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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尔德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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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静静靠在岸边,我高兴地跳上去,看到柳三坐在地上,上半身无力地靠着船篷,脸色苍白,双眼紧闭。
我心下一骇,刚想上前探查他的内息,却看见有明晃晃的剑光映在小船的木板上!
条件反射就弯了腰,手里握着之前在闹市里夺来的大刀反手劈向身后那人的小腿。
偷袭的人往旁边一避,本来就不甚结实的乌蓬被撞开,阳光蓦地洒进来,金光把那人光|裸的脚踝映衬出一圈软栗的绒毛,轻薄的纱巾随着她转身的动作恍若无风漂浮——我这是见她第三次了,每次她都想置我于死地!
唐恋侬脸上带着妖异的笑容,身子仍在半空中时,那人本来握拳的手猛地甩开,一圈刺眼的青色光芒瞬间爆出,在她身边旋开大半个圆弧。
我挡在柳三身前,手中刀光飞舞,大部分细如牛毛的毒针在靠近之前已被震断,少部分直直向唐恋侬反射回去。而小船的木板也难以经受刀风中的杀气,硬生生断成两截。
我用手臂环着柳三的脊背,半扛着他上了岸。
唐恋侬也跳上河岸。
小船截断处木屑翻飞,不多久就沉了。
闹市中的平民见势不对,早已跑了个一干二净。
柳三脉搏还在,只是昏沉不醒。我的手指触到他的时候,只觉得他仿若风中摇曳的火烛,再也经不起闪失。
比得罪一个女人更可怕的事,是顺便得罪了她男人。
我气的浑身发抖,攥着刀的手指节都发白,“我杀了你!”
唐恋侬笑的颇为挑衅:“就凭你?碰得到我一根指头?”
她讥讽的笑意牵动了脸上的肌肉,一丝刺痛让她忍不住用手背蹭了蹭脸颊,手拿下时,她的脸色瞬间转为震惊,再没有丝毫讥讽。
一道极细的血痕慢慢从她脸颊上浮现出来,血珠沿着侧脸蜿蜒而下。
“好吧,我是低估了你。”唐恋侬阴沉地看着我,“可是柳展颜,今日必死。”
“他哪里得罪了你?让你对他下那么恶毒的毒药?!”
唐恋侬眉毛一挑,“柳堡主少年才俊,我爱还来不及,哪里会对他下毒?”她看着我咬紧的牙齿,终是妩媚一笑,“……好吧,其实是我只来得及给他施了迷药你就回来。你该庆幸自己回来早了。不过——”
“什么?”
“仅仅单是弑父一条罪名就足以让柳展颜千刀万剐,更何况他的身价财富早就让别人眼红的不行——墙倒众人推的道理,夏姑娘应该懂吧?”
“这些我早就知道!那群所谓的仁人志士,哼!”
“那夏姑娘是否知道……那些仁人志士,此时已经入城了呢?”
“你骗人的吧?你杀了艾家的人,他们来了你不一样得死?”
“他们留得住唐门的人?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带柳三逃出生天!反正我的任务也只是让你被逮到……”
原来她是在拖时间!
我二话不说架起柳三的手臂就要走。
唐恋侬瞬间移到我们面前,用剑拦着路,嘴角还是噙着一丝懒洋洋的笑容。
“你让开!否则我就杀了你!”
“都自身难保了还说这种话……只怕今日你看到柳三被万剑戮心而死,还要求着我帮他收尸呢!”
唐恋侬的话霎时触动我的杀机。
一刀毫无预兆地挥向她的胸口,唐恋侬手臂一挡,手腕上几十根细细的银镯不知怎的竟硬生生接下这一招,镯子碰撞出清泠的声响,响声未落,她的人已像一朵云飘出数丈远,身法从容迅速。
我飞身追上,唐恋侬古怪地一笑,笼在袖中的手攥着一个铜色的圆筒放到嘴边一吹,立刻从筒中升腾起一大片白烟。
那烟气并没有异味,我闭气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需要这样做。
白烟浓的看不见人影,我照印象跑回之前柳三所在的地方,用被水沾湿的衣服掩住他的口鼻。
直觉告诉我唐恋侬就潜伏在附近,伺机来杀我们。
烟气太浓,就算把眼睛睁到酸痛也是徒劳无功。
猛然剑气呼啸,我本以为是朝我右侧来的,谁知到了跟前却剑势猛转,堪堪割破了我的左臂。
刚刚喘了口气,剑气如灵蛇一般再次偷袭而至,割破了我的衣袍。
如是几次之后,我干脆闭上眼。
据说封闭了一感的人,其余四感会更加敏锐。
慢慢的,能感觉到一股淡淡的杀意,就蕴藏在每一次呼吸间。
终于,等到那呼吸声猛地加重时,我迎着那个方向出刀,片刻之后,空气中除了我惊恐的喘息,已悄然寂静。
垂头一看,差点呕吐。
唐恋侬的嘴巴张着,洁白如编贝的牙齿间有一丝窄窄的缝隙,我手中的刀竟塞入了那道缝隙,利落地切断了脊椎,从后颈捅出来。
娇美的脸颊都被刀割烂了。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没时间让我慢慢回神。
我把刀在鞋底擦了一下。
唐恋侬说堵截的人已经进城,并不像骗人的。
可为什么那些人还没来?
我架着柳三走出迷障,谁知却撞上一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上马车。”
我迟疑地不知如何是好。
尹莲舟神情有淡淡的不耐烦,“还是说你真的想看着柳三被砍死?”
