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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风起晚归人 ...

  •   薛问心一走便是半个月,书信渐渐也稀疏。
      大抵越往安溪所在的西北走,城镇少了,信使也疏了。
      秦玉卿从来阅后即焚,并不回信,但薛问心的信却还是长了起来。
      初时只说到了某地,后来便添了些听到的秦游故的消息,他在哪儿出现过,做过什么事,这儿的人给他立了什么碑,再后来又添了一些他自己的踪迹,他听到了什么趣事儿,见到了什么人,也往里头写。
      秦玉卿觉得有几分可笑,一只风筝把牵着它的手当成了归处,真是滑稽啊。
      幼时国师教他人心难测,说人世间唯人心最不可臆测,上位者劳心,最是险要。
      他放薛问心出去,一则为自己挡些风言,二则想知道秦游故的消息,他信不过秦岳明,三则为了观察薛问心的品行,再者,倘若薛问心因此走进了秦游故心里,他也好忍心离开,断掉最后的念想。
      秦游故到底喜不喜欢薛问心,他不知道,喜不喜欢他,他也不知道,他猜不透秦游故,但他清楚他自己。
      喜欢上一个疯子,是一件太过痛苦的事情,可怜一个疯子,则是一件既愚蠢又冒险的事情。
      他记得初到大魏宫中时,大魏的皇子公主们把他当新鲜玩意儿差使磋磨,跟着他来魏的书童看不过眼骂了几句,隔日便被溺死在了云影池。
      第一次见秦游故的时候是在赛马场。
      他那时并不留意魏人的事情,心里仍旧挂念着为质期满就可以回珈蓝了,镇日里龟缩在后宫的偏殿里,也不知道前朝的事情。
      彼时的太子有一名宠妾,换作月姬,很喜欢作弄这个看着一脸倨傲的质子,总是把他当仆役差使。
      那日天很蓝,云也很淡,高高的日头直射下来,在马场褐黄色的沙土上烤出来一阵焦味。
      月姬带了个小巧的绣球,四角挂着铃铛,编织的璎珞覆盖在球面上,她站在高楼上,忽而手一松,那绣球就直直地落入马场中,滚出去好远。
      白庭夜站在她身后,月姬那球一脱手,他的心便紧了起来。
      果然,月姬转过头,看着他,笑吟吟地:“诶,庭夜公子,奴家球儿掉了,劳你捡一捡。”
      他下了楼走到马场边,估摸着那球滚落的位置离场中疾驰的骏马还有些距离,心中知道月姬饶不了他,便鼓着胆钻过围栏,往那球掉落处爬。
      眼看着手指就要够到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太监踩住了他的手指,下了死劲碾着。
      白庭夜吃痛,下意识收回手,便听到一阵叮铃声。
      小太监踢了一脚,那球咕噜噜滚远了。
      还要去捡,可刚刚碰到那球,他便听到了一阵迅疾的马蹄声,伴着势不可挡的呼喝声。
      场边人的惊呼声,马儿的嘶鸣和清脆的啼声,白庭夜只来得及弯起腰腹,将绣球抱在怀中,埋着头等待着那马蹄将自己踏个稀烂。
      马蹄最终也没落下来,白庭夜惊恐地抬起头,只见那几乎将自己埋没的阴影中,骑士将马儿的缰绳高高拉起,他从那扬起的闪着寒光的马蹄中看见了一双锐利的冷漠的眼。
      那人拉住了马,自己险些摔了下来,往前冲了几步才堪堪停住。
      白庭夜大脑一片空白,死里逃生的余悸鼓噪着他的心房,一下一下,在他的耳膜上击打。
      一只手伸到了他的跟前。
      白庭夜抬起头,骑在马上的人一身骑装,眉目凌厉而俊朗,却全然没有惊慌和愤怒,他依旧从容冷静,似乎方才险些丧命的人既不是他,也不是他救下的这个人。
      “真不想活了?”
