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回声》袖里糖

90、090

　　姜凝预想到了可能会有一段时间见不到戚尧，但没有预想到见不到他的时间会那么长。
　　戚尧爷爷的病情一直反反复复的，一开始医生说观察一段时间就能出院了，没两天病情恶化，病人神志不清，话都说不利索，最后又转去了ICU观察。
　　每次觉得好一点儿了，情况就会立刻急转直下。

　　两个人远程沟通报了志愿，姜凝以为最起码在成绩出来前，戚尧能回来，可是高考成绩都出来了，戚尧还是没赶回来。
　　姜凝一边为他担心，一边看着自己的成绩忍不住沾沾自喜，嘴角一直放不下来。
　　不同于上一次才高出本科线一点点连连滑档，这一次的她，起码可以轻轻松松读一个自己志愿里的那几个所谓的高校了。

　　姜凝很想维持住自己不苟言笑的成熟人设，毕竟活了这么大的年纪，但还是会忍不住臭屁起来。
　　姐们儿真牛逼啊！
　　刚拿到成绩那两天，姜凝平均一小时内要点开自己的成绩看上不下二十次，那几个数字，她恨不得写到自己的墓碑上，甚至有了现在就提前定制好自己的墓碑的想法。

　　戚尧自然毫无悬念地是他们学校的第一名，可惜不是省市的第一名，差一点点。
　　姜凝怀疑他控分了，毕竟那是要上新闻的，但戚尧说他没有，确实是实力不如人家。
　　姜凝的父母最激动，还抽时间帮姜凝搞了个升学宴，请了一大堆亲朋好友，熟的不熟的都来了。

　　这涉及到了姜凝上一次没经历过的领域，那一天，她全程不知道自己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简直是度日如年。
　　但看到父母眉飞色舞的脸，又觉得或许可以再忍受一下下。

　　最遗憾的事，就是收获胜利果实的时候戚尧不在。
　　姜凝比谁都清楚，如果没有戚尧根本就不会有现在的她。
　　就连她妈都会时不时问一句，“小戚还没回来啊？他爷爷的情况那么复杂吗？”

　　生或者死都很简单，但如果中间有过渡，那就很难。
　　姜凝每天都会跟戚尧联系，从报志愿到出成绩，两个人并没有缺席对方人生中的每一个重要时刻，可是，姜凝还是有些遗憾。
　　“如果你在就好了。”

　　这句话发出去以后，因为时差，戚尧那边并没有立刻回复，姜凝知道，他那时候应该在睡觉。
　　过了几个小时他才回过来：“我也想你了。”
　　不过那时候姜凝已经睡着了。

　　戚尧每天都会跟姜凝说起自己爷爷的最新情况。
　　录取通知书到的时候，两人也只能远程交流。
　　姜凝总算如愿以偿跟戚尧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对方的录取通知书还是她先拿到的。

　　“去报道的时候你能回来吗？”
　　姜凝有时候觉得自己问这样的问题并不合适，就差直白地问“你爷爷的生命什么时候能到头”了。
　　戚尧的父母已经有些精神疲惫，因为这反复无常每天上演从天堂到地狱再从地狱到天堂的剧情。

　　相比较来说，戚尧看起来还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已经经历过了一次自己的生死，他看起来没有那么多的大喜大悲。
　　“虽然有时候医生还是会说他的身体有好转了，但我们都看得出来，总体情况还是在持续恶化的。”
　　戚尧说：“一直这样下去他也很痛苦，我早上听到父母跟医生在讨论另一种方案。”

　　姜凝沉默了一会儿，问他：“是放弃治疗的方案吗？”
　　“是。”
　　戚尧这一个字的吐息后面跟着的似乎有叹息。

　　这是这件事发生以来，戚尧第一次把他的情绪表现得如此明显。
　　姜凝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他。
　　“如果你爷爷活着真的很痛苦，离开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戚尧似乎笑了一下，姜凝有点儿懵，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他到底是心情好还是心情不好呢？自己现在又该说什么啊？
　　有一个太能隐藏自己真实情绪的意中人就是这点不好，他不麻烦别人，但却会让别人忍不住为了他内耗。

　　“姜凝，我在医院看着他的时候就总是会忍不住地想……”
　　他的话没说完，姜凝追问：“忍不住想什么？”
　　“……我跟你都走不到你先走或者我先走的那一天，一起走，在彼此都还年轻的时候，也挺好的。”

　　姜凝呆住了。
　　她没想到戚尧会说出这样的话。
　　几乎是听到他说完这句话的下一刻，姜凝就想到了戚尧最近一直跟他说的，他爷爷生病反反复复，最受折磨的不是他的儿女孙辈们，而是他的妻子。

