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恶与疯狂同人集》月上黑猫

1、失忆症

　　这是柳秀悦和K冷战的第二天。
　　他们不是没有吵过架，以前也几乎是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甚至有时候非要动手打一架才能解气。然而冷战，这次是第一回。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稀稀落落地洒落在客厅的木地板上。一旁立着木制书柜，柜子的顶端摆放着一些工具书，上面布满了灰尘，看起来很久没有被人碰过了。第二层都是一些漫画书，最下面还放着许多乐高玩具的盒子。K坐在书柜旁津津有味地看着漫画，丝毫没有发现从房间里出来的柳秀悦。
　　柳秀悦揉了揉凌乱的头发，从外头透入屋内的光线让他感到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睛看向K，对方丝毫没有想要抬头看他的意思。K这般冷漠的态度让原本就有起床气的柳秀悦很是恼火，他一声不吭地径直走向厨房的冰箱，中途还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饮料，粗暴地关上冰箱的门。
　　“喂，你踢到别人的东西不用说对不起吗？”K指着地上被碰倒的书堆说道，这是他们冷战后K对柳秀悦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柳秀悦抬头看了看坐在地上的K，对方的眼神里充满着愤怒，那是一种如烈火般、他柳秀悦眼里没有的情感。他不打算回应K，他知道他们每次的交谈和争吵都没有结果。
　　“我问你话呢！”
　　随着对方的一声怒吼，一本重重的漫画书精准地砸在了柳秀悦的头上。
　　“你闹够了没有？”柳秀悦大吼道，一把抓起那本皱巴巴地漫画书朝着对方的脸上砸去，K敏捷地往旁边一躲，那本书砸了个空。他不解气地冲到对方跟前，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衣领，把手中的饮料狠狠的砸到对方的脑袋上，瓶中橙色的饮料全部洒在了K的头上。K也不打算示弱，对着柳秀悦那张苍白的脸庞重重地来了一拳，随着一声叫喊，鲜红的血液从嘴角流出。
　　“该死！”柳秀悦低声咒骂着，朝着一旁将嘴中的鲜血吐了出来，还是死死地抓着对方不打算放手。“这次不论你怎么闹，这件事情都由我来处理。”
　　“你想得倒美，柳警官。”K朝着对方露出了那标志性疯狂的笑容。“我还以为继金警官的事件之后，你已经改变了呢。果然你还是那个一如既往糟糕的混蛋。”
　　柳秀悦抓着K的衣领，狠狠地将对方的后脑勺砸在木地板上，随后站起身，低着头朝着躺在地上的人说道:“一如既往糟糕的...混蛋吗? 我为什么会这样子你不知道吗？这个圈子有多乌烟瘴气，昨天解决了一个都议员，今天解决了一个金警官，谁知道明天又会跳出一个什么厅长出来？啊？”
　　K睁大了双眼看着柳秀悦，一动也不动。
　　柳秀悦继续反问道:“本来就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谁又能真正独善其身呢？你以为我是怎么让母亲还清债务的？你以为我是怎么给哥哥开上一家店铺的？凭什么有的人能够含着金钥匙出生，而出生在底层的人士却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你想过没有？”
　　“我们分明在金警官的案子里合作得很好...”K撑起身子，答非所问地说道。
　　“你真的天真地以为每次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得如此顺利吗？”柳秀悦都快被气笑了，“是，你当然什么都不用考虑。你只要在重要的关头出来发一下疯，后面留下来的一大堆烂摊子都是我来收拾...”