      他挑了挑眉,看这小仆从吓傻了似的,便收回了手,两手握紧缰绳将身下的黑马调了个头,要继续赛马。
      太子已经骑着马追了上来,自然将这一息之间发生的危险事件收入眼底。
      他策马而过,朗声笑道:“三弟,直接踩过去便是了,此时心软,可就要输了。”
      秦游故“哼”了一声,两脚一紧,便向前风驰电掣而去,还不忘回敬太子道:“让皇兄三尺又何妨。”
      直到两人骑着马走了,白庭夜才连忙爬起来。
      那绣球还给了月姬,月姬拿在手里看了看,说道:“怎么染了泥都灰扑扑的了,不要了。”
      她打量两眼衣裳破了洞,浑身泥沙的白庭夜,将那绣球信手抛给了站在身边的小太监。
      白庭夜一直记得秦游故策马时意气风发的模样,还有笑着朝自己伸出手来的神情。
      不过秦游故约摸是记不得见过他了,毕竟那时白庭夜还蒙着脸,因为月姬那日去马场前因他犯了事,罚他掌嘴五十下,他的脸肿得厉害,只能蒙起来。
      原来是轮不到秦玉卿可怜秦游故的,可是每次秦游故从宫里出来,掐着他的脖子,施予他无尽的痛楚和愉悦时,一边恶狠狠地舔舐他,一边又紧紧地拥抱他,他竟然觉得他可怜。
      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他更愚蠢的人了,秦玉卿每每这样想着,泪水从迤逦的眼角涌出来,又落到他挺身亲吻秦游故时两人相贴的唇瓣上。
      倘若他走了,秦游故发起疯来,好歹还有一个薛问心。
      他可怜他,便把薛问心推到他身边去,毕竟秦游故待薛问心,也是真的有些不一样的。
      只是可笑……
      秦玉卿垂眸看着纸上工整的小楷写下的“展信安”,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
      日子就这么如水般过去了。
      薛问心最后的一封信又隔了半个月才到秦玉卿的手上。
      两日后,秦游故班师回朝的消息便传回来了。
      这不仅大出朝堂诸臣的意料,连秦玉卿也是诧异的,不曾想竟这样快。
      秦游故押解着安溪城城主回京,进城那日大街上围得水泄不通,饶是深居府内的秦玉卿,耳目不明,也从下人们的眉梢眼角瞧出些许端倪。
      管家来请他一并到门前迎将军,秦玉卿不便站在大门外,便只站在院子里的回廊下等。
      囚犯已移交大理寺人等,秦游故还要进宫谢恩,车马先把薛问心送到秦王府。
      隔着重重的人影,秦玉卿看见了秦游故的背影,穿一身威风凛凛的甲胄,腰间带的佩剑在日光下闪着光芒。
      他先是下了马,朝站在门口的许叔拱了拱手道了平安,一回身踩着凳子钻进了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里。
      马车是近了京才新雇的,为此听说延误了行军的路程,车马上悬着的吊饰上明晃晃的徐字,是靠近京都的汴州最有名的车马行。
      秦游故从马车里抱出来一个人,那人伸手搂着他的脖子,形状亲密,嘴角含着一抹不自知的笑,抬头和他说着什么。
      信上说,薛问心到了安溪时,秦游故已经把持了叛军,只是城中流匪未清,故而未曾回朝。
      那日秦游故在城中搜查余匪,叫一个刺客近了身,是薛问心飞身挡了一刀。
      秦游故抱着薛问心进了府来,莺莺燕燕公子侍妾围了一群,叫许叔喝了好几句才安静下来。
      秦玉卿看着秦游故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走来,他身边跟着的青明兴奋地喊道:“爷回来了!爷回来了!”
      秦游故低下头看了他一眼,像是才发现秦玉卿,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多余的话,直直地穿过了中堂往薛问心的院子去了。
      秦玉卿跟着他的动作转了个身,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才举步跟上去。
      秦王府里的人太多了,多到一人挨一刀,也要半天轮不到秦玉卿,多到一人看一眼,也要好久看不到秦玉卿。
      秦游故果然转了兴致,这回连从宫里出来都先赶去了临明堂。
      屏山如实说了打听来的消息,又仔细地看秦玉卿的神色。
      秦玉卿挑了挑眉,说:“看我做什么?”
      “公子你不伤心吗?”倒是一旁趴着磨墨的金珠先开了口。
      “胡说什么!”屏山瞪了金珠一眼。
      秦玉卿摇了摇头,说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理应如此。”
      对此最高兴的人,唯有蓝田。
      尽管举事之日一拖再拖,能看着秦玉卿渐渐认清秦游故,对蓝田也是一件乐事了。
      “你就不奇怪吗?”
      蓝田停下奏琴的手,疑惑地看向站在窗边的秦玉卿。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秦玉卿皱着眉头,姣好的容颜因为沉思的神情而带出一些凛冽之气。
      “如果我是他,一次没死,第二次就绝不会再失手。”
      蓝田默默地收起琴,也皱起了眉头:“这……确实如此,爷回朝以来,除了那安溪城主,竟未曾发落一人,那头不追究,爷……也不追究?”
      秦玉卿比了个“嘘”的手势,婉转一笑,说道:“薛小将军回来这么久,我们还没登门探望,不好。”
      他转过身,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声音像淬了一层冰,又含着无限的期待:“蓝田,要起风了,我们啊,得趁着风雨,早日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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