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门客 ...
-
我痴呆地看着面前这只烤鸭——鸭身呈柿红色，香气四溢。
外皮焦黄香脆，内质肉嫩滑润；鸭肉切成薄薄的片儿。
我用罪恶的小黑手捻起一片：这一片上有皮有肉有油，甫一入口，炸得酥脆的肥肉立即化开，吃起来肥而不腻，鲜美可口，回味无穷……
这~~~~真是天下至美啊！！！
杜百万用他的小胖手给荷叶饼上抹上一层甜面酱，加上大葱段，把鸭肉片卷进去，毕恭毕敬地递给我。
第一口仔细的品味过后，我飞速抢下杜百万手里的面饼卷鸭肉。
吃啊吃啊吃啊吃啊吃啊吃啊吃啊吃啊吃啊吃啊吃啊吃啊
吃啊吃啊吃啊吃啊吃啊吃啊吃啊吃啊吃啊吃啊吃啊吃啊
……
店里的大鱼大肉上了一盘又一盘，我以超人的速度和犹如刷盘子的干净程度干掉一盘又一盘。
我埋头在盘子堆之中，只觉得自己在进行一项艰苦卓绝的战役。
我不是夏雪瑶，我就是一只骆驼，抱着“明天或许就吃不到东西”的心情一直吃……
可能有些菜有些辣，我吃的泪涕横流。用手背一抹，不为所动。
桌子对面，白白胖胖的杜百万眼睛贼亮贼亮地看着我：
“……兄台不知师出何人呐？”
我两手夹着只猪蹄，拼命下咽食物后艰难地开口：“我是自……自学成材……”
“吼吼~~~英雄不问出处！能聚到一起就是缘分，那杜某人先敬兄台一杯！！！”
他从桌对面递过来一杯酒，我也不好拒绝，仰头就喝了。
但酒液辛辣，再加上吃的太多，食物都快堆到了喉咙口，何况多日没吃饭后猛的一沾荤腥……我感觉喉头一痒，接着胃里一阵翻涌，只来得及稍稍偏头避开桌子，就哇啦哇啦就吐了出来。
原来世界上真有吃到吐这回事啊？
这一吐可真是翻江倒海，我心疼刚吃掉的东西就那么白搭了，但确实又难受的难以控制。
吐完再坐正的时候，撑着桌面的手臂都虚弱的微微发抖，只觉得自己要虚脱了。
难得杜百万没有嫌弃，只是扶着我走向稍远的一张桌子，一边叫店家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一边再要了几碗好消化又滋补的菌菇瘦肉粥。
其实这个杜百万就是有钱人家的二世祖，喜欢吃喝玩乐有点色，心眼倒是不坏，对身边的人也照顾有加。
热气腾腾的粥摆在面前时，我隔着雾气看着桌子对面娃娃脸皮肤白生生的杜百万，忍不住悲从中来，也不顾桌面上都是油，直接趴下开始抽泣。
其实有一瞬间，我看见了幻觉。
我看到桌边坐的是柳三和西决，他们看着我，眼神里仿佛包含了世上所有的包容和无尽的温柔。
玛丽隔壁的，亏我对他们那么念念不忘，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来找我呜呜呜呜……
杜百万手忙脚乱地给我一张丝帕，我不顾淑男形象地擤了鼻涕，又拿帕子擦脸。
杜百万在旁边看的心惊肉跳的，忙摆手阻止说：“顺序不是这样的！”
我哭到动情处，哪管这些。
过了一会，哭声渐歇。我睁着红肿的只剩缝隙的眼睛看着杜百万。
“杜公子请不要见怪，我……咳，只是感怀于杜公子的赏识，再加上回想起过去一些伤心事，两相对比，情动之下忍不住恸哭。”
杜百万搓着手，“我们相见也是缘分，不知兄台有什么困难，只要我杜百万帮得上忙的就一定……”
我本来想要学赵本山大爷卖拐那样对他舌灿莲花胡吹一番把他侃晕了狠宰一笔，但又思及杜百万也不是个坏人，在我吐的一塌糊涂的时候并没嫌恶的捂鼻而避，反倒是好心的扶了我一把。虽然不是什么大善举，但在我举目无亲的此刻，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就冲这个，我决定还是对他客气一些。
“杜公子，实不相瞒，我家在偏僻的群山之中（碧玉楼），全靠父母教导才侥幸识些字，有点偏材。成年后想要在江湖上闯荡闯荡，到大户人家做做门客。但世事无常，我在路上遇到些强盗拦路抢劫，身无分文，生活无以为继，幸好遇到了杜公子你仗义相救……”我用指尖抹掉眼角的一点泪花，感喟一声，“真是几文钱逼死个英雄啊~~~”
