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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将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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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呕——”
阴影里，有个身着铠甲的身影正扶着身边柴堆，弯着腰呕吐。
战事持续了两天一夜方才结束，虽是大胜，但在短暂的并未放开的欢庆之后涌上的更多是疲惫，整个大营都在夜幕下渐渐褪去了喧闹，除了仍需当值站岗放哨的，大半已回帐沉睡，远处数个营帐外还有直接坐倒在地不管不顾便睡了过去的士兵。
因而柴堆旁的这片阴影里尽量压着声音的人才没有人发觉。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人发觉。
当这身着甲胄的小将，终于感到轻松了一些，忍着一点点的眩晕一边抬手擦着嘴角一边缓缓直起身的时候，一回头便瞧见几步之外，静静地站着个身着暗青色长衫的人。
因为衣裳的颜色深，这附近又是特地寻找的偏僻阴暗角落，似并不那么显眼。只是在已经发现之后，他立在那里的存在感便再也淡不下来。他背脊挺得笔直，却并不显得锋锐，脸上带着的浅笑在昏暗夜色的朦胧月光下更显得柔和。他的眼睛确是落在这边的，却并未令人觉得不适。
倒是……
小将怔愣了一下，坦然走了过来：“这些日子以来实在是辛苦公子了，眼下恶贼已除公子已然安全了，怎么不早些歇息呢？”
小将看着眼前的人，竟很有些佩服。
战事方歇，整肃才过，军中其实并未松懈，忙碌着战后的收尾之事，小将也不过是在主帐中与主将一道，极短暂地庆祝了一番。甚至若非从贼营之中解救出的人里有那么几个很有点儿身份家世，这名为庆功实为安抚的短宴都不会有。小将与众人一道凑着那气氛喝的一点酒，都是从刚歼灭的乱贼那里搜出来的。
宴前就那么短暂而又混乱的一会儿工夫里，这人在离开贼营再次站到众人眼前的时候，竟已经是十分妥善地收拾了一番的。发丝束得整齐不乱，身上虽并无华贵配饰，衣裳也只能算得上是整洁，但偏偏就是再瞧不出才被乱贼囚过从交战的军中走过一遭的狼狈模样，指在那里淡淡一个抬眼浅浅一个微笑，便令人颇觉如沐春风。
不过……
也许也不必太过意外来着。
小将清楚地记得方才帐中，此次平乱的主将周文聪将军介绍时提到，这为公子姓孟。
难怪周将军会特地在才打过仗后就急忙设宴。
在小将微微走神的时候，眼前的孟姓公子微微一笑，抬起双手朝着这边浅浅行了一礼：“特地来寻将军，为救命之恩向将军道谢。”
小将一怔，连忙摆手：“我哪当得起这一声‘将军’啊，不过一小小都尉罢了。”
孟姓公子勾着唇角：“如今这一声，是客套的敬称，以后未必不能成真。”
小将摆着的手一顿：“公子这么看得起我？”
孟姓公子：“在下自然相信救命恩人的能耐。”
又一次被对方提起“救命之恩”，但这一回小将的反应却是略有奇怪。
“呃……”像是一时词穷的小将深深地看着对面始终站在原地并未上前的孟姓公子：“公子好胸襟！”
孟姓公子：“……什么？”
小将爽朗地笑：“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了，先前还以为像公子这样的……嗯……人物，怕是会觉得被我从那敌窝里夹着带出来的事儿，觉得冒犯，定是不想多提的。这不，我还特地想着就不往公子面前凑了，免得大家尴尬……”
孟姓公子始终微笑的嘴角微不可查地僵了一瞬。
他看着对面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挠了挠头的小将，无声地吸了一口气。
这时候他其实很想脱口而出：先前不尴尬，现在特地把这事儿挑明了，才真的尴尬。
其实那时他已在一切如计划发展后，早就有带着自己的随从长庚安然逃出的妥善计划，还不只一个，就算略有意外，比计划稍早了一点儿关押他们的帐子外面就杀声大作起来，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从一个打算要变成另一个打算罢了。
偏偏，偏偏，他带着长庚在放了另外十几个被关押的人后，正趁乱要去劫马从隐晦探过的小路离开，就……迎面撞上了带着几个人策马冲杀过来的小将。
电光火石之间，他又很快想好了另一种应对，定下心来正要拱手扬声说些什么，却见这小将实是勇猛得厉害，冲到眼前仍不停歇，于是在身后长庚的惊呼声中，觉得衣领一紧，整个人突得腾空而起，眼前一花之后，胸腹之间被重重一撞，接下来便是一路颠簸地被带开。
