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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4 我们看见的都是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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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很大,害她上班第一天就差点迟到,因而便记得特别牢。
那日的天,灰的像是十八世纪的油画,倾盆大雨成了幕布,空气呈现迷雾般的朦胧,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前方可见度实在太低,以至于差点撞上电线杠。
她一手拿材料,一手撑伞,又从办公室急急赶去看守所。看守所需从一条小巷拐进去,也不知为何要选址的这般隐密。她连续问了路人甲乙丙,才慌慌张张找到。
看守所的大门生了厚厚一层锈,雨水又滑,她用力推,推不开,只得侧身,从一旁长了青苔的小门进去,才进门,脚下却一滑,差点摔倒,幸好她用力抓了门把才稳住,不过手上还是破了些皮,脚上满是污水泥点,难免有些狼狈。
她望了望天,忽然觉得沮丧,她匹匹到底是为什么要来这个鬼地方来啊。匹匹觉得自己很像角落的扫把,灰头土脸。不过,这个比喻倒不是她自己想得出的,而是很久之后的某天,她心血来潮且自我感觉良好的问蓝安明,“第一眼见到我,你是不是就心头小鹿乱撞。”结果他十分不屑的看她一眼,懒懒说道,“想知道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我那天想,怎么司法所把一灰头土脸的扫帚派过来了?”
匹匹只能白眼一翻,事实上,刚问出口她就后悔了。自和他在一起后,她总是能从他嘴里听到各种稀奇古怪的说法。
不过她觉得,是人,总会被表面现象所迷惑。正如那天,她在看守所里见到他第一眼,还以为那是个相当温和文雅的少年呢。确实,蓝安明身上有种很干净的气质,如果,他不开口的话。
她当时看见的一瞬,着实愣了愣,心想,这样的少年,或许更应该在在某个地方弹弹钢琴学学画,怎么会到了看守所。这么想着,她竟不由自主的上前,将眼细细眯起,仔仔细细的瞧上一遍,又十分不确定的问:“你是蓝安明?”
“是。”他同样毫不客气的回礼,将匹匹上下一番扫视。
他的个子很高,她走近才发现,他居然比穿高跟鞋的自己还高一个半头。匹匹忽然觉得有些局促,人果然是有气场的。
于是她板起脸,口吻严肃,“你好,我是南辰社区司法处的匹匹,负责你今后三个月矫正期内的考察。”
“匹匹?”他眼眸忽地放亮,仿佛找到什么好玩的事,扬了扬唇角,“你几岁,这是你乳名?”
匹匹不料他竟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说起来,也怪她爸妈太懒,当初起名,因为匹姓,于是干脆叫匹匹,还男女皆用,省了事又朗朗上口。念小学一年级时她便常被人笑:匹匹,屁屁,小屁屁,跟屁虫。她便哇哇大哭,跑回家告状。后来那个笑话她的五年级男生便被家长拎着耳朵上门来道歉了。
而又不久,她就真成了那个小男孩的跟屁虫。
那个小男孩便是斐岩。
他的父亲与匹匹的父亲原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又都分配在公安系统,同一个大院的,这么一来,两家人关系益发亲近起来。
匹匹刚上大学没多久,斐岩爸爸就拎着东西为儿子上门求亲来了,说是怕匹匹被大学里的大灰狼骗走,得赶紧提早定下,两家一拍即合,决定等匹匹到法定年龄就领证结婚。
不料匹匹年满二十那年,新郎官斐岩却留下休书一封,说是另有所爱,小红本本不领了。
匹匹倒觉得没什么,大哭一场后,拿下套了几年的订婚戒指,拍拍屁股准备找实习单位。倒是匹爸匹妈觉得心里有愧,一边骂斐岩陈世美,一边后悔当初应的那么爽快。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情,散便散了,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惜现在的人没点八卦便觉得生活过的没滋没味,于是不知谁漏的口风,匹家被人拒婚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大院。斐岩又是吉南市有名的好青年,刚被评为年度十佳优秀警官,一时这事便在公检法系统传的相当热烈,也相当的离谱。
匹匹念的法律,原本打算托个关系随便找个检察院法院实习实习,这么一来,群众们太过雪亮的眼睛让她有了压力,刚好学校有去其他地区实习的名额,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匹匹便瞒着家人报名了。
拒绝了匹爸匹妈的十八相送,她愣是一个人扛着大包做了两天一夜的火车到了云西省的南辰。
只是没想到,我国地大物博,文化到底是相通的,不论是吉南还是南辰,她这个名字到底还是受到了特别关注。只是被这个蓝安明一说,她不免又想起当初笑话自己名字的斐世美,也不知现在他笑话的狐狸精叫什么名字。
于是,匹匹觉得眼前这个叫蓝安明的人真是讨厌,也没理他,转身蹬蹬走开,心里却想,以后可要给这小子点苦头吃吃,得让他每天都写思想汇报。
随后她便跟着看守所的人去走程序,简单的一件事,要填的东西倒不少。偏偏她刚到,对很多情况不了解,未免有些手忙脚乱,难得偷闲,却一眼瞟见蓝安明似笑非笑的眼神,越发觉得胸闷,这个小破孩,怎么能这么讨厌呢。
这么一不高兴,她就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蓝安明有些瞧不下去,皱了皱眉头,走进值班室拿了干净毛巾递给她。
匹匹抬头瞧他一眼,这才觉得身上有些湿嗒嗒,于是道谢,接了过去,仔细擦了湿头发。她又想,这孩子,心眼倒还是有点好的。
蓝安明也没说什么,手插裤袋,顾自走到一旁去了。
外面的雨是越下越大了。南辰已经很久没下过这样大的雨了,似乎自妈妈去世后便没下过,他想,这么大的风雨,家里的那几盆花,也不知会不会被吹倒。
“什么?!”
