲着腰间锦囊,眉宇间安宁从容,一副置身事外,漠不关心的倦怠。
就皇帝陛下的情况来看,墨麟竭也并非说不得吧。舒绵刚自我安慰,一旁的宸王“通”一声跪下磕头,“臣有罪!”
那么咔擦一跪,骨头不会坏吗?舒绵后脊冒出细汗,心又高高悬起,透过宸王,她留心到,远在皇帝身侧的老太监,头埋得极低,像拉满弦的弓,战战兢兢。而近处的乐安县主,应该是同她一样,全然不知道墨麟竭有何不可说,正一脸茫然无措。
再往右边瞧,太后娘娘似在思忖,徐徐走回高台御座,坐定了才突然说道:“难怪昨夜我梦到先帝。”
她轻飘飘扫了舒绵一眼,眸光意味不明,又好似商量般地诉与皇帝:“先帝说,平日里侍读的女官病了,想听贾谊的《治安策》而不得,我就寻思上哪儿寻个可心的孩子。”
此时的舒绵注意力高度集中,听到贾谊的《治安策》,脑子高速运作,却未料宸王又抢先一步,大手往她小脑袋一按,带着她一同磕头谢恩:“能为先帝侍读,是内子累世修来的福气,微臣谢太后娘娘慈悲。”
“可《治安策》所陈与我君武国情相违,”舒绵顾不上宸王,顶着大手左摇右摆,晃开宸王后抬起脑袋瓜,眼神清澈无比,诚恳地想为先帝介绍一些好政论文,“我君武宗室都在京师严格管束,绝无藩国作乱的可能,且贾生在文帝时就不合时宜,又外曝宣室密谈,损及文帝威名,妾身愚见,苏老泉就很好。”
舒绵的小嘴嘚吧嘚,越说越离谱,太后越听越心惊,忌惮之心早就变作杀心。
“这个苏老泉啊——”
宸王冷不丁一按,又给她额头钉在石板上,脑仁儿一荡,疼得龇牙咧嘴。
“本宫竟不知,南宫氏还是个才女。”太后冷笑一声,“绍陵侍读,看来是屈才了。”
“家父守土尽忠,我们做子女的当然也要勤勉修习,为国作壁。”舒绵脸贴地,声音和脑袋都嗡嗡的,尽捡好话讲,殊不知师父往日教导,在太后的标准里,完全是南辕北辙。
端看乐安县主,就只学习历代皇后和女官所著经典,学的都是辅佐夫君、颐养情操、料理内务之类的妇行女诫,至于贾生老泉,她更是闻所未闻。
亲耳听到宸王妃对政事侃侃而谈,她浑身别扭刺挠,只道前朝之事岂由妇人妄言,后宫女子旨在绵延子嗣,以妇德垂范后世,莫说议政,就是听,都算犯禁。
“好一个为国作壁!定国府好大的抱负!想来我满朝文武都是不堪用的废物,要你南宫氏的女儿报效朝廷,保境安民!”太后把御座一拍,怒气冲天,若非皇帝老神在在地没有动,她即刻就要下令斩杀,根本不会多费唇舌。
女儿怎么就不能保境安民了?人家东赫的公主可是位比副君!舒绵愤然不喜,但她好歹知道闯祸了,悻悻噤声,没有直接顶撞。只是原本想借着小露一手,让太后惜才,怜她一条小命,答应给墨麟竭的计划,算是彻底落空。
不过看太后的反应,扮成乐安县主绝对能套出墨麟竭的消息,舒绵暗下决心:留在皇宫,绝不出去,大不了再闯祸,哪怕是入狱都成,到时候乐安县主一定会来找她密谈,何愁没有机会。
至于闯什么祸嘛,舒绵看了看宸王,有点犹豫。
现在难办的还有太后,她都气成那样了,不做处置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可是皇帝跟睡着似的,愣是不给反应。
刚赐婚的王妃,随意处置了,总归是扫皇帝颜面,就算她是生母,也不好这般打脸,更何况,宸王妃还提起墨麟竭,无怪乎她多虑。
想到墨麟竭,太后再次心惊肉跳。
十几年的旧事了,乍然提及恍如隔世,宸王妃清澈的眼眸竟让她一晌失神,仿佛见到当年的她。
难道是皇帝故意让宸王妃提起,给她难堪吗?
不,断不可能。太后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猜想是病秧子小王妃听说了墨麟竭,痴心妄想用来续命。
哼,凭她一把贱骨头,也配觊觎墨麟竭?
