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隐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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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完全黑了。
船上只有一只小小的蜡烛，火苗只有黄豆般大小。
江面上静悄悄的，黑色看不见边际，唯有轻柔的晃动提醒着这是在船上。
我坐在船尾低头煮东西，弓着身子，对着陶罐里缓缓升腾的水汽发呆。
听到船舱的方向传来响动，尽管很细微，还是把我吓了一大跳，一下子回过神。
柳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尽管之前已经把那枚起死回生的药磨碎了大半颗喂给他，但刚受过重伤的人脸上毕竟还有虚弱的苍白，一双眼睛看着我，映着蜡烛的光芒，反倒显得黑亮如点漆。
我赶忙走过去，摸了摸柳三的额头，发现他只是出了些虚汗，并没有发烧的征兆，这才松了口气。
“醒了？要喝点水吗？”
柳三看着我，静了一会，再无声地点点头。
船上的东西少的可怜，船头放着渔网和钓竿，一条薄薄的被子，脏兮兮的，但因为怕柳三睡着的时候着凉，不得已还是盖在他身上。
能处理伤口的草药更是别想，给柳三止血的绷带是我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料。
船尾有两个不知用途的罐子，茶碗只有一个。这些东西早在之前就被我洗了好多次，虽然最后还是嫌不干净，但现在可不是矫情的时候。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松松垮垮的麻布袋，打开一看，装着半袋小米；另外还有木桶一只，装了些杂鱼虾米。
我烧了热水，又烧了杂鱼小米粥。
一手端着茶碗，一手提着盛粥的罐子，弯着腰走进又矮又小的船篷里，尽量轻地放在木板上。
柳三还是虚弱地没什么力气，我扶着他的后背让他坐起来，虽然他试图用手臂撑着，但那颤抖的样子让我和他看了都是一脸苦笑。
让他靠在我身上时他也只能把全部体重交付过来，头挨着我的肩膀。
茶碗很大，但缺了口，不注意的话就会割伤嘴唇。
我地把缺口转到我手指的这边，小心翼翼地把水喂给柳三。
喝完了水，我又单手端着盛粥的罐子，把杂鱼小米粥倒进碗里。
粥还热气腾腾的散着白汽，香气扑鼻。
渔火昏黄，江面漆黑，星华潋滟生光。
我慢慢地把粥喂给柳三。
因为没有勺子，柳三又很虚弱，一顿饭吃得极慢。
柳三吃着粥不能讲话，我也垂眉敛目地安静着。
其实我心里繁杂，有很多事，像是明白了，却又像是隔着一层模糊的雾气，若是不问清楚，就不能想的通透。
另外，还有很多纷杂的感觉，被日后的惶恐，对柳三为了救我差点死去的感激，被背叛的恼怒，对一些事的困惑，为青木他们的担忧……一齐涌上来，让人分辨不清。
喝完一碗的时候，柳三示意已经足够了，但我抱着“伤员得要多吃点才能恢复”的心情，又逼他再喝了半碗。
柳三看起来瘦，但实际远不是我想象中那样轻飘飘的体重。
半边胳膊都麻了，再加上左手之前被割破的不成样子，根本没法使力，扶着柳三躺下的时候一滑，差点就摔到他。
柳三精神比刚醒来的时候好了很多，也想到我手臂酸痛的原因，脸色薄红，眼睫低垂，轻声说了句“抱歉。”
我把已经凉掉的粥倒进碗里，闷声说：“……其实该说抱歉的是我。”
抱歉，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
抱歉连累你，名动天下的柳三公子，竟要为了区区一个女子背上弑父的恶名，天下堡的荣华富贵，有可能就这样离他而去。
我埋头吃粥，大概是凉了的缘故，竟觉得有些腥气，难以下咽。
柳三虽然受伤，说话的声音也比往常虚弱很多，但观察力仍是敏锐不减，没过一会突然问问：“你的手怎么了？”
“啊，这个，”我想说为他解毒，又突然想起那颗价值连城起死回生的药丸，“啊！忘了告诉你，刚才为了解毒喂你吃了半颗药！”
柳三愣了片刻，“……手是……那时候弄伤的？”
我听的无奈一笑。
是了，谁叫我是财迷，到底还是比较在意价值连城的东西。
可一想到他比较在乎我，这件事无论是第几次知道，心脏都会瞬间感觉柔软起来。
有人说过，世上最难有一人温柔待之，其次温柔相待。
天下百般情爱，任他再千变万化，不过如此。
“手……是我自己割的，因为当时觉得，唐门中人，大概血液多少是可以消减毒性的吧。”
“……你知道了？”
“嗯。”说完这句话，粥也恰好吃完。我尽量想要轻描淡写地把这件事一带而过，假装一个死去的魂魄依附在另一具已死之人的身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样。
可是，我终究无法不在意。
“展颜……这件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楼炆印解蛊的时候？”
“……嗯。”
楼炆印解蛊，那真的是很早之前了。不仅是他，我爹娘，还有青木西决，应该早已知道了这件事，却一直不告诉我。他们是太怕我因此而心软，活不下去。
尤其是我爹娘，借尸还魂的主意十有八九就是他们想出的。
谁叫我是他们最宝贝的女儿，父母怎么舍得儿女死掉？至于边海瞳，那就只是无所谓陌生人了。
可我一想到自己窃取了别人的身体，就感到一阵恶心，仿佛边海瞳是被我害死的一样。
柳三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急急说：“雪瑶，你不要想太多，你就是你。”
我默然不语，想了好一会才道：
“我知道，你们对我好。可是边海瞳她……就算她冷酷无情，就算她滥杀无辜，可她也有自己的亲人，白乙涵不也愿意为她弑佛杀神么？这样对她公平吗？是，我是想活下来，但她……”
我越说越激动，直到柳三把手覆在我手背上时声音才戛然而止。
