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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搬回东京 ...

  •   三十一

      亮和佐为开始猜子。

      亮在拿棋盒的时候,手不可抑制地微微发抖。光看在眼里,在内心感叹,相信佐为也是。

      开局几手棋,一如光所料,亮应对得极快,啪、啪、啪……佐为下的时候亮都迫不及待地落子,仿佛这么多年都在思考似的。

      一黑一白,在棋盘上纵横交错。

      不一会儿,光因为极度的专注而陷入到两耳不闻的状态之中。视线里只剩下棋盘,窗外飘飞的樱花消失了,热闹的花见游行消失了,光的视野里只剩下眼前的棋。

      佐为的棋依然是那么深邃幽玄,光不自觉地站到和亮同一边的位置,在脑海中盘算着如果自己是亮,会怎么接下一手棋。

      亮今天和佐为下的棋,光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稳。

      前面八十多手棋亮都按兵不动,直到九十多手才一举发起进攻。

      光知道,这是亮面对九段高手惯用的策略,不求进取,只求不出错,引而不发,先确保棋形和各地战区固若金汤。然而,等对方一出现可乘之机便悍然攻上前,瞄准破绽,精准打击,往往能一举逆转局势,抢到比预想之中要多的地盘,甚至还会翻盘。

      “塔矢亮,你的棋就像你的人一样,看似很乖,实则心狠手辣。在面对高手时,你的棋就像雄狮在草原里晒太阳,用没有攻击性的棋招令对手卸下防备,而实际上你是在潜伏着,一盯到敌人的破绽就马上跃起,撕咬住对方的咽喉不放,咬到对方大出血。那些九段高手就是这么输给你的。”

      这是光的形容,一点也不优雅,但亮没有否认。

      光和亮的棋就如同他们的个性般截然不同,在棋盘前他们思考的方式南辕北辙,这也是他们总会吵架的原因。光的棋节奏快、爱冒险、擅长用出其不意的棋招获胜;而亮则把冷静、严谨与克制刻到了每一步棋里。

      眼下面对佐为,亮不仅棋形稳重,就连他的表情也是端然而沉着的,白皙的脸就像古玉一般温润平寂。当他左下角的棋被佐为惨烈地削去大片时,光从亮的脸上根本看不出情绪的起伏。只有颤抖的睫毛,暗示了亮心里的波澜。

      这家伙,面对佐为也不为所动,要怎么样才能拥有和亮相当的自控能力呢?光艳羡地想。

      两小时后终局,亮以两目输。追成这样,光和佐为都意想不到。

      亮认输时,棋盘上的硝烟还没退去,光还盯着棋盘上的战斗在思考。

      在佐为面前亮的战略其实不算十分有效,因为佐为一眼就识破了他的战略。后面发起进攻,亮有好多招都把佐为逼急了,导致佐为祭出杀招。但亮下得前面太稳了,最终输的目数也不算多。

      注视着佐为,亮的眼里有热意闪烁,像望见璀璨高远的星空:

      “果然是您,六年前我感觉到的高墙……谢谢您,藤原先生。”

      亮的话虽然简单,但背后的感受并非一句所能概括。对“神之一手”的追逐、对围棋信仰般的爱、对强者的向往与敬畏、对与sai对局的渴望、对光多年来的猜测……亮心中的如热浪般的感受,穿越六年的时间,通过这一会面和这盘棋,终于有了切实的灵性的回响。

      和佐为的这一见面宛如神启,在亮的灵魂里烙下炙热的印记。

      ——总算让我找到你了,sai。

      这一刻,亮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震动了他整个世界。

      “小亮,我也感谢你和我下出这局。”佐为向亮颔首,语气欣慰,“多年过去,你和小光一样,也成为了厉害的棋手。”

      接下来两人检讨起来,当然了主要是亮在说,佐为则不时引导几句。

      亮低眉道:“我后来想想,从92手才向大龙发起进攻,是有点晚了。早在您85用 ‘飞’试探我时就应该把握时机。如果是进藤的话,大概会更早出手吧……”