他正失神,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很大一声。
“盖章的人没在?为什么,这是上班时间,怎么能回家瞧老婆去呢?”匹匹说完又打了个喷嚏,“大哥,麻烦您打个电话催催呀。”
“不好意思啊,小姑娘,那领导家在邻镇呢,就算现在赶回来也要下午了。要不……你明天再来领人?”
匹匹闻言愣了愣,她飞快的瞧一眼蓝安明,摇摇头,“不,我今天要把人接走。”
“那,你们只能等了,我已经打过电话了。喏,你们坐着看会电视吧。”
“不用了。”蓝安明望着外面的大雨,无所谓道,“你明天再来。”
匹匹又打了几个喷嚏,她用手揉了揉鼻子,义正言辞:“不行,今日事今日毕,再说了,我怎么能把你一祖国花朵留在这里受罪呢。”
蓝安明差点没晕过去,这小姑娘,还真会给自己带高帽。“值班室有热水,你先去喝点热茶。”他说,“可以驱寒。”
“不用不用,我好久没感冒,这么点小雨不算什么。”
蓝安明也不再与她废话,走进值班室倒了两杯热水,看见桌上放着红糖姜末,于是放进去冲了些。
匹匹见蓝安明端着姜茶,跷着脚看电视,一时还真有几分渴望那热腾腾的茶来,于是慢吞吞的挪脚步过去,犹犹豫豫的问,“那个,热茶在哪泡?”
蓝安明心里想笑,面上却什么表示都没有,只是淡淡的指一指值班室。
匹匹忙跑过去,却一眼瞧见已泡好的热茶,冒着袅袅热气,还泛着姜茶特有的辛辣味道,登时心里也暖起来。
蓝安明却还是要开她玩笑,见她也端着茶坐下,故意拿脸问,“这是我泡的,你倒是真客气。”
匹匹讪讪的笑了笑,敢情是自作多情了,于是尴尬的想找话题,这么一想,便拉开包的链子,掏出个芒果来递他:“要么?”
蓝安明瞥一眼芒果,他是不能吃的,因为过敏,就连靠近了闻一闻都要起疙瘩,他朝外挪了挪身体,又见匹匹一脸巴巴的样子,觉得好笑,于是捉弄:“有橘子吗?我不吃芒果。”
不料她竟真的又掏出个橘子来,她倒是真不嫌包沉。
“苹果呢,有吗?”蓝安明挑了挑眉。
匹匹一摸,认真回答,“没。”
“哦,那算了,”蓝安明忍住笑,接过橘子,三两下剥了皮,本想整个吞进去,想了想,还是掰了一半递她。
匹匹喝了热茶,觉得身体暖和许多,也顺手接过几瓣橘子,吃了下去。
电视上在放的是神雕侠侣,她是顶喜欢这个的。初中时候,班级上的小女生们喜欢看小本的言情小说,她却欢喜看金庸和古龙,甚至还缠着斐岩,说是要一起去寻桃花岛。
当初他宠溺的摸摸她的发说,好,等你长大了,我们一起去。
所以说,人是不能轻易许承诺的,可惜年纪小不懂事,小男生们总爱拍拍胸脯说以后带你干嘛干嘛,结果到了以后,人影都不见了。
虽然匹匹觉得自己对斐岩的感情没怎么个海枯石烂,可到底是跟着他青梅竹马了一回,扎实的革命感情基础还是有的,而他二话不说就让她出局,连点预告都没,匹匹多少是有些沮丧与难过的。于是,当看着刘德华满腔深情的跳下深潭时,她心里难免有些不平衡,她觉得,郭襄真是太可怜了,可怜的没道理。
凭什么等小龙女十八年的杨过就不变心,凭什么他就不会移情别恋爱上单纯可爱善良的郭襄,而凭什么人斐岩就义无反顾,毫不留情的变心了?想来想去,她觉得,这到底是生活与小说的距离。是没什么好比较的,于是也就释然了,只是红了红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