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疤》话眠

4、落疤

　　筷子在碗里拨着，嘴巴里填着米饭，脸颊一动一动地嚼。过去那些事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但如果细细地去想，又感觉过去了好久好久，久得她都无法确认罗恕是否还记得曾经在小镇里见过的那个小女孩。

　　这么多菜她根本就吃不了多少，每道只尝几口就饱了，胃口跟以前一样小。罗恕抽空看她一眼，说：“把米饭吃完。”

　　林书璞看看还剩下小半碗的米饭，脑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感觉自己还是在那个小镇里，而罗恕是总会哄她吃饭的大哥哥。她不敢反驳，扒了一大口米饭进嘴里。

　　嚼了几下反应过来不对劲。

　　几年时间过去，她早就不再是没长大的小女孩，罗恕也不是汽修店里浑身油污的落魄少年了。

　　他怎么还在用那么熟悉的语调劝她吃饭？

　　她扭过头，试着说：“我有点儿吃不下了。”

　　“这碗米饭吃完就不用再吃。”

　　果然听到了这句话。

　　曾经十八岁的罗恕跟十岁的林书璞也这么说过。

　　林书璞愣愣地看着他，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是不是都记得？

　　转而又想，就算记得又能怎么样呢，两个人如今的身份这么悬殊，她又有什么资格跟他叙旧。

　　还是算了。

　　她继续扒着碗里的米饭。吴家伟打完电话从外面进来，刚说了句“晚上有个”剩下的话音断在嗓子眼里，他见鬼一样地看坐在罗恕身边吃饭的小女生，又去看罗恕，用眼神问他：“这是什么情况？”

　　罗恕没搭理他。

　　林书璞慢悠悠地吃饭，她今天没扎头发，一缕长发顺着肩膀往前滑，搭在她脸边，被她随手别到耳后。

　　是个长相清秀漂亮的小姑娘，看起来还不满二十岁，本该在上学的年纪。

　　吴家伟怀疑罗恕这厮是春心萌动了。

　　进圈子这几年来，罗恕没传出过一条有理有据的绯闻，而他私下里也还真的没交过女朋友，洁身自好得让吴家伟怀疑这货是不是佛门俗家弟子。

　　原来不是封心锁爱，而是喜欢林书璞这种幼的吗？

　　可要说喜欢幼的，以往也不是没有过十七八岁的小明星给他抛过媚眼，他全都不解风情地给人拒了。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吴家伟起了八卦的心思，走到林书璞身边坐下，问：“你是陈琪编剧的助理？”

　　“是。”

　　“看你年纪还很小呢，怎么没在学校读书啊？”

　　林书璞心虚地动了动眼珠，把嘴里的米饭咽下去，说：“不小了，我二十一岁了。”

　　罗恕眼眸一顿，视线抬起来，落在她身上。

　　吴家伟瞅了眼罗恕，意味深长地咳了声，说：“过二十岁了啊，那还好，不然我还怕有人说我们剧组聘用童工呢。”

　　“您说笑了，我看起来哪有那么小。”林书璞把碗里的最后一粒米吃完，简单收拾了下桌子，起身：“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

　　话是对罗恕说的。

　　罗恕翻了页剧本，漫不经心嗯了声。

　　林书璞刚走两步，又折回身，问他：“罗先生，我可以把这些菜拿走吗？”

　　罗恕抬起头，看她。

　　她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好意思的地方，解释：“这几道菜我都吃过了，估计您应该不会再吃了。要是就这么扔了的话也太浪费了，我可以放冰箱里留到晚上吃。”

　　吴家伟听得把眉毛挑得老高。

　　现在还有这么俭省的小姑娘呢？

　　还是个漂亮得跟一小仙女似的姑娘。虽然她的穿着很普通，全身上下没有一件大牌，但看她通体的气质，怎么都不像是穷人家里养出来的女儿。

　　就俭省到要吃剩饭的地步？

　　罗恕依旧神色如常，并没有因为她的话产生任何波动，只眼中微不可查地沉了一层。

　　他放下剧本，一双多年不沾阳春水的手把桌上的几个餐盒一一扣上盖，摞起来放进袋子里。

　　他从椅子里起身，走到林书璞面前，把装了餐盒的手提袋递给她。

　　林书璞接过来，轻声跟他说谢谢。

　　女生走了。

　　吴家伟费解地拨拉着头发，问罗恕：“你认识她啊？”

　　罗恕没答。

　　吴家伟怀疑这货是真的看上那小丫头了。

　　“喜欢学生妹类型的啊？”吴家伟啧了声：“可她都大学毕业了，你要是真想玩怎么不找个高中生玩玩？”

　　“你嘴巴放干净点儿！”

　　罗恕猝然发火，吴家伟吓了一跳。带罗恕这些年来，他了解罗恕的个性，冷是真的冷，但宽宏大量也是真的宽宏大量，比较经得起玩笑，不会因为一两句话就给人甩脸子。

　　现在这是怎么了？

　　“行行行我不说她了。”吴家伟决定跨过这个话题，把手机拿出来翻到这几天的日程表：“晚上有个局，是这个剧的制片张昌攒的，剧里的主要演员还有导演监制都会去，刚特意让人来告诉我，让你一定要参加……”

