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破晓》北楼关耳

83、第七十四章

　　崔亦笑领着宜妃照目送沈楚离开之后，便一直在钟家村晃。
　　宜妃照很想提醒崔亦笑，他们已经路过这个地方六遍了，但是一见崔亦笑面无表情、若有所思的模样，她又强行把话咽了回去。
　　那个叫作成轻霜的成少将军为什么会让亦笑哥哥这样烦恼呢？不是听说她才貌双全、武艺高强吗——既然如此，亦笑哥哥大可欣然接受啊！
　　宜妃照想着想着，心里莫名其妙地涌出一阵不怎么舒服的感觉来。那么无可挑剔的成姑娘，亦笑哥哥都不愿意接受，怕是已经有了情根深种的心上人了……
　　突然，崔亦笑的步子顿了顿，宜妃照扭头看了一眼易了容的崔亦笑，不解地压沉声音问：“怎么了，大哥？”
　　崔亦笑摇了摇头，忽然转身朝着另一边走去。
　　宜妃照好奇地四下看了看，只见从药铺中走出来一位个子高挑的女子，一身银白色的长裙，乌黑的长发简单地系在脑后，额前朝右斜开刘海。明明一眼便知她是素颜朝天，却又总觉得她有唇若胭脂，眉若画黛。再一看那双眼睛，明星荧荧竟不及其一分。
　　没有任何刻意的妆饰和打扮，但这个女人便让同为女子的宜妃照一阵惊艳。跟了五官堪称完美的萧楠月这么多年，偏偏宜妃照还是觉得这个女人很美，而且是不单单相貌的美那么简单。
　　宜妃照转过头，见崔亦笑已经走出老远，于是立刻急急忙忙地追了过去。
　　崔亦笑的步子越来越疾，到最后宜妃照是运着轻功才能跟上，然后二人一道进了鬼林子。
　　走出不远，在视线恰好再也望不见钟家村时，崔亦笑才猛地停了下来。
　　“出来。”崔亦笑冷冷地说，声音低沉，完全不似平时。
　　宜妃照回头，顿时一愣——只见方才那个让自己惊艳了许久的女子从林后缓缓走了出来，手中提着一包药，眼神有些怀疑和犹豫。
　　崔亦笑转过头，面无表情道：“为什么跟着我们？”
　　成轻霜抱歉一笑，道：“实在抱歉，我将公子错认成了一个朋友，还请公子多多包涵！”
　　崔亦笑冷冷道：“既然姑娘已经知道认错了人，那就此别过吧。”
　　说完，崔亦笑便领着宜妃照欲走。成轻霜盯着那背影一阵，咬了咬嘴唇，突然喊道：“崔亦笑！”
　　崔亦笑立刻转身，眼中闪过一抹杀意，道：“姑娘认识崔亦笑？他在哪儿？”
　　成轻霜却眼中闪过了然的神色，苦笑摇头：“他在哪里，你比我清楚。他要是愿意现身，你现在就能见到他。”
　　崔亦笑皱眉道：“在下不明白姑娘的意思。若是姑娘知道崔亦笑的下落，还请告诉在下！”
　　成轻霜盯了崔亦笑一阵，忽然一蹲身，飞快从靴子夹层中拔出了双刀。宜妃照只觉得眼睛来不及跟上，便只听得“锵”地一声，扭头一看，只见成轻霜的双刀已和崔亦笑的蝉翼接在一起。
　　“崔亦笑！”成轻霜眼中一怒，“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
　　崔亦笑没有说话，蝉翼一推，成轻霜便退了几退，一双杏眼瞪着崔亦笑，双眼中似有泪光。
　　“你在益州做什么？”崔亦笑收了蝉翼，恢复了原本声音淡淡问道。
　　成轻霜将双刀放回靴中，声音恢复了平静：“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说完，成轻霜便径直朝着林子外走去。路不是去钟家村的。
　　崔亦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站了一会儿之后，还是缓缓跟了上去。
　　宜妃照盯着那个美丽的背影，心中念出了那三个字：成轻霜……
　　崔亦笑与成轻霜并肩走在路上，气氛竟然无比沉闷压抑。往常一到二人无话，成轻霜总能找到一些话来让气氛活跃起来，而这一次，她的脸上却也写着沉重。
　　走了一阵，崔亦笑忽然问：“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成轻霜没有反应，似乎正在想什么东西想得出了神。
　　崔亦笑立刻停了下来。
　　“怎么了？”成轻霜走出几步才发现崔亦笑站在原地盯着自己。
　　崔亦笑摇了摇头，过了一阵之后突然转头对宜妃照道：“把莫愁双刀拿出来。”
　　宜妃照点点头，从包袱里拿出了紫色刀柄、泛着银月色光芒的莫愁双刀递到了崔亦笑手里。
　　崔亦笑拿过莫愁双刀，没有多看一眼，直接递到了成轻霜面前：“这个拿去。”
　　成轻霜有些愣：“给我？”
　　“恩。”崔亦笑塞给了成轻霜，“我又不用这个。”
　　成轻霜看着手中的莫愁双刀，良久之后淡淡一笑：“多谢。”
　　“不用，顺手而已。”崔亦笑扬了扬唇。
　　成轻霜看了宜妃照一眼，微笑着问：“这位小兄弟的易容术真是出神入化，若不是背影和感觉太像，我都差点没认出你来。”
　　宜妃照脸上一红，道：“还是被认出来了呀……”
　　成轻霜听得竟是一个脆生生的少女嗓音，惊道：“原来是位姑娘！”
　　宜妃照红着脸点了点头。
　　崔亦笑介绍道：“她叫宜妃照，方仰夫人的亲妹妹。”
　　成轻霜冲宜妃照一笑，道：“我叫成轻霜，你可以叫我轻霜姐姐。”
　　宜妃照点点头，立刻唤了声：“轻霜姐姐！”
　　崔亦笑道：“成轻霜，你还没有应我，我们这是去哪里？”
　　成轻霜眼中忽然一黯，朝前方望了望，然后轻声道：“你出事之后，我担心她被人找到惹上麻烦，就将她从崔府悄悄带了出来，安置在这里……”
　　崔亦笑闻言一震，然后猛地转过了身。成轻霜连忙把人拉住，道：“你干嘛！？”
　　崔亦笑甩开了成轻霜的手：“我自有我的事要做！”
　　“你已经快八个月没有见她一面，从她进崔府起，你就没有来看过她，她……”
　　“我不想见！——成轻霜，你不要多事！”
　　“你不想见她？你敢说你真的不想见她？！”
　　“不想见！这与你无关！把人送回崔府，然后你回苏州好好当你的成大小姐！”
　　“……你！”成轻霜拉过崔亦笑，猛地扬起了手，但最终那巴掌还是没有落下去。
　　崔亦笑面无表情地将成轻霜的手从自己衣袖上拿开，然后再次转过了身。
　　“崔亦笑，你真的不想见她？”
　　“不想。”崔亦笑迈出了第一步。
　　成轻霜吸了口气，然后缓缓道：“她怀了你的孩子，已经有九个月了，你……还见不见她？”
　　崔亦笑的第二步没能迈出去。