黄泉路远,宸王妃应该尽早上路,把位子腾出来,还续什么命。
太后重新把怒火点着,琢磨怎么发落才好过皇帝那端,宸王奏献一策——
“禀娘娘,罪臣无能,驭内无方,更不敢污了先帝的绍陵,扰他仙游。万寿宫正在筹备投龙的金箓大斋,依制要为龙简所在的山岳建神仙洞府,再派人留守,臣属意内子前往,戴罪清修三载,不得回京。伏请娘娘看在南宫将军劳苦功高,网开一面。”
三年不得回京?这是个什么鬼主意?舒绵扭头就飞出一记白眼,可宸王根本不搭理,依旧陪着小心谨慎。
鬼使神差的,她想起昨夜宸王曾说时候到了,他会安顿好一切,言语中似乎就是要还“她”自由。
再带入南宫婉思量,舒绵觉得南宫婉应该会喜欢这个安排,以清修之名离京,远祸不说,还可以同她的情郎双宿双栖,管他三年五载的,回不回还不一定呢。
如此说来,宸王还真是用心良苦,且很会拿捏时机。舒绵赞许地摇摇头,可我不是南宫婉,我是舒绵啊!
同样赞赏宸王的,自然就是乐安县主。她刚才气急了,脑子不清醒,此番看下来,发现宸王极有城府。他能从陛下的态度中看出南宫婉不是非死不可,也深知太后需要一个台阶,将王妃逐出京城,既遂了太后的心思,还可对外说是清修,各方颜面都能保全。
考虑到南宫婉今早的吉服事件,待在王府必定九死一生,离京反而能保全性命。
最重要的是,倘若他当真无心储位,王妃一走,等于彻底斩断了同定国府的联系,他又是个干净没牵扯的道士了。
厉害啊。太后娘娘盛怒之下,反应之快,思虑之全,行事之稳,堪称完美。
他若争储,岂不是探囊取物。
还有这身姿容貌,清俊皎然,神仙模样的神仙手段,此等佳偶……
乐安县主的小心脏噗噗跃动,耳根倏忽泛红,捏起袖角,羞答答低下了头,心想姑奶奶的眼光,真是没得挑,这个男人,她谢弥娘要了。
只是如此一来,就更不能放宸王妃走,务必要让她把知道的事都吐出来,再去死。
“你这孩子,就是敦厚,本宫看见你啊,就什么气都消了。”太后沉吟片刻,知道宸王意图保全南宫婉,但毕竟逐出京城,就等同于出妻,她的目的算是达到了,何不卖个顺水人情。
“既如此,就依允佑所请,宸王妃南宫氏护送龙简,为国祈福,待修行期满,再做定夺。南宫氏,你可有话要说?”
“我。”舒绵长吁一口气,咧嘴朝众人笑笑,就在宸王感觉她要坏事的时候,嘿嘿出声:“妾身体弱,小身板怕是捱不过三年。”
小话说出来,殿内众人无不侧目。
顶撞太后娘娘,宸王妃不要命了?
千牛卫默默握紧了千牛刀,准备随时听候差遣,取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为太后泄愤。
太后更是气结,暗道还是该杀了干净!
然而更气人的话还在后头,舒绵眼如弯月,笑眯眯磕了个头,又道:“不如让妾身带着墨麟竭上路!”
她伸出右手,大拇指掐着小指头第一节,开开心心晃起来,“只要这么点儿就够,娘娘,为国祈福可是大事,三年之期差一日都不成,您不会舍不得吧!”
话音刚落,一直假寐的皇帝眼眉微动,鼻翼两侧的法令纹往外撇出八字尾,嘴角轻浅上扬,似乎在笑。
宸王当然不会错过皇帝的表情,可他自己苦不堪言,是一丁点都笑不出来。南宫婉怎么就跟丹炉里的孙猴子似的,到处蹿,到处惹祸,他提心吊胆,跟在后头收拾残局,快要赔出半条命了。
还“为国祈福”,臭丫头也不怕噎死太后娘娘!
宸王昨夜也被舒绵拿话怼过,那滋味,气得他一个道士都当场破功,眼看太后娘娘脸横眉竖眼,面冷如铁,扶手握得嘎吱响,他赶忙按下舒绵的脑袋。
“太后娘娘息怒。”宸王死死压制舒绵,看起来痛心疾首,告罪亦是言辞恳切:“内子并非有意顶撞,实在是因为昨夜遇刺,受了惊吓,因而才语无伦次,冒犯尊上。是臣思虑不周,放她入宫,以至于斯,求娘娘治允佑束内不严,大不敬之罪。”
很好。连大不敬的罪名都敢往自个儿身上揽,为了个贱人不惜性命,宸王殿下原来还是个情种。乐安县主在心底冷笑,当年的宣皇后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可惜只落得个一尸两命的下场,不知道南宫家的,又是怎么个死法。她都手痒得,想亲自送南宫氏上路了。
黄泉路窄,南宫氏还是一人独行罢。乐安县主要定了宸王,怎会眼睁睁看他为旁人受过,随即走下台阶,将宸王挡在身后,“启禀娘娘,宸王妃行事实在诡异,弥娘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又掺和什么!
太后正在气头上,最疼爱的乐安县主不安慰不说,反倒站到两个不成器的那头。果真是女生外向,见了个男人就忘乎所以,看不清人家小两口一个闹一个护,蜜里调油,感情好得她根本插不进去吗?
赶走南宫婉,不都是为你筹谋铺路吗?太不争气了,多年教养,全废了!
太后娘娘老脸一垮,“闭嘴,回你的朱镜轩呆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