　　罗恕淡声打断：“不去。”

　　就知道会听见这两个字。罗恕这人外形好，情商高，生活作风优良，就从来没给吴家伟造成过什么麻烦。省心是真的省心，但他有个最致命的缺点，就是不喜欢跟人应酬，请他出去吃顿饭比登天还难，搞得吴家伟不好跟各大资本去打关系。

　　“张昌特意说了让你去，你不去也太不给他面子了。”吴家伟苦口婆心地劝他：“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就去这一次，以后再有什么局我保证给你推了，行吗？”

　　“不去。”罗恕还是这两个字，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

　　“剧组核心人物都去了！就连刚才那小助理，”吴家伟指指门口的方向：“就刚从这出去的小助理，她都被请了。”

　　罗恕翻着剧本的手指顿住，眉心攒起。

　　他终于从剧本里抬起头，眼神凌厉：“林书璞被请了？”

　　“是啊，听说是张昌指名道姓非要让她去。”吴家伟也觉得奇怪，琢磨着：“你说张昌是不是看上她了啊？别看他表面上人五人六的，可圈子里谁不知道他最爱玩年纪小的女孩，手底下包养了好几个能当他女儿的小明星呢。”

　　罗恕啪地合上剧本，脖子不耐地动了动，眼神冷得似要去杀人。

　　“你去跟人说，”他转头告诉吴家伟：“这局我去。”

　　-

　　林书璞拎着几盒菜回了自己房间。

　　这边是个小山庄，被剧组包下来当了临时宿舍，她的房间跟化妆师小葛的房间挨着。

　　葛佩从屋子里探出头，闻着味道一把抢过她手里拎着的袋子：“买什么好吃的了？”

　　林书璞把她请进屋。葛佩打开餐盒，看到了里面丰盛的几道菜。

　　“乡野人家的私房菜欸，”她惊喜地说：“这家餐厅很贵的，你哪来的钱买这么多菜？”

　　林书璞不想大嘴巴说些有关于罗恕的事，找了个理由：“是刚刚开完剧本围读会后导演给发的。味道确实挺好的，每一道都很好吃。就是我刚才吃过了，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吃。”

　　“开什么玩笑，我们俩差不多同一时间跟在陈琪姐身边工作，这么久的好姐妹了我还会嫌弃你啊？”葛佩拿了双筷子，毫不介意地吃起来：“我就知道你惦记着我没吃午饭，肯定会给我送饭来的。”

　　林书璞笑了笑，拉过一张凳子在桌子边坐下，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充上电。

　　“你刚在围读会有没有跟罗恕说上话？”葛佩往嘴里填了块鱼肉，问：“你有没有偷偷拍个小视频什么的，快拿给我看看。”

　　“你觉得我敢吗？”

　　“也是，你胆子这么小，平常连跟人大声说话都不敢，”葛佩摇摇头：“我就不指望你能挖到什么物料了。”

　　林书璞打开文档，打算把罗恕刚说的几处吻戏删掉。

　　几道菜被葛佩吃得精光，她满足地捂着肚子摊在椅子里，长叹口气：“太好吃了，大制作就是不一样，连盒饭都定这么贵的！”

　　林书璞没吭声。

　　“对了，我刚忘跟你说了。”葛佩一吃饱饭记忆力就上来了：“刚有人过来找你，说是剧组晚上会去乡野人家聚餐，让你准备准备也跟着去。”

　　“你听错了吧，我就是个编剧助理，他们请我干什么？”

　　“我也怀疑是找错人了，问了他们两遍，他们说确实是要请你，而且是张制片点名让你去的。”葛佩吃饱喝足，打算回屋睡个午觉，临出门前回过头，又提醒她一遍：“话我带到了啊，你记得去。”

　　-

　　乡野人家是这边鼎鼎有名的一家餐厅，会员制，非会员要凭邀请码入内。

　　今天过来聚餐的有好几位电影界的大佬，陈琪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机会，驱车赶了过来。

　　林书璞等在门口。她穿了身简单的学院风浅绿色背带裙，裙摆刚刚盖过膝盖，下面是两条又细又直的腿。头发扎了起来，刘海薄薄一层蓬松柔软地盖着眉，一张精致可爱的小脸露着。没怎么化妆，看不到任何妆感，肌肤已足够白润剔透。人显得干净又清纯，确实还像个在念书的小姑娘。

　　怪不得总有人怀疑陈琪在聘用高中生。

　　陈琪下了车，走过来把墨镜一摘，问她：“我听说今天罗恕找你，让你把几场吻戏给删了，改回了第一版？”

　　林书璞：“是。”

　　陈琪意味深长地笑了声：“你跟他倒是心灵相通。”

