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馆》Kuso san

20、【5】

　　我眯起眼睛看着对坐那个沉浸在自己回忆里的男人，最终还是决定不打断他繁琐的叙述。
　　“后来很自然的，我们成了朋友，她的成绩不错，我们就分在了一个班。我开始放大胆子去追刘婷，给她送花、给她写信，当年的小毛孩能想出来的招数我都用了个遍，高二分班的时候，她选了文科，我为了她放弃了自己最擅长的理科。返校入班的时候我就追到刘婷了，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哭，很轻很静，眼泪顺着白净的脸滑下来，我赶忙伸手去接……我跟刘婷正大光明的开始交往，因为我们的成绩都不错，所以老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在那种保守的年代里，我们能牵手、一起吃午饭、一起放学回家，就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了，但我始终觉得不够，我想要从刘婷那儿得到更多……是的，没错，我想要她。当时我有几个很铁的哥们让我去问刘婷愿不愿意，说如果她真的爱我就一定会给我，我只好壮着胆子去问……当然，刘婷很果断的拒绝了，干脆彻底，一点余地都没有留给我。
　　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觉得刘婷不爱我了，哥们也常常在我耳边说三道四，总是说刘婷其实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清纯，她背着我经常跟其他的男同学来往亲密。我本来也不信，可是有个周末，我约刘婷出来却被她以身体不舒服拒绝了，但是我却亲眼看见她跟外班的一个男生逛街，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我那时候简直气疯了，一个人跑到地摊上去喝闷酒，几个哥们来了之后就劝我说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之类的，我越听越气，总觉得他们在嘲笑我连女朋友也管不住，后来我打电话约刘婷出来，她一开始很不情愿，可不知道是不是听出我喝高了有点担心，她还是背着她爸出来了。那时候已经很晚了，我在公园里等刘婷，四周连个鬼影都没有，她来了之后我问她今天为什么要撒谎，她低着头不说话，我就急了，我说我为了你连前途都可以不要，你为什么还要背叛我……我当时真的快疯了，刘婷见情况不大对就想走，却被我拉住了，然后我把她摁在地上……她的身体很香，不知道是洗发水的味道还是体香，她越挣扎这种香味就越浓……我喝了很多酒，我……我就……”
　　“你强要了她？”
　　突然被我打断，高承杰像是吓了一跳，目光没有焦距地盯着眼前的咖啡，半晌才缓缓点头：“对……第二天刘婷没来学校，我不敢跟任何人说，我是南城最好的学生，不管是成绩还是口碑……我连对父母都不敢透露半个字，但是纸始终包不住火，刘婷的父母肯定会知道这件事。三天之后，刘婷的爸爸找到了学校，她爸直接把我从班里拖出去打，如果不是班主任赶来，我想他爸会杀了我，一定会……那时候不像现在，女孩子的贞洁有多重要你想都想不到……但是我是南城求都很难求到的优秀学生，我要为南城创下所谓的辉煌，所以尽管刘婷的爸爸闹得很凶，校长还是想方设法把这件事压了下来，学校几乎没有学生知道真相，只是传言我对刘婷不好，她爸来找麻烦了而已。当时我家是富裕人家，在这里有权有势，但刘婷家境很贫寒，她妈有精神病，疯疯癫癫的，她爸文化水平很低，为了供她上学整天在外面找活干。我父母虽然喜欢刘婷，觉得她很纯很好，但是对于她的家庭还是……所以出了这件事之后，我父母就让我跟刘婷断绝关系，他们用钱去堵住刘婷她爸的嘴，这种‘有钱能使鬼推磨’的事情还是很简单的，他爸闹了一个多星期，就被我家砸去的钱压得没声了，我也在家休息了两天就重新去上课。
　　那时候已经高三了，学校对我很重视，就批准了刘婷她爸提出的退学申请，估计是怕我有心里压力，班主任还常常找我谈话，让我放下心来准备高考就好。我本来也以为没什么事了，而且经过那一次之后，我发觉我对刘婷的感情其实已经没有当初那么浓厚了……很多事情加起来，我就慢慢忘了这件事，全身心地扑在高考复习上。可是我没想到，刘婷居然还会找来……
　　那是高三的下学期，已经离高考没多久了。那天放学之后，班级干部留下来开了会，也就是例行讨论如何提高班级学习气氛之类的小会，我是班长，要所有工作收尾了才离开，走的时候，学校已经没几个学生了，天也已经黑了……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还在想着到底选哪所大学，然后就听见刘婷叫我，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那么轻，和我记忆里的没有丝毫不同，可就是这种熟悉的声音，让我浑身都凉了。我知道刘婷来找我了，可是我不知道她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根本不敢去看她，好在南城教学楼左右两边都有楼梯，我转身拔腿就跑了，等我冲出校门的时候浑身都是汗，衣服湿答答地贴在身上特别难受……我对刘婷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正常的？为什么这么说？