　　戚尧的奶奶，每天在人后以泪洗面，而面对卧病在床的丈夫，或惆怅或不耐的儿女们，都只能笑脸相迎。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姜凝突然想到这句话。

　　戚尧曾经跟他说过：“我的父母在讨论爷爷生死的时候，并不会刻意避开奶奶，一方面我觉得他们这样做是对的，奶奶有知情权，也有提出想法的权利，但另一方面，我又觉得这样做很残忍。”
　　“嗯。”姜凝在地球的这一头轻轻点头：“起码死亡不会将我们分开。”
　　不止这样，正是因为死亡，我们的命运才会纠缠到一起。

　　这是暂时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
　　姜凝想，每件事都有正反两面。
　　而这件事的正面就如戚尧所说，他们清楚自己未来会跟对方一起离开，虽然不知道会去哪里，但最起码不会分开，就算灵魂消散，也不会落单，反面则是……他们深知自己和对方的人生一直在经历倒计时。

　　虽然说本质上所有人的人生都在经历倒计时，但对他们来说不一样。
　　起码别的人不知道倒计时在哪一天会停下，可能十年，二十年，四五十年。
　　但他们知道，自己和对方，乃至全世界的倒计时，并不能拥有那么奢侈圆满的数字，如果仔细听，就好像能听到从某个地方传来的指针滴滴答答行走的声音。

　　起码我们还有彼此。
　　姜凝想。
　　见证成绩，经历升学宴，拿到通知书，这一切的喜悦都被这件事这句话这些思考冲淡了。

　　姜凝想，既然能在高考中逆袭，那么大学的四年时光她也不能荒废了。只要不会死，就得好好活着。
　　她这一次和第一次不一样，她第一次选择了文学系，这一次则选择了新闻系，网媒方向，也就是新媒体。
　　戚尧报的则是外语系，据他所说，这个专业对他来说没什么挑战，在大学的时候做别的事情的时间会更多一些。

　　姜凝问过他想做别的什么事情，戚尧没说。
　　虽然但是，姜凝知道戚尧没有夸张，这个系别对戚尧来说确实没什么挑战性。
　　如果他当时学的是理科，说不定还能去学个医挑战一下自己。

　　不过为了迁就她，戚尧选择了学文，不可能学医。
　　虽然他本人不在意，但姜凝一直在心里暗自跟自己较劲儿。
　　就像自己已经给戚尧的人生拖后腿了一样。

　　加油。
　　姜凝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挺住，知道等来世界崩塌的那一天。
　　她在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也会给自己洗脑，她已经够幸运了。

　　人生可以重来一次，虽然知道倒计时的终点在哪里，但在重生之路上遇到了戚尧。
　　还感受过了成功是什么滋味。
　　只要剩下的时间继续好好利用，说不定真的能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感受到什么叫做“死而无憾”。

　　姜凝很想知道，戚尧难道就没有什么非常非常想做的事情吗？
　　难不成他的人生原本就已经达到了“死而无憾”的境界？
　　戚尧有时候看起来只是个普通人，但大部分时间里，都显得高深莫测，姜凝从来都看不透他。

　　假期快结束的时候，戚尧说父母跟奶奶已经商量过了，也通知了其他人，决定放弃治疗。
　　医生也说了，继续这样下去，病人只会原来越痛苦，这对家人来说也是一种精神折磨。
　　他奶奶沉默了很久，最终同意了这个提议。

　　姜凝不好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只能简单安慰了戚尧几句。
　　“我回国的时候，你能去机场接我吗？”
　　姜凝下意识说：“可是我现在还没考驾照……”

　　戚尧那边没说话，姜凝很想拥有穿越时空的能力，把前面说的那句话撤回。
　　趁戚尧还没开口，姜凝又说：“好。”
　　她说：“我打车去接你，你到时候提前发我航班信息。”

　　戚尧似乎笑了一下：“好。”
　　通话结束后，姜凝的脑子一下可以正常运转了。
　　她开始苦恼，担心，犹豫。

　　戚尧是一家子一起出国的，没道理他一个人回来吧？
　　所以到时候自己到了机场，见到的会是戚尧和他的父母？
　　他想到这个情况了吗？说不定是想到了，所以才故意让她去？目的就是提前见家长？

　　戚尧好像不是这样的人……
　　因为这件事，她晚上失眠了。
　　她一直在犹豫到时候要不要买点儿什么东西，可买水果廉价，其他贵重礼物自己现在还负担不起，不能问爸妈要钱，太离谱了。

　　反正戚尧也没有提前跟她说明情况，或许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呢？
　　一无所知地去机场，就当只接戚尧一个人。
　　但要记得画美美的妆，穿最好看的衣服。

　　思及此，姜凝翻身起床搭配衣服，不打算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