本以为白乙涵会在马车里,但事实总有那么一点出乎意料。
柳三躺在座位上,头搁在我的腿上。
行了片刻,马车停下来。
刚想伸出头问尹莲舟怎么回事,马车门已被打开,白乙涵带着一阵甜腻的血腥味进了马车。
从车门打开的缝隙中,只看到一片血海汪洋。
一路上竟没听到一声哀嚎。
“全部人都死了?!”
白乙涵犹然沉浸在杀戮之后的满足中。瞳孔像镶嵌了宝石一样亮,只是其中诡异的残忍让人打了个激灵。
看到我坐在马车里,似乎是想都没想就伸手环住我的脖颈,我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那张放大了的异常艳丽的脸已到面前。
直到嘴唇被咬痛,我才反应过来,一巴掌打在白乙涵俊秀的脸上,用力之大,把他头都打的偏向一旁。
白乙涵的妖瞳中杀意大盛,手指立即捏住我细瘦的脖子,我只感觉喉头一甜,整个人都软倒靠在马车壁上。
眼前的景象花了好几秒才逐渐转为正常。
白乙涵已经松开手,表情也变成以往冷冷的、泠泠的模样,自顾自坐到一旁。
马车行驶了很久。
我一直无意识地用指尖梳理柳三的头发,如风穿过松针一般温柔。
清隽苍白的面貌,睫毛安静地阖着,发丝掠过细长的眉眼。
马车里突然传出一声嗤笑。
“怎么?”
白乙涵声音恍若风滑过空洞的竹心,“你很可怜。”
“可怜?!”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以前,每个人都捧着你爱着你。天下堡堡主,武林盟主,碧玉楼右使……天下谁人不捧你几分,让你几分。可是现在,”他眼光低垂,扫过柳三苍白无辜的侧脸,和他身上穿的粗布衣服,“只剩一个落魄的堡主在你身边。”
“一个就够了。”
白乙涵沉默地看了我许久,轻声低喃,“一个就够了。”
我知道他那副怅然若失的神情是为边海瞳。
“你为什么救我?你明明知道……”知道我是夏雪瑶。
“……我和小瞳有三月之约,若是她的肉身先死了,还怎么去手刃那负心的男人?”
“啊?!”
对边海瞳负心的男人,不是早就被白乙涵刺死了吗?怎么又蹦出来一个?
白乙涵自觉失言,把头转向一旁,似乎是对着马车的角落发呆,过了好一会才冷冷转回头, “夏姑娘最好别管的太宽。”
静了一会,白乙涵又想起什么地问我“定魂珠在哪儿?”
我一听便知没好事,“你问这个干什么?我是不会把它给你的!”
白乙涵不在废话,不知怎的就擒住我的手腕,翻开袖口,看到柳三送我的食梦貘手链,微哂一声。放开之后又抓住另一只手臂。
本以为这样就算了,谁知他竟然毫不避嫌地抓起我的脚踝。
我死命挣扎,白乙涵的手不留情地扣住,雪白纤细的脚踝被他的手指一按,立即红了一片,找到定魂珠后一把扯下。
我把脚缩回来,愤愤地揉略微红肿的皮肤。
“再好看的身子,也不过是个容器。三月已过了一个月,若是到时小瞳不回来,我是第一个把你溺死的人。”
我用手遮住柳三的眼睛,过了一会,感觉到他的睫毛柔软地扫了扫我的手心。
“醒了?”
柳三的瞳孔还有些散漫对不着焦,眨了几次眼,嘴角的弧度竟慢慢展成一个笑容。
这一笑,让我的心弦震颤。
他的脸色苍白地接近死亡,笑容又如此安宁。
这种安宁给人奇异的力量,让我远离恐惧。
柳三看着我,声音轻地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没想到死了还能在一起。”
“我们没死。”我一句话说的有些心酸。
“嗯?真的吗?”
……
简单应答几句,柳三的眼睛慢慢眨了一眨,表情很是疲劳,“雪瑶,我好困。”
“你再睡一会。”
白乙涵冷眼打量我们许久,突然道:“我会把你们送到快哉城——这样,你就能去尔德堂了。”
我颔首表示感谢。柳三之前也说要去快哉城,看来是没错。只是——
“为什么去尔德堂?它那不是一向和天下堡对立的吗?”
尔德堂,是贩卖情报的处所,也是个很传奇的地方。
它是近年来崛起的,但偏偏无人知晓尔德堂的背景。本该是暗地里进行的行当,尔德堂却一切搬上明面,店面设在闹市里,情报明码标价,订金高的惊人,跑堂的伙计武功高深莫测……
但真正让我记住它是因为听说过“尔德堂与天下堡不合”的传闻。
尔德堂搜集情报不择手段。数年前,天下堡藏书阁被人闯入。那藏书阁里珍藏各种武功宝典,有上百个侍卫日夜守卫。探子潜入时被侍卫发现了行迹,藏书阁被铁桶似的重重包围,但等到侍卫终于得令破门而入时,那人已凭空消失。
这件事震动天下堡,往下查经发现,有人在尔德堂花下重金打听一本武林秘籍的下落,当时潜入藏书阁的正是尔德堂的暗探。
但天下堡没捉到人证,吃了闷亏也不能发作。
只是从此之后江湖中人都知道天下堡和尔德堂嫌隙深重。
白乙涵漫不经心端起手旁小桌上的茶碗,“我没猜错的话,尔德堂是天下堡的一步暗棋。狡兔有三窟,更何况是柳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