算了……我现在也不明白当时的恐惧到底从什么地方来的，反正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可天知道，这只是开始，后来刘婷几乎每天放学都在等我，她知道我的习惯：我不喜欢挤高峰期的车，所以总会在学校多待半个钟头，那个时候学校已经基本没人了……连续三天我都是头也不抬地从她面前逃走，然后就听见她在后面一声接一声地叫我，很温柔的声音，我曾经迷恋了很久的声音……后来我受不了了，就告诉父母刘婷还缠着我，我父亲提出放学到学校等我，然后当面骂走刘婷，可从那之后刘婷却一直没出现，我以为她不会再来纠缠我了，可是我错了……隔了一个星期，刘婷又来了，她在楼梯口站着，带着我以前最喜欢买给她吃的蛋糕，我闻着那股香味就爆发了，我本来想骂走她，可等我终于敢看刘婷的时候，却发现她怀孕了！那简直是晴天霹雳，我很清楚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因为已经有四五个月了，肚子鼓了起来，和我……那个她的时间很吻合！我当时就吓蒙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刘婷没有把孩子拿掉，我们家已经给她爸那么多钱了，为什么她爸还能允许她怀着我的孩子？！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刘婷已经抱住我了，她样子很文弱可力气却出奇的大，我根本挣脱不开，她靠在我胸口说她有我的宝宝了，说她想要跟我结婚……你知道么，我那时候才是个十八岁的小鬼，怎么可能会想到结婚这种事！而且刘婷显然精神不正常，她抱着我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她把我们之间的过去通通翻出来，还完全不脸红地说那天我动手的时候她有多享受……总之我看得出来刘婷疯了，我害怕得要命，害怕这个曾经深爱过的女孩。我发了疯一样拉扯刘婷想让她离开，也骂了很多难听的话，可是她还是抱着我不放，我都不知道自己在那种情况下发出了多少声尖叫，然后我用尽力气去推刘婷……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潜力爆发，刘婷居然就这么被我推开了，她看着我向后倒了下去，我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我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刘婷向后倒，然后……然后看着她……看着她……从……”
　　“从楼梯上摔下去。”
　　高承杰一惊，慌乱地用手抱着头蜷缩起了上半身，眼睛里充满了对过往的恐惧，整个人颤抖地厉害，我只好轻咳两声提醒他他的故事还没结束。
　　“……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推开她而已！你相信我！！我真的只是想推开……”
　　“好了好了，我知道。”
　　急忙按住高承杰捶打桌面的手，我暗叹口气对上他的视线，拍了拍他的手轻声道：“别着急，雇主的话我无条件相信，没事的，慢慢说。”
　　神情恍惚地喝了口我推过去的咖啡，高承杰似乎冷静了点，他靠着沙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缓了片刻重新叙述起那段过去。
　　“刘婷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当时就不动了，我看见她的□□流出了很多血，鲜红的……红得扎眼……我大脑里一片空白，就这么呆呆地站在楼道上，还是听到我叫声的老师赶过来打了急救电话……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把刘婷抬上担架的时候，我看见刘婷动了，她向我伸出手，然后转动着一片鲜红的眼睛看着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睛会变得那么恐怖，那眼睛里充满了太多情绪，我看不懂，或许我当时是看明白了的，但是现在已经忘了……刘婷就这么伸着手看着我，她的手上带着我送给她的戒指，那是我追到她的那一天特意去定做的，一对尾戒，都有1厘米那么宽，就为了能刻上两个娃娃：一个我一个她……在做了那件事之后我就把戒指取下来了，没想到她还带着……刘婷被送到了最近的医院，肚子里的孩子是保不住了，但是她还活着，可后来她在医院里自杀了……用输液的针……那么细的针，她用针扎自己的脖子，扎破了动脉，血喷得到处都是……刘婷住的是单人病房，她死的时候是半夜，没有人知道，等护士查房的时候，她已经趴在了一片血海里，浑身都是血，手上也是，整个人都是血红色的……整个人都是……血红血红的……”
　　高承杰突然安静了下来，脸色苍白地吓人，他瞪大了眼睛盯着眼前的咖啡杯，眼球仿佛要从眼眶里爆出来一样，嘴唇不停地开合着，却听不到它发出任何声音。
　　我一愣，迅速伸手将装有褐色咖啡的杯子从高承杰眼前移开，然后越过桌子按住他的肩膀用力摇了摇，直到他的神志恢复了些才低声道：“刘婷死的时候，你看见了？”
　　听到问话，高承杰迷迷糊糊地抬头看着我，过了好半天才认出来我是谁，然后毫无焦距的眼睛重新聚起了无尽的恐惧，肩膀再次颤栗了起来。
　　“我……我梦见的……她死的场景，这么多年来我每天都梦见！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