　　“重要的关头出来发一下疯，在柳警官眼里我的存在就是仅此而已吗？”K的声音听起来很严肃，柳秀悦没有见过这样的K。
　　“难道不是吗？”
　　柳秀悦转过身去，不打算再跟对方进行对话，反正不论如何都只是他在自言自语罢了。只听见身后传来重重的摔门声，屋内恢复了一片寂静。直到晚上，K也一直没有回来。
　　夜里，柳秀悦在街上闲逛着。老旧的建筑内，写着“心灵修理工”灯牌忽明忽暗地闪着光。不知不觉柳秀悦又来到了这个地方，这段时间这里已经是他唯一能够发泄的地方。
　　医生看了柳秀悦一眼，似乎不再感到意外了。他让对方进来，随后泡了两杯咖啡端到了柳秀悦面前。
　　“说吧，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医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慵懒。“你们前一段时间不是相处得还不错嘛，这样和谐共存不是挺好的吗？我还以为你都不必再来找我了。”
　　“一个身体内住着两个灵魂，或许注定是无法和谐共存的。”柳秀悦低声说道。他突然回想起自己在白天的时候跟K说的那些夹杂着怒火的话语，现在平静下来后觉得确实有些过分。不论如何，K在这么多案子中，都救了自己很多次，也挖掘出很多仅凭自己没有办法找到的真相。
　　但柳秀悦注定没有办法成为K。K像是个理想世界中的英雄，他所向披靡地在四处伸张正义，不必瞻前顾后，更不会畏首畏尾。现实中的玩弄权势者们设定的规则无法将他束缚，黑暗腐朽的事实无法将他击倒。他很强大，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
　　柳秀悦其实有时候很羡慕K。羡慕他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生活，羡慕他敢爱敢恨、有情有义的作风。K是英雄，是住在他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是他想要成为、却无法成为的人。K于柳秀悦而言，就像是灿烂无比的朝阳，而柳秀悦注定是黑夜中的星光。他们是如此不同，也似乎注定无法出现在同一片天空。而正是这样的他们，在一次偶然中相遇了。
　　“或许一切是该结束了。”柳秀悦低着头说道，“那个药...上次你提过的，可以让人失去记忆从而消灭副人格的药，弄到了吗？”
　　“啊...这...有是有，可是...”医生惊讶地看着对方说道，“他会消失，你也会失去所有关于他的记忆，就像他从未存在过，这样也可以吗？”看眼前的人似乎没有反应，他继续补充道:“而且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副作用。你知道的，这类精神类的药物，都是通过不太正当的渠道弄来的...”
　　“就这样吧。”柳秀悦平静地说道，“我已经...很累了。”
　　他已经累了。
　　他不再想继续努力经营这段充斥着无尽争吵与矛盾的关系，也不再幻想仅凭一己之力就妄图改变这个系统性的、腐朽不堪的社会了。他已经厌倦了一次次帮K那小子闯出来大祸收拾烂摊子，也厌倦了从一个又一个案子中看到自己的力量有多渺小。
　　所以这次，他下定决心要结束了。
　　已经是深夜了，偌大的屋子漆黑一片，K还是迟迟没有回来。柳秀悦躺在沙发上，手中拿着一个透明的小袋子，里面只有几粒药，那是医生极不情愿拿给他的药。他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手中的袋子，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最后一天了，还不打算回来见我最后一面吗？”
　　四周还是一片寂静，K也一直没有出现。
　　这一刻柳秀悦竟感到有一丝不舍，虽然K出现在他生命中也不过就这短短几个月，但已经留下了太多共同的回忆。他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清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随后拿起一粒药吞了下去。
　　这个夜晚似乎很长，柳秀悦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到和K一起查案子，梦到他们争吵打架，又梦到他们和好如初。仿佛这几个月生活中所有散落的记忆碎片都被拾起，拼凑成了这个漫漫长梦。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又是一个晴天，冬日里大好的阳光洒落在柳秀悦那张疲惫的脸庞上，他勉强睁开了眼睛。他感到脑袋昏沉沉的，压根想不起来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或许又是喝酒喝断片了吧。”柳秀悦揉着头，自言自语地说道。他像往常一般，洗漱后准备去厨房弄些东西吃。