那会儿他感觉到胸腹被挤在冰冷坚硬的铠甲上，腿大半被搭在颠簸的马背上，腰背上有极重的力量压下来，他这么大的一个人上半身被牢牢夹在有力的手臂和腰身铠甲之间，下半身又不得不下意识地用尽全力试图搭稳在马背上，免得夹住身体的力量一个恍惚他会被颠落马下……
那时他顶着眩晕不适艰难瞪大双眼，看到的便是在头盔遮掩下只露出一点儿的，陌生小将还沾着血污的侧脸。
这小将带着他，或者说只用了一只胳膊牢牢地夹住了他，又紧攥着缰绳，另一只手还舞着手中的红缨长枪，在已着了大火的乱匪草营之中冲杀而出。
回想那会儿，强忍着没有在那时候挣扎到处乱抓或者吐在马上，已经用尽了那时候他的所有理智了。
孟姓公子因为回想起不久前的这段经历脸色有些发青，忍不住去看面前爽朗笑着的小将。
他得承认，方才宴上，他是一直注意着这小将的，自然也察觉到对方虽然不胜酒力却还是硬撑住，待短暂的宴会结束后才跑到无人处边。他暗暗跟过来却始终没出声，也确确实实有那么点儿看好戏以慰自己先前“苦痛”的心思。所以这会儿这小将主动提起当时这茬，他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察觉到了他这点儿小心思，故意说出来。
孟姓公子微笑：“事急从权而已，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如何会有这般念头。”
小将：“嗨！我那是‘事急从权’，却也是‘举手之劳’，孟公子实在不必客气。”
孟姓公子又看了看因饮酒不适脸色仍不算多好的小将，往前迈了两步，从怀中一探，给对方递了一张帕子。
是一方边角绣了青竹纹的帕子，只搭眼一瞧，便能看出这质地的难得，想来应当是他从匪窝敌营里走了一圈之后少有的留了下来的东西了。
“孟公子？”
孟姓公子嘴角的弧度又深了两分，目光在小将的嘴角停留了片刻，直到确认对方也注意到之后才移开，又将帕子往前递了两分：
“将军，还是拿去擦擦吧。”
小将爽朗的笑容微微一僵。
小将一时间愣在原地，孟姓公子递着帕子的手也未收回。
回过神的小将下意识想要抬起手来擦拭，抬眼瞧着眼前显得分外精致的帕子，对上眼前人平淡无比的眼睛，默了一默，最终还是抬手坦然接了过来擦拭起来。
“多谢孟公子提醒了，不过……这帕子，倒是让我糟蹋了。”
小将既将帕子接过来，就已经想到这东西对方大概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再收回去的。甭管是否会被清洗干净。
毕竟……虽然宴上周将军含蓄得很并未深究，好些人也只是略问了姓氏方便称呼，没有非要弄清对方出身身份的意思，而眼前这位公子也顺势只说姓孟，未提出身，但……
小将相信，不管是此刻的自己，还是那时的周将军，都没有认为自己对这个姓氏的敏感是错的。甚至当时宴上其他几人多半也是这样觉得的。
眼前的这个人，怕是与三大一流世家之一的江州孟家，必有关联。
只是不知，是哪一支的。
孟姓公子：“一方帕子而已，将军不必在意。”
小将闻言轻轻一笑，擦净了嘴巴将帕子略叠了两下攥在手心，对他的这话并未有更多的反应。
不论心里如何作想，至少多年历练下来，小将也早已学会在没有意义多言的时候闭嘴了。
只是心里仍有片刻的恍惚。
若是当年在凉州，他们能有这样一方帕子换钱换东西的话……
小将的神色半点未改，看不出任何异样，但孟姓公子仍是直觉有什么，却偏偏瞧不出来。一息过后见小将似乎并未有继续多言的意思，便退后了半步冲着小将拱了拱手：“天色不早，将军方才又饮了不少酒，当早些歇息为好。”
“啊，是。”小将笑道：“孟公子也是，早些歇着吧。”
两人又简单客套了一下，便各自转身，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开。
走开好远后，孟姓公子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那小将离开的方向，微眯了眯眼。
两人说了这一会儿话，虽初初略有意外，但却不知是不是巧合地，保持了别样的默契。
事实上他今晚特地来找这小将，自然不仅仅是为当面答谢这么简单，而是想要再靠近观察一下，这个武力颇高的都尉身上的违和之处。其实他并没有看出来什么破绽，只是隐隐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又一时间说不上来什么，这才起了好奇之心。如今见也见了聊也聊了，就他从对方身上获得的结果看来——
孟姓公子在月光下静立在原地，微微眯了眯眼，低声自言自语道：“穆宁戈，有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断更许久捡起来，全文大修ing，努力码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