      说完才发现自己在以光的角度思考,亮不自觉地住了口。当着佐为和光的面,承认自己偶尔会在想光会怎么对局,这让亮有点难为情。

      听着亮的检讨,光惊讶地看着他。他从来没有听过亮用如此谦虚的语气复盘棋局。

      在光面前就不用说了,亮永不示弱,口上不饶人;在其他棋手面前检讨时,只要有光在场,亮的语气都会带着傲慢,动辄就要和光大吵起来。只有在佐为面前,亮才像一个发自内心的谦逊的学习者。

      亮说完后,佐为点了点头:“你和小光同样,对下出来的棋很有感知。”

      “谢谢藤原老师。”

      “小光,你有什么评语吗?”佐为和煦地问光。

      亮已经检讨得面面俱到,光平时对他再刻薄,此时也挑不出毛病来。光诚实地摇头:“我没有评语。塔矢你说得很好了。”

      就像少年在家长跟前想维持面子,证明“我已经长大成人了”,光不愿意在佐为面前表现出那些和亮小学生吵架的一面。好幼稚……

      在听见光说“没有评语”和“说得很好”时,亮略惊讶地瞄光一眼,微扬起眉。

      光马上知道他在想什么,瞪住亮,就想发作,但佐为在场,光又把骂他的冲动硬生生咽下喉咙。

      “小光,你真的没有话想说了吗?”佐为又问一遍。

      “没有。”光露出吞下很苦的药的表情。佐为看到光这模样又想笑,但及时忍住了。

      ##

      就这样,亮和佐为下完了他们心心念念的一局棋。看着两人整理棋子、鞠躬,光心中的大石也落了下来。

      随着这一局的完成,光与过去的自己和解,也与积压多年的愧意告别。

      能够偿还,是幸运的。光感谢上天眷顾,给了他弥补的机会。

      ##

      离开京都棋院时暮色四合,金色的夕照洒满青石板街道,樱花的花瓣打着旋擦过落地窗。千年古都是狂欢过后的模样,许多穿和服的人们拿着花枝打道回府,穿淡蓝色和服的舞女也成群结队地坐在樱花树下休憩,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进藤、藤原先生,你们什么时候回东京?”亮问他们,碧色的眼眸牢牢地望着佐为。

      光和佐为对视一眼。佐为朝光微笑,光却笑不出来。这段时间,每个京都和他们会面过的棋手都要问他们这个问题,包括一柳九段和渡边九段。光已经被迫重复过很多遍了。

      “后天就回。”光的语气有丝无奈,“我买了新干线的票,等答谢完池田君和狩野小姐就回。”

      “棋院里的大家都等着您,藤原先生。“亮简洁有力地说。

      “我也很期待回到东京和大家见面,和小亮、还有其他高手下更多的棋。“佐为含笑道。

      亮放心了:“我会告诉绪方先生还有父亲,您后天回东京。“

      光和佐为在听到绪方和塔矢老师时都微微变色。尤其是佐为,脸色瞬间变得激动。

      “你怎么安排?不如你在京都玩多两天,等我们一起回去。“光对亮说。

      亮说不了,他今天就要赶回去,因为有棋院的工作。随即,亮看向佐为,“还有,藤原先生,中国棋院……”他欲言又止。

      “中国棋院?”光和佐为都重复道。

      “是不是和塔矢老师有关?”光敏锐地问,佐为也目光灼灼地看着亮。

      不知为何,亮没有说出剩下的话来。他紧皱眉头。

      “你是想说中国和韩国都在抢佐为当职业棋手吗?”光进一步追问道,“佐为不会出国的,佐为肯定要跟我一起的,你说是吧?”

      说完,光看了佐为一眼。佐为却没有回答他。

      “小亮,我看到你父亲在北京队的棋谱,行洋是否打算留在中国?”佐为急切地问。

      不排除塔矢老师会留在中国棋院的可能,光顿时想到,塔矢老师好像很喜欢在北京队当约聘棋士的样子,在中国下出了崭新的棋。塔矢老师接受采访说过要为sai回国,可没说要在日本长待。

      ——佐为,你该不会为了塔矢老师去中国吧!那我怎么办呀!

