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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妹妹出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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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某月某日,良州城长乐县,周府,素馨的闺房里,三姑六婆、八大婶,通通来齐。
人声鼎沸,好不热闹,闹得招娣脑仁直犯疼。
“一梳梳到尾——”周姑妈那满是老茧的手握着木梳子,手起梳落。
周家本家的三姑婆突然转身朝着众女人说,“素馨果然是个美人坯子,你看这擦了粉的小脸,比那瓷娃娃还好看呢!我打小就说,这样水灵的姑娘,过不了十八就叫人娶了去。”
招娣冷冷地看了眼三姑婆——妹妹素馨今年十八,而她,今年二十了。
“二梳白发齐眉——”周姑妈那满是皱纹的手手起梳落。
三姑婆突然又转头朝众女人说,“你们看,这素馨的脸生得多好,鹅蛋般的形儿,还不够咱一个巴掌大呢。”
招娣再次冰冷地看了眼三姑婆,又看了看自己那粗糙的手掌——她的脸很圆,很圆,而且是发胖的那种圆,估计两个巴掌勉强能盖上。
“三梳儿孙满地——”周姑妈手起梳落。
忽然门外传来了小丫鬟的通传声:说是王家派人过来瞧瞧了。
三姑婆又说到:“瞧把他们家急的,明天一早就成亲家了,还能跑了不成!”
还能跑了不成——这句话有如一把利剑穿过了招娣的心。
招娣再也不想看见三姑婆了,强忍着情绪站了起来,准备出去透一透气。
“哎呀!当家的,你可不能出去啊!”三姑婆眼尖,在众女人都拥簇素馨的时分,发现了将要逃离现场的招娣。
三姑婆一把牵住招娣,“等会素馨还要给你红包的呢。”
“我……我出去方便方便。”招娣笑到。
方便是假,放他爷爷的屁才是真!招娣心里暗暗骂到,来到了院子处。
这个三姑婆,平日里八卦好事也就罢了,偏偏还不会说话,哪壶不开提哪壶——谁不知道她又肥又圆啊?谁不知道她明日嫁妹妹了?谁不知道她周招娣曾经临成亲前一日被人退婚了?!
思绪及此,招娣生出无限哀伤来,恰又见那天上明月如霜,夜凉如水,越发衬得院中那几朵即将枯败的桃花惨淡异常。
“唉,开到荼蘼花事了,一从梅粉褪残妆。”招娣正叹息间,忽见拱门外有个人头探了出来,定睛一看——是他?!
忙拿扇子挡住了脸,只当看不见他。
“招娣?”不料,还是被那人认了出来。
招娣只好拿开扇子,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冷冷地说:“为何认得出我?”
“招娣妹妹珠圆玉润,我自然是认得的。”那人看透了招娣,低声苦笑,“还在怪表哥?”
“咳,你来做什么?”
“王家与我也是亲戚,大家都忙着,请我过来看看这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见外边无话事的人,便进来了。”
“心领了。”招娣刺骨地说到:“你叫王家不用急,横竖我们又不会逃婚。”
那人也是无奈,走近招娣,“是我负了你……”
“得了,既然不用帮忙就请回去罢。”招娣退后一步。
那人无奈,告辞离去。
新娘子的头梳好了,三姑婆的头不知何时探出了房门,“当家的,方便回来了?”
本来是出来透气的,结果越发堵心。招娣快步走回屋里,众女人目光整齐地看向她。
素馨鞠着身子,拿了个红布包高举过头递给她,满含感激、愧疚、不舍、难过……众女人则目光炯炯。
“当家的,拿去罢,妹妹跨过姐姐出嫁,这是必要的礼数,能祛晦气的。”三姑婆突然走到招娣跟前,靠得无限近,大声说到,“拿去吧,当家的!”
招娣隐隐觉得有唾沫星子溅湿了脸蛋,再也忍无可忍,忙接过红包,道:“素馨,嫁过去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做人,好好……好好放心,家里有姐姐在。”
罢了,赶紧逃了出去。
逃哪里去?逃回自己的住处,沁雪院。
却还是不能清净。何奶妈一会进来拿个花瓶,一会又来取幅字画,一会又端来一盘牛乳酥饼,似有忙不完的活,小纤腰一扭一扭的,十分碍眼。
“奶妈,你端这东西来做什么?”招娣看着那盘酥饼足有十来个,且个个都巴掌般大。
“大夫说孙少爷吃些牛乳能补身子,少奶奶便去找了来,一下买多了,便拿来做酥饼吃了。”
招娣心里一疼,“牛乳不要钱么?用多少再买多少,这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再说,你拿这么多来做什么?我能吃得完吗?”
“哟,是啊。”何奶妈恍然大悟,“后日二姑娘也嫁人了,三姑娘马上又要去京城相亲,院里就剩您一人了。”
招娣再不想多说什么了,摆手道:“拿走拿走。”
何奶妈还要说:“拿走就浪费了,少奶奶说近来富态了些,要节食,姑妈年纪大吃了不好,三姑娘又最是在意身段的。”
一刻钟都不能清净!