　　一座不大的院舍，院中摆满了晒着的药材，一个长须的中年男人站在院中静静看着夕阳落山，然后缓缓叹了口气。
　　崔亦笑站在院舍门前，却突然再也不肯走一步。
　　他该怎么去见那个叫作易清幽、如今怀了自己骨肉的女人？似乎没有话要说，也没有很想见她的想法。但是转身就走，他也办不到。他又很想看看这个怀了自己骨肉、现在又恨着自己的女人。
　　成轻霜拉了拉崔亦笑，崔亦笑却一动不动。
　　“都走到门口了，难道还想退？”成轻霜皱眉问。她在做什么？带着喜欢的人去见他喜欢的人！成轻霜觉得自己有些疯。
　　崔亦笑突然道：“算了，不见比较好。”
　　“崔亦笑！”
　　“我不想见她。”崔亦笑淡淡道。
　　“进去。”成轻霜也冷了脸。
　　突然，晋禾澄从门内跑了出来，见到崔亦笑立刻眼睛一亮：“我就说听到崔公子的声音了！”
　　崔亦笑点了点头。
　　晋禾澄道：“崔公子来看易姑娘的？”
　　崔亦笑先是点头，然后猛地摇了摇头：“不。”
　　晋禾澄立刻道：“还是见见比较好，易姑娘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是心病……”
　　“越来越不好？”崔亦笑问道，“怎么个不好？”
　　成轻霜淡淡道：“心病最难医。她整日闷闷不乐，精神一日不如一日，自然身体状况每日愈下。——你难道还不要去见见她？”
　　“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已经到了总是歇斯底里的程度。或许见到崔亦笑解开心结之后，她才能真正好起来。
　　崔亦笑没有说话，但是神情已经显示出了他的动摇。
　　能让崔亦笑对自己的决定动摇的，成轻霜这么多年来，只见过易清幽这一个人。
　　晋禾澄立刻道：“成少将军把药给我，我去煎药。劳成少将军给易姑娘先说一声崔公子来了，以免太突然刺激到她。”
　　成轻霜点点头，把药递给了晋禾澄，然后便径自进了院中。
　　崔亦笑跟在成轻霜身后进去，步子极慢，以至和成轻霜的距离越拉越远。
　　成轻霜进了一间屋子好一阵之后，崔亦笑才缓缓踱步到了那屋子的门前，然后便静静地立在那里，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只听得里面那个熟悉却透着虚弱的声音正道：“不……我不见他！我不要见他！让他走！让他走！……”
　　“易姑娘，你冷静一点……亦笑他……是特地来看你的，看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
　　“不要！不要孩子见他！告诉他，没有孩子……没有孩子！”
　　“易姑娘，亦笑毕竟是孩子的父亲……你冷静点……有话，你们当面说清楚，你们之间的误会太多了……”
　　易清幽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声哭喊道：“我不要见他！不要见！孩子……给孩子取名字……叫‘谬’！——‘谬’！他不该来这个世间！谬！”
　　崔亦笑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身，恰好撞上宜妃照关切的视线。
　　“走。”崔亦笑冷冷扔下了一句，便朝着门口走去。
　　谬。的确是谬。
　　突然，屋内响起了成轻霜的颤声惊呼：“易……易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