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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十、
      宋哲元看了一眼骜立面前的二十九军第一悍将,暗暗叹息。
      “我愿接受处罚。”
      “处罚?好!你给我滚!”
      宋哲元揪住庭于希衣领,向后掼,人跟着逼过去:“滚出二十九军,我开除你的军籍!”
      “军长!”
      “滚!”
      宋哲元推着他走到离旁人远些的地方。
      “于希,你必须走。于公于私,我不能留你。”
      “我不走!宛平是抗日最前沿,我不离开二十九军!”
      “日本人不会放过你!”
      “不能为帅我为将,不能为将我为兵。你送我去军法处!”
      “你怎么还不明白!日本人要的是你的命!命都没了,拿什么抗日?!“宋哲元不等他回口,“听我的,去山东,韩复渠在西北军时和我有些旧交情。留得青山在,打日本人,不怕没机会!”
      “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会将你降职记过,尺蠖求伸,终有出头之日!”
      “好,我走!”庭于希不是一味鲁莽的人,走了几步回头,“日军志在华北,军长,小心!”
      “直接去火车站,我派人接你家眷!”

      三七年七月,日华北驻屯军炮轰宛平城。二十九军副军长佟麟阁血洒永定河。三十八师师长张自忠忍辱出任北平市长。抗战全面爆发,而此时,庭于希在山东临海最偏僻的一隅,担任一支杂牌军的团长,隶属沈鸿烈青岛守备队。
      山陬海噬音讯不通,当他知道昔日战友以身殉国时,已是天寒地冻的十二月。
      上海、南京早已相继失守,华北千里死尸盈野。
      冬至那天,冷得出奇,近海都结了冰。漫天风雪中,他挂起一串白纸钱。归陵高报告:“副师长下团巡查!”
      庭于希最瞧不起消极抗战的韩复渠第三集团军,理也不理。
      副师长王府年骄横惯了,又自恃正规师,哪将杂牌军放在眼里。看庭于希怠慢,气往上撞,挥马鞭就抽:“你他娘的瞎了眼,没看见老子?”
      经过此番打磨,庭于希收敛许多,弯臂挡鞭,闪身躲。
      “你也知道怕?你不是抗日英雄么?”王府年一鞭接一鞭,“老子就看不惯你他娘的逞英雄!”
      庭于希仰起脸,怒目圆瞪。
      “怎么,还手阿!”他又一鞭,看见枯树上的纸钱,伸手摘下来。
      “放下!”庭于希断喝。
      小归怕他惹事,忙陪笑:“王师长,我们团长祭奠在卢沟桥牺牲的佟副军长和吉……”
      “谁也不行!老子是革命军人,你们这是封建迷信!”王府年一把一把撕纸钱,“就你们这些脓包,还敢跟日本作对,死了,自找……”
      庭于希猛地飞起一脚,挂冰的军靴踢得王府年那张养尊处优的肥脸满嘴是血。
      “你——你——反了!”他含混不清,“拿下!”
      庭于希扭过他一臂,‘嘎巴’一声,已脱臼。王府年杀猪般惨叫,他将他反剪,伸手缴了械。枪抵后脑,庭于希一脚踏上他肩膀:“向北,给我兄弟磕头!”
      一则投鼠忌器,二则众怒难犯,随从警卫谁也不动。王府年惜命,跪倒就磕头。
      庭于希将他搡在地上,撤了枪。他咕哝道:“你好,你等着!”带人走了。

      青岛没有暖气,境遇今非昔比。团部是临时改建的,粗鄙简陋。苏浴梅坐在矮凳上,朝着碳盆烤手,不时张望窗外。
      庭于希顶雪进来,气色不善,脸上带着伤痕。
      苏浴梅没问什么,只说:“吃饭吧。”
      他自然没胃口,喝了几杯酒作罢。
      冬天黑得早,电是要节省的,早早熄了灯。庭于希躺在床上。苏浴梅迟迟蜷在炭火旁,北平是有暖炕的,青岛的冬天分外难熬。她背向他躺下,床是凉的,厚面被难御寒,北风呼啸着无孔不入。
      庭于希问:“冷啊?”
      她又将被向上掩了掩。
      身后悉索脱衣服的声音,庭于希扳过她的身子搂住。他的身体很温暖。
      “亲人的血烫过,永远是热的。”他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赤露的胸膛上。
      苏浴梅疑惑的看他。
      他把被掖好:“一四年日本占济南,整条街都是血水,我家十几口的死人堆里,就爬出我一个,呵,阎王爷都不收我。”
      “那年你才……四五岁?”她的手摸到他胸口一处突起的皮肤,怔了一下,又向四周摸。
      “没什么,打仗么,哪能不受伤。”
      苏浴梅想起,新婚之夜,他一早关了灯,大概就是不想她看到身上的伤疤。自从离开北平,四处辗转,他们聚少离多,她也并没在意。现在发觉,竟是触目惊心:“这也……太多了。”
      “不是人杀我,就是我杀人。”他感叹一声,她不说话。静了一会儿,他问,“想什么呢?”
      想什么,她的手指沿着他锁骨的伤疤一直滑到左肋下,她在想,这么长,足以将一个人剖开。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在江西,死尸把战壕都填满了,八月的天,我们用布捂住嘴,继续冲,继续杀人……”
      “别说了……”天太冷,她向他身上靠了靠。
      “杀敌人我不怕,有时候,自己人也要杀。军队后沿是大刀队,临阵脱逃的……昨天还一张桌吃饭,今天举刀就砍……我做梦,都是硝烟,都是血。每天晚上,只有喝酒,只有放纵,才能睡着。” 他拍拍她,觉得不该跟女人讲这些。
      她的手还停在他胸膛的疤上。
      “这条是刀伤。日本人的刺刀真利啊,在热河……不说了。你骑过蒙古马没有?乌珠穆沁比寻常马高一头,乌审马跟骆驼一样,能在沙漠里跑……你怎么了?”
      苏浴梅忙抽了一下鼻子,说:“没骑过。”
      “以后带你去骑。”
      “那这个呢?”她摸着他肋上的弹孔。
      “这是在淞沪战场,这枪挨得值。中央不支援,我一样缴了日本一个炮兵营。”
      “这个呢?”
      “松亭山。”
      “这个呢?”
      “蓝旗地。”
      ……
      苏浴梅的手从他肋上摸向腰间,庭于希一把攥住:“别乱摸,我……”她不是他风月场上任意调笑的女人,所以他只说,“我痒。”然后问,“还冷么?”

      庭于希睡着了,苏浴梅却难眠,她侧过脸,在他胸口,轻轻亲了一下。

      天亮,集结号响。庭于希起床,苏浴梅又哪里睡得实。他摸了摸她的手足,又在被外搭了一件军大衣,推门出去。

      懒散的杂牌团,庭于希却坚持出晨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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