      光马上紧张地握住佐为的衣袖。

      “现在不好讲,等你们回东京再说吧。”

      亮向他们道别,离开了。

      光和佐为看着亮的背影,不安地面面相觑。

      “小光,你说行洋的身体是不是有事,不方便回日本?”佐为担忧道。

      “不会吧,”光想了想,“如果塔矢老师有事的话,那塔矢亮还怎么留在日本,还跑来关西找你下棋?”

      佐为勉强听进了光的话,但他满脸忧色:“呐,小光,你可以教我用那个可以下棋的小盒子打字吗?”

      “你要学打字?”光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想给行洋写一封信,问他在中国的情况!”

      光连忙说他用不着学:“你用手写完信,我来发邮件就行。”

      ##

      搬回东京的日子要到了。

      屏风工作室的古典套房里,被一箱箱装了狩衣和服、《围棋周刊》的纸箱环绕,光在整理行李,佐为则在书房里写一封给塔矢行洋的信。

      海生和熏也在,虽然光拒绝了但他们还是执意过来帮助光打包。

      光和佐为没多少行李,主要是熏送给他们的东西超级多,而且都是贵重的奢侈品。狩野熏真的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哎,像叮当猫和仙女的混合体,什么都变得出来……

      比如说,身份证。最令光震撼的是,熏不费吹灰之力,就替佐为办好了身份证。

      光还记得那天的情形,摄影师和律师都来了,给佐为拍了照,熏交代他们几句,然后过了一周身份文件就寄到了熏的家。

      在政府批复的身份证上,佐为就是个普通的二十三岁年轻人,出生月日是5月5日,注册地址是光在东京的公寓住宅。

      “狩野小姐,你也太有办法了吧!要办这种正规的身份文件,你究竟花了多少钱啊!”光震惊地说。

      “狩野小姐,你考虑得真是太周到了。”佐为惊叹连连,举着身份证看了又看。

      佐为在光身边待过,知道这些证件很重要,也知道要获取它们绝不容易。

      “没事,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钱就好办。我在文书上留的理由是藤原先生是日本人,刚从国外回来,护照正要更换,没有拿到更新的,就回到了日本,叫他们不必在意。官员们收到了钱,理由过得去,加上有律师和其他教授作证,就不会多问了。我之前也用差不多的理由改写了我的死亡证明。”熏笑了笑。光在想,那种态度又来了,仿佛钞票就是一大堆废纸。

      熏对上光和佐为的眼神,连忙加上:“你们可别说什么还我钱之类的话啊。藤原先生,你帮我作画,我已经很感激了。熟知屏风作画历史场景的人,可是有钱都买不来的呢。”

      光和佐为对视一眼,都说不出别的的话来。

      狩野熏真是光认识的性格最美好的有钱人了,光理解了,为什么池田海生付出了那样的代价也要使用禁忌的术法,让熏留在身边……

      ##

      熏对朋友的慷慨体现在各个方面,无微不至,就像现在——

      “我会叫宅急送把这些古装送到你的公寓,你们就不用吭哧吭哧地背着带上新干线了。”熏体贴地说,“对了,还有这个……”

      说完,熏把沙发前的那扇苏绣唐绘金箔屏风《重屏会棋》折叠起来。

      “慢着,狩野小姐!”盘腿坐在地上折衣服的光一站起来,阻止她,“你该不会要把这屏风也送给我们吧!”

      光看过画廊的介绍,熏绘制的一扇屏风就值十多万。如果有竞拍会,她的屏风画会拍出更高的价格,是货真价实的艺术奢侈品。

      “不能再送了!你们已经送给我们够多东西的了。”光慌张地说。

      熏天真无邪地说:“没事啊,这是我的仿作,真迹在中国故宫呢,我看藤原先生挺喜欢的,有几次都看到他在这屏风前面观赏……”

      熏执意要送他这屏风,两人推辞起来,都想说服彼此,一时之间忘记收行李了,旁边的海生也不劝他们。

      熏对别人好时就爱乱送东西,海生自己也早已放弃了,他在东京住的大宅子也是熏硬塞过来的……

      拿着信笺的佐为在这时走过来。

      “佐为,你说说她!狩野小姐疯了,不能让她这么送东西的。”光搬救兵。

      “我看您很喜欢这屏风的样子,所以……”熏纯真地说。

      佐为的语气有丝惊讶:“熏小姐,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可是,我还以为你之后会想要继续完成这面屏风呢。”