我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但听起来好像转弯抹角地拍了杜百万个马屁。
杜百万逐笑颜开，“哪里哪里，我这也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既然……兄台你无处可去，不如跟我回江淮老宅做杜家的门客怎样？就凭你这惊世才学，我杜百万决不亏待！”
我忧伤地想一想，反正也没人管我了，不如真的走到天涯海角，让柳三和叶西决找不到干着急算了！！！ （众：这是典型的悖论啊悖论！要是他们都不管你了，又怎么会因为找不到你而急死啊？）
于是，点了点头。
杜百万喜出望外，“还不知兄台你姓甚名啥？”
我略一思考，脱口而出，“我叫王六。”
——————————
“画鼓清箫估客舟，朱竿翠幔酒家楼。
城西高屋如鳞起，依旧江淮第一州。”
吟哦声刚落，画舫里响起噼噼啪啪的掌声。
杜百万带头鼓掌，手掌都拍红了，连叫三声：“好！好！好！好个‘依旧江淮第一州’，王六公子真是好才情！”
我冲他微微一笑，手臂撑在桌子上，从画舫的窗口看江面逐渐倒退的风景。
此时，我们已在水路行舟数十天。
马车走了一天到桃花渡的渡口，接着便上了渡船，从水路一路去往扬州。
桃花渡里平平静静的，我消失不见这件事似乎没在疏影楼激起一丝波澜。我不死心地去城门看看有没有什么寻人启事，当然是什么都没有。于是心灰意冷地跟杜百万上了船。
杜百万其实就是个大老粗，不过家里有钱，小时候请先生教过书，识几个大字，文学造诣却极低。我这几天相处下来，时不时抛出几句唐宋诗词，惹得他眼睛瞪的似铜铃，简直要对我进行个人崇拜。
刚才剽了一首诗赞颂扬州，果然让杜百万大大的开心。
烟花三月下扬州，多么美妙无穷。
美妙无穷。呵呵。
可是为什么我总是那么想哭呢？
我现在尽量让自己忙起来，忙的没时间胡思乱想。
一大早就起床和杜百万聊天，经常是杜百万瞠目结舌地看着我胡侃瞎吹，我不敢停下来。
我有意识地避开说“柳”、“叶”，有时候听别人提到类似的字眼，心里总会一沉。
我也不想睡觉。
在黑夜里躺在床上，眼睛瞪着天花板，那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去想柳三和西决。以前睡觉的时候柳三总在旁边，虽然他每次都君子地刻意隔一点距离，但我总是能特别强烈地感觉他就在那里。
所以现在感觉分外空虚。
而一做梦，总是无一例外地梦到柳三、西决，或者还有青木。醒来的时候发现枕头一片沾湿。
为了逃避梦境，我经常在入夜后问仆人要了笔墨纸砚，开始彻夜写黄书，一直到油尽灯枯，倦倦的趴在桌上睡着，第二天顶着大黑眼圈见杜百，害的他以为我当了门客后白天陪他聊天晚上发挥余热写书，劳累过度。
可除此之外我并无他法，我怕想起以前。
“王六公子？”
杜百万叫了好几声我才回过神，大概是刚才心情太过悲切，表情已经掩饰不住了。
“嗯？”
“我看你也是个伤心人，明儿到了扬州，我做主，给你接风洗尘，热闹热闹去！”
我漫不经心点了头。
早就听闻古人说，人世间最美妙之事，莫过于腰缠十万贯，烟花三月骑鹤上扬州。
百年之后，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
而今一看，淮左名都，竹西佳处。好光景果然名不虚传。
骑马过扬州郊外春风十里路，田野间荠麦尽青青。
温热的风拂过面颊，只觉得分外舒畅。我这几天第一次感觉心情轻松了起来。
进城时以快入夜，杜百万熟门熟路地带我去了扬州最热闹的“曲荷楼”。
——尖尖小荷，曲曲婷婷。曲荷楼是维扬老字号，门庭宽阔，一楼正中是突起的高台造成荷叶形状，高台上放着几张椅子，分别搁着胡琴，琵琶，二胡等物。想来是时间早尚未开场，待会自有少女上去弹唱。
杜百万带我去了二楼，找了个绝好座位，既能看到一楼弹唱的高台，又能从旁边的窗户看到扬州夜景——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
