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羌尽处》蒸煮爆炒一条龙

4、第 4 章

　　“哥哥几天就回来了。”
　　“阿青是男子汉了，怎么还哭鼻子啊。”

　　恍惚间，他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和十年前的自己。
　　那人身披软甲，腰间挂着佩剑，即将领兵出征。可年幼的自己却攥着那剑鞘，怎么也不肯撒手。身后还集结着乌泱泱一片朝军，那人无奈地蹲下身，柔声道。
　　“阿青，哥哥有东西交给你。”

　　男孩依言伸出手，手中被放上一把长刀。他揉了揉哭肿的眼睛，在刀身上分辨出二个字。
　　“春，山？”
　　“对，春山。是给阿青的刀。阿青想不想成为人刀合一的大侠？”
　　男孩拼命点头。
　　“那哥哥不在的时候，阿青可要好好练习。”青年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他当时不过十岁，注意力立刻就被新鲜玩意儿吸引了过去，短暂地忘记了离别。
　　“等哥哥回来，与阿青过招，如何？”
　　“好，一言为定！”
　　兄长策马离去，背影被那金红色的残阳一点点吞噬，直至消失不见。

　　嘉德三年，五军都督洛江白率兵攻打月族，经过两年苦战，终于驱入月族腹地。到了决胜的裟湖一役，却遭遇异变，五十万大成精锐连同将领洛江白，全数葬身其中。
　　连尸骨都没留下。

　　画面转到了洛府，这回洛天青已经拔了个儿，俨然是个手能提肩能扛的小子了——
　　提得起春山，扛得动至亲离世之痛。
　　他看见自己搀着哭晕过去的母亲，交给丫鬟照顾。他看见自己站在父亲身旁，接待着参与殡.葬的亲眷。他看见自己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下.葬，尽管棺材里只有哥哥生前的衣物而已。
　　等到一切都结束了，他踏进祠.堂，对那新放上的牌位跪了一夜。
　　他不哭，因为他知道，哭得再响，也不会有人来摸摸自己的头，柔声安慰他了。
　　他只想变强。
　　哥哥说过，要和我过招。
　　哥哥不会食言的。

　　“洛将军？”
　　视野中的祠.堂分崩离析，洛天青猛地睁开眼。
　　这室内灰不溜秋的，墙上开了几个吝啬的孔洞——不是地牢还能是哪里？
　　“洛将军，您终于醒了？”
　　方才那青年正蹲在他眼前，朝他意味不明地一笑，笑得洛天青心里发毛。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连着失去两次意识也是够丢人的。洛天青一面作震惊状，一面把此前经历过了一遍，拎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茶有问题。
　　那月族青年看着傻呵呵的，被他连套出好多话，让他收起了戒心。再说了，作为一个刚醒过来的柔弱病人，接过了茶也不得不喝，怎料中了那小子的道。
　　洛天青不动声色地唤起灵焰…
　　掌心空空如也。

　　“洛将军声名在外，南歌不敢怠慢，所以在茶里加了些药材，封了将军的经脉。还请将军不要妄动。否则糟了反噬，一身功夫可就废了。”
　　这小子，是怎么笑眯眯地说出这么混账的话的？
　　当然，哥哥死的早，洛天青自己也不小心长成了混账，因而对面前这位同类倒也没有那么排斥。既来之则安之，他很快适应了“俘.虏”这一新身份，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着墙，懒懒道：“说吧，你们想知道什么？”
　　“还请将军回想一下，您在丰月镇遭遇了什么？”
　　“当时我正站在城墙上，发现那些战死的月族士.兵的灵焰并未散去，而是停留在半空中。”
　　南歌的眉心拧了起来。
　　洛天青摆出努力思索的样子：“就在那时，我的识海里划过一阵声音，那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一句话…对了，南歌小友，月族中可有灵焰不散的先例啊？”
　　“有是有，不过是十几年前了。那句话是什么？”
　　月族有先例，这事就有迹可循。洛天青促狭一笑。
　　“那句话说，我会在月族遇到一个俊俏的小公子，可爱得很。”说到可爱二字时，他刻意压低了声线。
　　不出所料，南歌红透了耳根。

　　处于强势地位的人，有时更容易放松警惕，被套出重要信息。
　　小兔崽子和我斗，嫩了点。
　　“好好好，不逗你了。”洛天青见好就收，“我还来不及琢磨这些灵焰，就被城内的人缠住了。我不知道该不该把他们称作‘人’，因为他们被抽空了灵气，只剩下个空壳。”
　　“可他们会跑会跳，眼珠子还会转，还会朝你笑。”
　　可能是被“狼来了”一回，南歌抱臂望着洛天青，脸上仿佛写满了“我不信”三个大字。
　　“你不信也没办法，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会将其当作无稽之谈。”洛天青叹了口气，“当时我想走近查看情况，不料那些镇民暴起攻击，我醒来就到了这里。”
　　洛天青隐瞒了关于春山的部分，留下底牌早已成了他的习惯。

　　可南歌也没这么好糊弄：“可我们在裟湖发现您时，您的春山上沾了很多血。”
　　“他们毕竟是平民，我本来只想借机脱身，可他们攻势太猛烈，我只好祭出春山反击，可惜最后还是寡不敌众。”洛天青信口胡诌的功底确实了得。
　　南歌差点都信了。
　　这位月族青年露出慕羡之色，赞道：“都说宝刀饮了主人的心头血才会苏醒，如此看来，春山当真是把绝世好刀啊。”
　　“那是自然。”洛天青脸上是掩不住的自豪，陪他纵横十年沙场的春山，是和哥哥比肩的存在。
　　等等，方才他何时提过，春山饮过他的心头血？

　　反将一军。
　　臭小子倒是学得快。这回咬牙切齿的换成了洛天青。

　　两人不约而同道——
　　“有人驱使春山刺伤了你。”
　　“灵焰不散，发生在裟湖一役。”

　　两人在这诡异的情境下，面面相觑片刻，同时笑了出来。
　　南歌率先伸出手，一把拉起洛天青：“洛将军，方才多有得罪。”
　　“哪里，后生可畏呐。”洛天青从容站起，拂去长袍上的灰。
　　一位兵不厌诈，一位机敏过人，刹那间便将零落的珠子串成了项链——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被人摆了一道，那些人或许正在暗处，观看他们互相撕咬的好戏。

　　十年前的裟湖一役，阵亡的士兵灵焰不散。十年后，异象再现，洛天青被春山刺死，却不知怎的回了裟湖，安然无恙。
　　至于尽数折在裟湖里的两方士.兵，和被抽干灵力的丰月镇民，都像这阴谋的牺牲品。
　　一场跨越十年的阴谋。
　　一出好戏，他们都是戏子，被推搡着上了台，惶惶然而不知何往。

　　两人在明，阴谋者在暗，与其自.相.残.杀，让那些势力坐享其成，不如…两人交换了“和善”的眼神，达成了临时同盟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