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许》依文

95、死倔

　　这话就问到点子上了。

　　昱希因窘迫而大声地说：“你能不能别问了？我有男朋友怎么了，很正常的事你别搞得那么复杂。”后边一句“又不一定会结婚”被她极其理智地咽了。她简直不敢想象这话如果不小心脱口而出了，她将遭受怎样的毁灭性的斥责与打击。

　　陈芝暴怒：“什么怎么了，我是你妈我还问不得了？你谈恋爱都谈了半年还不结婚？你都这个岁数了还等什么？趁热打铁懂不懂？有空先去把证领了，婚礼可以以后补办，免得又跟上回一样告吹。”

　　昱希委实无语，郑希恩却竟颔首：“既然阿姨都提议了，我觉得很行。”

　　很行？很行你个大头鬼啊很行。

　　眼看陈芝连情况都不问明就要她赶紧嫁了，而郑希恩又是这副轻佻随意的死样子，昱希绷着脸说：“你刚刚还说我们只是玩玩，这会儿又要我们赶紧领证，你是真恨不得我赶紧嫁出去啊，究竟我嫁与不嫁碍着你什么事了？要是我所托非人，你负责吗？”

　　郑希恩脸色一变，刚要开口，昱希就冲他低吼一句：“你先别说话。”

　　合着她都说“所托非人”了，还没他说话的份，郑希恩瘪了瘪嘴，眉目一沉。

　　陈芝强忍心头之怒，很认真地想了想，又再打量郑希恩上下：“你是做什么的？”

　　郑希恩顿了顿说：“我……是个演员。”

　　对老一辈的一部分人来说，演员好像不是个很体面很值得称道的职业，且十足的不稳定，所以郑希恩很没底气。

　　“演员？”陈芝终于还是窜了起来，难以置信地对昱希说，“你真是吃错药了，居然跟个男演员谈起了恋爱，我就说这小伙子怎么长得这么帅，也不晓得他哪根神经搭错了竟然看上了你。你不会真以为他会娶你回家吧？”

　　昱希发自内心的烦躁：“我都说了，我的事不用你管。”

　　陈芝：“我是你妈，你的事我就得管！”

　　真是好经典的一句话，昱希气得磨了磨牙。

　　郑希恩忍不住插了句话：“我很愿意娶昱希回家，只要她肯嫁我。”

　　陈芝毫不犹豫道：“少来，你这种万里挑一的大帅哥能对我家昱希一心一意？等你脑子里那根搭错的筋顺过来立马就会把她踢了，还谈什么结婚。”

　　昱希简直烦透了，郑希恩也哭笑不得：“那如果我和昱希领了证，就算像您说的那样我反悔了，闹到要离婚的地步，昱希可以让我净身出户。”

　　陈芝拧眉：“你怎么保证？万一你偷摸做了婚前财产公证，婚后又偷摸转移财产呢，像你们这种名利场上摸爬滚打的人，邪魔外道的手段最多了，昱希怎么能是你的对手。”

　　昱希：“……”

　　郑希恩干笑：“您说的不无道理，您先坐，我们慢慢聊。”特地站起来请陈芝坐了再坐下，“阿姨您才刚认识我，不了解我不相信我的人品也情有可原，但昱希现在和我共事，未来我赚的每一分钱都可以直接打去她的账户里，以此来证明我对她的真心。”

　　陈芝：“果真？”

　　昱希张了张口，郑希恩立刻说：“当然，我随时可以把户头换成昱希的名字。”

　　陈芝又想了想说：“还是不行。”

　　昱希稍显愕然，郑希恩心头一凉：“阿姨您还有什么不放心？”

　　陈芝一本正经地说：“假如你不能陪她终老，你耽误了她的青春，还给她冠上了单身离异的名号，她还怎么再嫁，等老了还不是孤苦无依，晚景凄凉。”默了一默，又十分语重心长地说，“有的时候，光有钱也没用，人还是得有个伴。尤其女人，得有个靠山。再说了，你有几个钱？”

　　“……”郑希恩，“我会努力挣钱的，保证昱希不会为生计发愁。”