我虽然漫不经心，但也为曲荷楼中的精致所赞叹——喝茶的茶碗是翠绿颜色，形状犹如边缘上翘蜷曲的荷叶；香盘是平铺的荷叶上有一朵小莲花的形状，巴掌般大小，荷叶浅绿荷花粉红，花朵正中插着线香，袅袅青烟分外有禅意；桌椅上镂刻的花纹是蜻蜓戏荷，屏风上画着水墨荷花，甚至一楼鱼贯而上高台拿起乐器的少女头上的簪子都是荷花的。
我不禁为这样的细致入微而赞叹。
楼下的少女们坐定了，一位老者上台站在一张桌子后面。少顷，二胡声响起，拨了简单的几个音，抚尺一下，满座寂然，这老者开始绘声绘色讲起评话。关键之处配以古筝、二胡，说的高潮迭起，客人纷纷叫好。
于此同时，店小二井然有序地为客人上菜置酒。
扬州夜景古时就闻名天下，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笙歌犹自彻晓闻。
杜百万财大气粗，点的食物也可口。
不一会，楼下评话说完，一个打扮精致顾盼生姿的妙龄女子上台唱书儿：
“扬州好，第一是红桥。杨柳绿齐三尺雨，樱桃红破一声萧。处处系兰桡。
扬州好，秋九在江干。接得黄花高出屋，抬来紫蟹大于盘。香腻共君餐。
扬州好，年少记春游。醉客幽居名者者，误人小巷人兜兜。曾是十年留。
扬州好，评话晚开场。略说从前增感慨，未知去后费思量。野史记兴亡……”
她唱的极好，眉眼间媚意传神，声音犹如翠鸟，节节拔高，而在极高之处仍能千回百转。手中香扇一开，哗啦一声，身后弹筝的少女亦配合着她的声音连指轮弹，台下无不叫好。
杜百万听的都痴了，待那女子下台还久久回不过神。恋恋不舍地道：“小荷姑娘那么好，只可惜自从十六岁见了天下堡堡主，从此立誓只愿给他做妾……”
我脑袋里轰的一声，赶忙在失去理智前赶紧招呼说：“杜公子，吃菜吃菜。刚上的这荷叶肉我尝了，滋味很不错！”
杜百万点点头，吃了几口，也称赞道：“不错不错！不愧是曲荷楼的招牌菜！”
“这曲荷楼的布置还是菜色都无一不与‘荷’有关，今日承蒙杜兄请客来此，也当真风雅……”
杜百万哈哈笑了，“哪里哪里……你是不知道，在扬州，若是有人要去酒楼吃喝，十个人有八个都会来曲荷楼，这天下的银子，就这么尽让天下堡赚了去……”
他之后再说什么，我都没听到了。
我耳朵里听了“天下堡”，明白这座酒楼是天下堡产业，有一瞬间，似乎胸腔被一柄利剑刺穿，痛彻心扉，整个人都颤抖了，虽然心里明白在这儿只有千万分之一看见柳三的可能，就已经心悸，紧张到几乎要呕吐。
其实这样风雅的场所，精致到细枝末节，除了柳三，还有谁能做到呢？
明白这一点后，我坐立不安。
面前精致的菜肴仿佛也变成了灼热的火炭，每吃一口菜都像在生吞海胆。
我借口身体不适，催促杜百万赶紧离开。
杜百万虽然一开始有些悻悻，但很快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睛亮起来。
带我回了杜府。
杜百万的夫人回娘家省亲，杜百万一人独大，神气活现。
杜百万也听够意思，听说我要单独沐浴，就让我住了一个背□□院连着温泉的屋子。
我美美地泡了个澡，酒气都蒸没了。
披了新衣服用毛巾擦着湿发回房，一开门就吓傻了。
屋里并排站着五个女人，身材傲人上围目测有38D，脸上涂着脂粉，香风阵阵，冲我拼命挤眉弄眼。
我擦头的毛巾都被吓掉了。
就在此时，背后突然有个人把我往前推了一把，我跌进屋，木门在我身后“哐”一声关上，更可怕的是有几个家丁嘿呦嘿呦地在外面用木条把门钉死。
杜百万的大嗓门在外面响起：“王六兄！我今天做主，给你好好接风洗尘，你可不要唐突美人啊！！！”
完了，这杜百万八成看了我写的书，觉得我是同道中人了。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门客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