      “继续完成?”光愣住。

      “您能看出来我还没完成这屏风吗?”熏不可思议地说。

      “藤原先生,您见过这幅画的真迹?”海生反应过来。

      佐为点点头:“我的确见过,这是中国千年前的围棋名画《重屏会棋》,我百年前有幸在天皇面前见到过这幅画的真迹,由御画师从清朝故宫带来给孝明天皇陛下和德川将军品鉴,当时正值江户御城棋举办,江户的棋士们都有幸观赏此画了。”

      “这是我最喜欢的画。”熏感慨道。

      光心中惊异,不由得细细打量这暗金色的屏风。佐为给他稍作介绍。

      这幅《重屏会棋》屏风描绘的是中国南唐的对弈情形。四位身份高贵的男子神态各异地立在棋桌前,或思考或落子。会棋者是五代南唐中主李璟兄弟四人。由于正处于政斗期间,李氏兄弟四人弈棋的神态暗道心中所想,传达出诡谲的宫廷局势。

      最妙的是,此画李氏兄弟的屏风背景中亦画有屏风。而熏把这画绣在了现实中的金绢屏风上,正是三重屏中屏视角,怪不得叫“重屏”。

      好玩耶,光形象地联想起了俄罗斯套娃,套娃里面还有一个套娃,无穷无尽……

      这的确是满脑子小幽默的熏会喜欢的东西。怪不得工作室的名字就叫这个。

      佐为温和地说:“熏小姐,我之所以能看出你还没有完成,是因为此画中最里面的屏风里面是空的,而根据我的印象,这里还应有一重山水画。”

      熏佩服道:“您看得细。实不相瞒,这是我在中国留学时临摹真迹创作的,我在这《重屏会棋》屏风上面融合了浮世绘和苏绣的技法,而苏绣最讲究细节和色彩的逼真,但我当时还没能绣完,故宫的修画师就要拿回去了……往后我就再没有机会见到真迹了,再也无法完成这苏绣屏风了。”

      “没有临摹完就被要回去了,好可惜啊。”光不由得说。

      “我原本还想拿它来参与新一届日本光琳屏风绘制大赛,看能不能获得金奖。”熏语气惆怅,补充道,“我只拿过铜奖。我遭遇海难的时候,还觉得一辈子拿不到梦想中的金奖了呢。”

      光听到熏提起海难的过往,心里顿时涌起同情。

      “也许,以后还会有机会见到真迹,完成这苏绣屏风,获得大赛金奖?”佐为温柔地问。

      “我也希望如此……”

      “那么熏小姐,我们就不收下这面屏风了,希望你未来还会完成它,实现梦想。”佐为用鼓励的口吻道。

      佐为的话好像说服了熏。熏乖巧地点点头:“好吧!那我就不勉强你们收下啦。”

      佐为满意地微笑,看了光一眼。感谢感谢,帮大忙了!光松了口气。

      ##

      翌日晚上,光请了他们在居酒屋喝酒。后天清早,在两人的相送下光和佐为来到京都新干线站。这时天色还早,空中蒙了一层粉红的朝霞,太阳被云层笼在后面。

      “藤原先生,你的身体真的没事了吗?”入站前,熏还在和佐为确认。

      “没事了,一点感觉也没有!”佐为肯定地说。

      海生和熏都放下心来。樱花纷纷扬扬地落下,他们都安心地笑了。

      “以后我们有的是机会到东京,再见面和下棋吧!”在站台前,海生和熏也不说离别的话,仿佛只是友人间最简单的一次道别。

      “你们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你们会获得幸福的。”光诚挚地对两人说。

      “你和藤原先生也是,在东京一定要开心啊!”

      看着车票上的“15号希望号:京都站至东京站”,听着新干线列车的轰鸣声,光和佐为对视一眼,感到心中有什么在沸扬。

      东京——我们要回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搬回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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