　　陈芝大概也听说过一些演员收入不菲的新闻，思虑再三，神色略显复杂：“除非你们能尽快有个孩子。”

　　昱希身躯一震，陈芝犹在继续：“而且你要保证你们一旦离婚，你不能和昱希争抚养权，但以后的抚养费是一分都不能少。”

　　昱希想不到陈芝在这方面有这等精明，郑希恩满口答应：“好。”

　　陈芝这才露出一点满意的笑，但很快又变成了困惑：“你对昱希真是真心的？”

　　郑希恩斩钉截铁地说：“我对昱希绝对真心，只要您能同意我和昱希在一起，任何条件我都答应。”

　　好话谁都爱听，陈芝也不例外，说实在的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和演员谈起恋爱来，不过昱希的确条正盘顺，不说是绝顶的大美女吧，带出去也不丢人，加上有学历有能力，又是近水楼台，难免他会动心。忽然之间，陈芝看昱希还挺顺眼。可对于职业是演员的男人，她还是很难放心。

　　昱希可以理解在陈芝眼中，郑希恩比不上李航那种踏实稳定的男人，甚至可能还不如小孙那个草包加坏种，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陈芝会觉得郑希恩不大配得上她。

　　当昱希发觉陈芝用一种欣赏的眼光望着她，又用一种嫌弃的眼光瞥了眼郑希恩时，她只觉得是因为已有的总是很难去珍惜，反而百般挑剔。

　　陈芝有些勉强地说：“那好吧，我可以同意你们在一起，但你说到一定要做到。”

　　郑希恩喜笑颜开：“一定。”

　　陈芝：“那你们什么时候去领证？”

　　郑希恩：“只要昱希愿意，我随时都可以。”

　　陈芝：“就明天吧。”

　　昱希完全相信如果不是今天已经很晚了，民政局早就关了门，陈芝一定会要他们立刻马上去领证。

　　郑希恩不胜欢欣，但转头瞧见昱希阴沉的脸色，意识到情势不对，立刻收起了满脸堆着的笑。

　　昱希面无表情地说：“我什么时候说要嫁了？你为什么总要擅自替我做主？”

　　陈芝变了脸色：“有人娶你还不嫁？你不嫁你跟人家谈什么恋爱？”

　　昱希勾起一抹又冷又苦的笑：“你根本就不了解情况，能别多事了吗？”

　　陈芝：“我还要了解什么情况？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如果觉得他有什么不好不值得你嫁你就赶紧分了，别耽误彼此的时间。”

　　昱希：“我们还在磨合阶段，你急也没用，这证我是不可能明天就去领的。”

　　陈芝有种好不容易放下的石头又再高高悬起的感觉：“你到底还要怎么样？”

　　昱希转头对郑希恩说：“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郑希恩不大情愿地说：“你不送我到小区门口么？”

　　昱希：“不了，我懒得动。”

　　陈芝立刻说：“她不送你我送你。”

　　昱希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用不着，我们走。”

　　郑希恩乖乖站了起来，对陈芝说了句“阿姨再见”，继而跟着昱希走了。下了电梯，昱希脚步飞快，郑希恩唯有跟在她后边，直至出了小区大门。

　　“我回去了。”昱希刚要走，郑希恩就搂住了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和你妈妈一唱一和的，别生气好么？”

　　只这一句，一个拥抱，昱希的心就软了下来：“我真的好想你。”天知道她有多么贪恋这份温暖，“可你分明是故意的。”

　　一句“我好想你”，就够了。

　　郑希恩才刚松弛的身躯又变得有些微僵硬，框住她手臂的手越发紧了紧：“我是……情不自禁。”

　　昱希在片刻的安心后推开了他：“少胡扯了。”

　　街灯亮过弯月，浮世喧嚣中唯有在她身旁他的心才得以安宁，他在昱希额上吻了一下：“好了，别生气了，体谅一下我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你的心情嘛。”

　　昱希其实怎么能生得起他的气来，叹息着说：“今晚的事，我妈说的那些话，你都别放在心上。”

　　郑希恩双眸仿似含着星光：“可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

　　昱希直直地望进他眼里：“以后再说吧。”

　　郑希恩又再抱了抱她：“好。”