招娣低叹了一声,离开沁雪院,也不打灯笼,借着月光散步到了周府的祠堂外,走到阶梯处,深深地鞠了个躬,才道:“爹,娘,明日素馨就嫁人了,您老要保佑她啊,保佑她此后夫妇二人和和美美,白头偕老,儿孙满堂;还有如海楼,我已经存了不少本钱,很快就能多开一间了,到时候效惠、效儒两人也算有个着落了,我也就功德圆满了……”
“……效儒最近功课不错,先生说他今年的秋闱很有希望呢,不过还是要当心的,您老还要照看一二,嗯……如海楼的生意和往常一样,忙不过来……嗯,天也不早了,我回去了。”
正要转身,一阵风吹来,沙子迷了招娣的眼,她一脚踩空,差点摔倒,似乎有什么在挽留她。
“啧啧啧。”招娣有些懊恼又有些无奈,再次站住,“爹,娘,还有什么事啊?效惠那小子好得很,牛都能打死几头,他儿子也好着,如今会玩了,顽皮着呢。”
“不过他媳妇儿秀娥倒不怎么样,好吃懒做,花起银子来眼也不眨一下的……不过心眼倒是好的,反正,都好着呢……”说到这里,招娣脸色便正经了起来,“爹,娘,周家九代单传,这一代不会了……等过几年,我再给效儒讨个媳妇,咱家就更加热闹了。大家都很好,您老二位,就放心罢。”
忽而,风又起了,招娣想了想,又道:“知道了知道了,还有素英是吧?效惠打算带她到京城去了,说是咱家远房亲戚保的媒,那人是个当官的……还有,效孝,还是老样子……”
正说着,不远处却响起了一阵狗儿嘶打的声音,招娣便告辞了,寻声走去。
原来家里不知什么时候跑进来了一只小母狗,来福和旺财为了争它竟然打了起来,互相撕咬着,好不凶猛。
“唉!来人,来人!”招娣连忙喊到。
却没有一个人在。那两货却越咬越来劲,招娣只得到附近的井里打来一桶水,狠狠地泼到它们身上,来回泼了几桶,它们总算松了口。
旺财本来就占了下风,这会垂头丧气地,夹着尾巴走到了墙脚舔伤口。
来福还是气乎乎的,鼻子一皱一皱地,招娣没好气地喊到:“来福过来!”
来福这才恍然发现自己好像做错了事,即刻耷拉着耳朵走了过来,招娣一边检查它的伤口一边骂到:“小混账!还真咬!旺财!你也过来!”
旺财听到叫自己,一个激零地,也耷拉着耳朵过来了,扭着身子蹭到招娣身旁,把屁股上的伤呈给她看,只见鲜血淋淋,红通通的肉都看到了,来福够狠的!
“哼,上回有贼来的时候怎不见你拿出这架势啊?”招娣恨恨地骂了句来福,“你色令智昏!自己兄弟也下得去口!都跟我过来上药!”
招娣领着来福和旺财回沁雪院找了个遍,却一点治外伤的药都没有了。又到别的院子里找,竟然都没有,最后问效惠的媳妇秀娥才知道,前几日去置办了,不过落在如海楼忘了拿回来。
“唉!”招娣摇了摇头,“张管家到底请了几天假啊?”
张管家请假回老家嫁女儿,这会家里的账暂时让秀娥管着。
“估计还得过十日才能回来。”何奶妈应声到。
“唉……”招娣看了一眼两条狗,“走,咱去如海楼,上药吃夜宵去!”
何奶妈在屋里愣了一会,才发现不对劲:“不对啊,少奶奶,如海楼不是歇业五日吗?哪还有夜宵吃啊?”
秀娥白了何奶妈一眼,“姑奶奶的手艺可厉害着呢!有她在,还愁没夜宵吃?哪回在如海楼她自己不是煮鲍参翅肚的,就知道叫我们省银子。”
……
长乐县的夜,繁华璀璨,灯火如昼,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可热闹了。
招娣带着来福和旺财穿街过巷,来到了如海楼,只见如海楼外张贴着红纸:东主有喜,歇业五日,三月十八如常开业。
楼外站了两个喝醉酒的汉子,笑嘻嘻地指着红纸说:“哟,东、东主有喜……如海楼的当、当家不就是一个、一个婆娘吗?她嫁人了,这如海楼是不是也嫁了…哪个,哪个龟孙子这么好福气啊?”
“哪能够……听说,是她妹妹嫁了……”
“我、我就说嘛,那个泼辣剋夫货,谁敢娶啊……妹子,是那个二妹子吗?贼水灵的嘛,比这个母夜叉强了太多……”
“来福旺财!”招娣早已听不下去了,一声令下,两条狗子便冲上前去,对着两个醉汉狂吠了起来。
两个醉汉冷不定地被吓了一跳,竟然伸脚去踹了一下来福,来福是个爆脾气,这下彻底炸了开来,咬着醉汉的裤子不放,硬生生地将一个醉汉的裤子扯掉了一大截——露出了一大节腿来,街上人来人往的,实在是有失体统。
围观的人也多了,醉汉也酒醒了,也知道羞耻了,指着招娣一边跑一边骂:“你这个剋夫的泼辣货,你这辈子也别指望能嫁得出去!”
“是啊是啊,我剋夫,我泼辣!”招娣气得口不择言地骂起街来:“明日我就嫁给你儿子!剋不死他我也整治死他!”
说话间,也吸引来了两个衙役。威风凛凛地,举着一张画像,问围观的群众:“你们!刚才有无见过此人!”
正所谓生不入官门。
“没有,没有……”围观的群众纷纷表示不曾见过,作鸟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