　　林书璞没说什么。

　　进了餐厅，服务员领着她们去了三层。在走廊深处，林书璞看到了罗恕。

　　导演正跟他说着什么，他微微点了下头，神情一贯的寡淡散漫。一只手抄在兜里，另一手垂下的修长指间夹着根烟，烟雾顺着他好看的手腕往上绕。穿了身简单的黑T配长裤，看起来格外清爽，让林书璞感觉看到了那年还是个十八岁少年的罗恕。

　　他跟那个时候确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依旧是清瘦挺拔的身材，总显得藏了太多情绪的深邃迷人的眼睛，如清风拂过般的少年感也还在。不同的是他变得更成熟了些，有一股总往下沉的冷凝气质。个子也更高了些，成年以后又往上蹿了几厘米长到了一米八七。

　　陈琪跟导演说了几句话，又笑着看向罗恕，主动朝他伸出手：“你好，我是《冬眠》的编剧陈琪。”

　　罗恕往下瞟了眼，把烟叼在嘴里，骨节分明的一只手朝她伸，敷衍地握了下后立即松开，一触即离。

　　过程中他没有看她，咬着烟漫不经心地侧了侧头，视线恰好掉在一边的林书璞身上。

　　林书璞安静地站着，随着眨眼的动作，罗恕看到女孩子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拂动。

　　她跟几年前相比长高了很多，但还是显得娇小，目测大概一米六左右。身材瘦弱，尤其肩膀那里薄薄的一片，有股弱不禁风的易碎感。穿了件浅绿色的背带裙，收腰的设计，能看到她的腰很细，如果两只手上去合拢一下不仅能握得住还有富余。

　　罗恕发现自己想得太多了。

　　他有些不自在地扯回目光，喉结上下一滚。不太理解刚才为什么会肖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虽然林书璞已经长大，不再是那个只有十岁的小丫头片子了，可他毕竟看过她十岁时候的样子，还跟那个时候的她有过一段时间的相处。

　　他不能用看待普通成年女孩的眼光去看待她。

　　陈琪火热的视线不加掩饰地挂在他脸上，她在这一行好几年了，但像罗恕这样私下里比镜头上还要好看的天菜，她只见过他一个。罗恕不仅仅是脸长得好看，身材更让人浮想联翩，她甚至不受控地开始想象起这个男人在床上使力流汗时的样子了。

　　跟罗恕比起来，她最近新交的爱豆男朋友简直丑得不能看。

　　“很荣幸能跟你合作，”陈琪借着工作的理由跟他搭讪：“不瞒你说，我在写《冬眠》的时候脑子里想象的男主角就是你，除了你以外谁都没资格出演俞轩这个角色。”

　　罗恕没怎么搭理，连最基本的礼貌性假笑都没有，脸色不动声色地冷着。诡异的是陈琪不觉得生气，反倒觉得这人很有味道，越冷漠越让人想要拿下。

　　陈琪又跟导演说了几句话，带着林书璞进了包厢。

　　来的除了几个主要演员外就都是这个剧的资方，陈琪无比擅长在这种场合里跟人打交道扩宽圈子，一进去就笑容满面地到处社交。

　　林书璞不知道自己应该坐在哪儿。

　　感觉她跟这里的人格格不入，一圈都是大佬，要不就是功成名就的演员，她一个小助理……

　　“小林啊，你来我身边坐。”张昌指了指自己右边的座位，又拉开他左边的椅子，招呼陈琪在那里坐。

　　明显的要让两个美女环绕他的意图。

　　陈琪倒乐得这样的安排，半秒不犹豫地坐下了。

　　林书璞不认为凭自己的地位能坐在张昌旁边，可他直接上手把她给拉了过来。

　　张昌今年四十岁，身材略微发福，发际线开始往后退，一副中年油腻男的样子。他的手握上林书璞的胳膊时，林书璞感觉到一阵反胃，皱着眉头下意识就想甩开。

　　罗恕从外面进来。

　　一眼看到了被男人抓着手臂的女孩。

　　女孩穿着短袖，胳膊露着，肌肤雪白娇嫩，细得好像能被人轻易捏断。

　　罗恕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紧蹙着眉朝张昌走过去。吴家伟赶紧把他给拦住，小声问：“干什么呢？你位置在那边。”

　　罗恕一脸不耐地推开吴家伟。

　　他走到张昌那边时，张昌已经松了手，把林书璞摁进了身边的椅子里。

　　“小林啊，待会你多吃点儿菜。你太瘦了，又不是要上镜拍戏，没必要这么瘦的，知道吗？”

　　张昌一副长辈的口吻，可席上的人都能看出来这老家伙根本就没安好心，眼里的色/欲都快扑了天了。可谁都不敢得罪他，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

　　只有罗恕出声：“张总。”

　　张昌立马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脸上笑开：“罗恕！我还以为今天还是请不到你呢，你也是给我面子，还真的来赏这个脸了。”

　　“张总说笑了，您的局我不敢不来。”罗恕不动声色间走到林书璞身边，一只手撑在她背后的椅背上，无比自然地躬身低头，看着她温声：“我有话跟张总聊，咱俩换个位置？”

　　此话一出，屋子里悚然静了静，一半以上的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罗恕这是，想跟张制片抢女人？

　　为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