　　时候还不到，没关系，他还可以等。

　　送走了郑希恩，昱希回到家中，陈芝正坐在沙发正中间的位置上，昱希平静无波地收走茶几上没怎么动过的三杯茶。

　　陈芝在她回房间以前喊住了她，即使她没有一点接着聊的意愿也还是在母亲的威压之下停住了脚步。

　　陈芝：“你到底喜不喜欢他？”

　　昱希一动不动地沉默着。

　　陈芝：“如果你只是一时被色迷了心窍，就趁早收心，要么干脆和我回老家。反正我也信不过那么帅的帅小伙，有钱又帅，不花心才怪。”

　　昱希：“你可以不要干涉我的人生吗？如果我们势必要同住一个屋檐下，就尽可能地和平相处吧，不然我就搬出去。”又抢在陈芝暴跳如雷前转头对她说，“你别急着跟我吵，我是在心平气和地和你商量。”

　　看着昱希沉静而笃定的神色，陈芝的气焰顿时减弱不少，却还是为了扳回一城尖酸刻薄地说：“你和那个男演员太不配，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也就是一时走了眼，要么就是选你顾家，另外在外边花天酒地，该怎么玩还怎么玩。你就别痴心妄想了，赶紧死了这份心，好生找个忠厚本分的男人过正经日子。”

　　但凡她开口，就是这些令人厌烦到骨子里的话。

　　昱希深深呼吸，纵然她的心是钢筋水泥打造出来的也经不起她一次又一次地重击，她眼里含着泪说：“我最好的朋友在不久前因车祸离开了人世，我这段时间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心情，你无法给我一丝一毫的安慰也就算了，你不声不响地和我爸离婚然后也不提前通知就来我这住也就算了，我都可以包容、忍让。但是关于我的终身大事，麻烦你就不要再插手了。我将来老无所依也好，孑然一身也罢，你已经尽到了你的心意，做足了你认为理所应当的事，以后怎样，就是我个人的问题了，你就不要再费心了。不然的话，我们母女，可能真的没有办法同住，也没有必要再多交流。”

　　昱希语气决绝，绝不是在开玩笑。陈芝再要用言语刺伤她的心，羞辱她，践踏她的尊严，她绝不会再退让，纵容她一次又一次地，甚而变本加厉地伤害她，她一定立刻采取措施。作为女儿，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赶走自己的妈妈，但为了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点，她非走不可，她必须从这油锅里逃脱出去，否则她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可她确信自己迟早会发疯。

　　变成一个失去理智的，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疯子。毕竟，没有人能完全无视自己的母亲每天每天不分昼夜地，对自己身心的打压与折辱。

　　她已忍到极限。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陈芝意味不明地望着自己这个总觉得性情乖张而古怪的女儿，恍惚中好似瑟缩了一下，昱希周身散发出的气场竟让她不敢再嚣张跋扈。昔日沉闷怯懦，常常逆来顺受，打落的牙齿和血吞的，寡言少语的女儿，竟有如此坚决反抗的一天。原本她还以为，昱希终归会在她不断的规劝与促使之下服从她的安排，可是这一刻，陈芝发觉她错了。

　　陈芝一向晓得昱希骨子里有股不服输的韧性，用俗话来说就是死倔，一旦认定了某件事就很难改变想法。从前她总是说昱希十足像她爸爸，而没有一丝半点像到她。但其实，事实并非如此，她们母女俩身上都有一种认死理的特质。

　　陈芝一贯忽略这点，大概是因为她不愿面对自己的缺点，反正她也这个岁数了，人生已过大半，面不面对都无所谓了，自也不必要改。而之于昱希，实则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去教养，她只是生怕自己的女儿耽误了大好的青春年华，后半生像她一样过得不痛快。

　　她极其不愿昱希步她的后尘，所以她着急，越是暴躁易怒，专挑扎心的话说，其实越是说明她心里急得不行。

　　昱希看不透陈芝的心路历程，或许即使看透，也不愿再多说什么，遂径自回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陈芝呆呆地坐着，好似若有所思，又好似脑袋空空，同昱希平时呆坐着的神态与坐姿简直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