他的手掌温热，直接触及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慌乱、痛苦、委屈都随之而散。
“雪瑶……”
只是这样一声轻轻唤，就有什么堪堪破碎了。
江风吹来，烧只剩一小截的蜡烛摇曳几下就熄灭了。
抓住柳三的手贴着自己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而后就忍不住侧过脸吻了他的指尖。
我十指相扣地抓住他，声音小小地嘟囔“对不起……”
明明为了我情愿背上弑父的恶名；为了我情愿散尽千金，只为寻求一枚定魂珠；为了我抛却荣华，不愿迎娶郡主；为了我不惜与豪杰交恶，身负重伤；为了我用掉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他当初说“若是你愿意，我没什么不能放弃的”，那并不是空话。
我若是死了，对得起他么？
人生在世不称意，可人不光是为了自己而活。
许久之后，柳三压抑地声音传来，“雪瑶，就算是为了我也好，为了你爹娘也好，一定要活下来，好么？”
但使两心相照，无灯无月何妨。
我挨着柳三躺下来，光是看着他模糊的轮廓也觉得好看。
“展颜……你的两个哥哥，还有我爹娘他们，不会有事吧？”
“放心。他们怎么会不懂应变。”
我想了想，也对。毕竟柳末寒的机智之前就亲身体验过，我娘也是个泼辣不饶人的，怎样也轮不到她吃亏。
我又问：“展颜……今天那个人……应该不是你爹吧？”
“你知道了？”
“嗯。你那时说‘假的’，我一开始还以为你说的是药，但后来想想，那个人应该也是假扮的……不过当时我真的快吓死了。”
我想起当时的场景，仍旧心有余悸。
“你不会弑父的。”
“那人武功底子很强，当时趁他不备也是无奈之举。若真的动起手来，我怕护不住你。”柳三向我侧了侧头，哪怕黑暗中，我也觉得我们两人正在对视。他的语气更温柔，“你说你很害怕……可是最后，若不是你，我恐怕活不到现在了。”
我小声地说：“……可是我更怕失去你。”
“嗯？！”
我赶忙干咳一声改变话题：“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那人是假扮的呢？”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咦？”柳三不会是柯南的表兄弟吧，观察力那么敏锐？“他有什么不对劲么？当时那么远，我什么都没看出来。”
“不是这样的。我爹他——”停顿几秒，“他已经过世十年了。”
“啊？？！！”
我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了。我一年前还在天下堡见过柳闲歌前辈呢，莫非当时见的是鬼魂？
“他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就过世了……那时是重伤掉下山崖，一直没找到尸首。小时候还骗骗自己说他可能还活着，不过现在——”他笑笑，“早就接受了。”
“……”
“我那时太小，大哥也不到弱冠年纪，没什么资历。若是被外人知道天下堡群龙无首，后果不堪设想。”柳三虽然轻描淡写，我却能想象当初的辛酸与凶险，“于是，找了个和我爹样貌相似的人掩人耳目，实则由大哥执掌大局，后来我长大了，大哥与二哥介意自己是养子，执意把天下堡交给了我。所以我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是我爹。”
“……”
“让你来见我爹，只不过是走个过场。我不是说了么，他一定会满意的。只是那时没想到今日竟然有那么大的变故，差点害了你。”
我虽然震惊，但脑袋还是机灵的，很快就明白了这其中的纠葛。
“也就是说，那个替身背叛的天下堡？”
“应该不是。今日这个人武功高强，而那个替身功底很弱，恐怕是有人背后操纵，杀了那个替身取而代之。那人却不知这之间另有隐情，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是失败的。”
“可这件事江湖上那些人都不知道啊！”
他叹了口气，最后却反过来安慰我，“今天这件事一看就是策谋已久的，若是能找到背后的主使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我赞同地点头。
“你有没有猜到是谁？”
柳三踌躇片刻，非常含蓄地说：“韩颓当不该在那个时候出现。”
“咦！你怀疑他？”
我心里不大相信。
韩颓当这个人看起来不羁，但在我心里还算不乘人之危的好人。
当然啦，女人对自己的追求者总会想的比较好，再加上他还曾经“救”了我一次——我指的是在稻城被人下药的那件事。
不过刀口喂毒，又实在太可疑……
“他在刀上下了剧毒，要不是你有那枚药丸，恐怕……”我不敢再说下去。
“不碍事了。”柳三攥了攥我的手。我也能感到他的声音越来越清明。
“这毒确实有些蹊跷，漠北商盟从来不沾草药和毒物的生意，反倒像是唐门才有这么狠辣的毒药……”
我嗯了一声。
但几秒之后突然坐了起来！眼睛也惊恐地睁大！
……漠北商盟从来不沾草药和毒物的生意……
可是当初在稻城，天地会的庆爷把□□兑在水里给我喝，若是之后不与男人交合，本该会死。
但是我却没死。
现在想来，是因为边海瞳出生时就被中了五毒砂，从此不惧毒物。
而韩颓当当时给的解释是，他在卖给颜庆的草药里掺了假的。
但漠北商盟是不沾草药生意的！他当时骗了我！
他那时就明白我的身体是边海瞳的！
他究竟是像柳三他们那样出于好意瞒着我，还是不想打草惊蛇，利用这件事情？
我不敢往深里想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2章 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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