　　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他似乎遗忘了一些东西，并且他的潜意识告诉他，那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可不论他如何努力地回忆，都想不起来哪怕是任何一点细节。
　　他感到很懊恼。他边吃着三明治，边收拾着茶几上乱七八糟的酒瓶和垃圾，很快他的视线就被一旁的书架吸引住了。满架子的漫画书和乐高玩具，这是他的东西吗？他仔细地回忆起来，很快钝痛就占据了整个大脑。
　　“真是该死！”柳秀悦揉着脑袋低声咒骂着，“我酒后真的会干这么多傻事吗...不行...真的要戒酒了，再也不喝了。”
　　很快，柳秀悦便找来了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子，把架子上所有的漫画书和乐高玩具都装了进去，随后匆匆出了门。原本他打算将这些幼稚的东西全都扔掉，但站在垃圾桶边的一瞬间，他的脑海里似乎闪过了一个天真灿烂的脸庞，拿着垃圾袋的手在那一刹那僵住了。
　　不知为何，他的潜意识又在告诉他，这些都是很重要的东西。柳秀悦长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有将那个大袋子扔进垃圾箱。
　　“诶，是秀悦啊。”邻居家的婆婆朝他打着招呼，“这些漫画和玩具...你是要将它们丢掉吗？”
　　“是...啊不对...家里面突然多出来了这些东西...”柳秀悦有些语无伦次。
　　“如果不需要的话就给我吧！”婆婆笑着说道，“家里面小孙子最近回来了，闹腾得很呢。”
　　“可以的，那请全都拿去吧。”
　　“不用不用...我就拿一两个就好，其他你自己保留吧。”
　　柳秀悦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他感到自己就像是丢了魂似的。不论他如何回忆，都想不起整个周末究竟发生了什么。更糟糕的是，他觉得自己丢失的不只是这个周末的记忆。
　　他发现这个家跟他印象中的似乎也很不同。浴室里他的浴袍旁边还挂着一件他没见过的、鲜艳的红色浴袍；书房桌子的文件堆旁，一些散乱的纸张上画着乱七八糟的涂鸦；厨房的柜子里也堆满了薯片和一些碳酸饮料。就像是这段时间，这个家有别的人住过一样。
　　柳秀悦看着那个被他扔在墙角的、装满漫画书和乐高玩具的大袋子，叹了口气。
　　“这样下去可不行，要开始认真工作了。没错...认真工作。”他自言自语道，但视线很快就被一旁的保险柜吸引了。
　　不知为何，他迫切地想要回忆起忘记的一切。保险柜的密码试了很多次，最终居然还是用自己前女友的生日作为密码成功打开了柜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黑色的摩托车头盔。
　　柳秀悦愣住了，他就这样盯着那个头盔看了很久。
　　“诶...我怎么...”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真是太奇怪了，他从来没有如此奇怪的感受。好像某些被尘封的记忆将要被揭开，却又不论他如何拼尽全力也无法回忆起来。他知道自己丢失了某些最珍贵的记忆，也遗忘了某个最重要的人。
　　柳秀悦不知道自己这一天是如何度过的。时间仿佛流逝地很慢，每一秒都让他感到如此痛苦。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屋内没有开灯。他躺在沙发上，客厅的电视正播放着无聊的新闻，房间里的光线随着画面的切换忽明忽暗。
　　在陷入沉睡前，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
　　再次醒来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
　　柳秀悦揉了揉眼睛，只听见一旁似乎有人在捣鼓着什么东西。他猛地抬起头，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像往常一般出现在书架旁边。
　　所有丢失的记忆如一股暖流般重新注入脑海之中，那丢失的一部分灵魂也重新回到了这个身体里。
　　“喂，你把我的漫画弄丢了两本，乐高也不见了一套。”眼前这个像孩子般的K沮丧地说道，他似乎没有看见沙发上的人正在流泪。
　　柳秀悦走了过去，将那个如这冬日暖阳般灿烂的人揽入怀里，轻声说道:“都给你买回来，漫画也好，乐高也是。”
　　再也不想把你弄丢了。
　　两人就这样肩并肩走在了街巷里，如同以往一般。很快，柳秀悦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给他药片让他失忆的医生。
　　医生似乎很不想见到他，尴尬地笑着打起了招呼:“是柳警官啊，上次忘了跟你说，那个药其实药效最多只能持续一天，而且吃多了可能就会没有效果了。”说罢，他转身就跑了。
　　“我就知道你这个庸医！”柳秀悦指着对方的背影大喊道，他回头看向K，生气地说道:“你愣着干嘛，赶紧去追啊！”
　　K还是靠在墙边一动不动。他看着柳秀悦，那张阳光的脸庞上堆满了灿烂的笑容。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