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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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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为平日里常去后山的缘故,那里的飞禽走兽同曲直混熟了也不再一见人就逃,又或许是因为养鸡的关系,曲直在鸡圈蹲的时间一长身上就会沾上股鸡骚味。他自己是闻不出来,山里那些胆大的动物们却不一样,常常趁他睡熟后悄悄走上前嗅来嗅去,却不知被假寐的曲直看在眼里还暗喜自己竟如此受欢迎。
虽说如此,在身边圈养一只毛团这等事曲直却从没想过。
养毛团多麻烦啊,又不像鸡鸭那样,能给人带去些实质性好处的。再说,修真道士岂可玩物丧志?呵,也只有这时候总是瞅准机会溜号的曲直才会把道义挂嘴边。
可偏偏老天就爱作弄人。要是让曲直提前知道他那日清晨会碰上毛团及一众神仙,说不准他就宁愿乖乖站大堂里听云真人讲课了……
用过早膳后,一众人走去大堂开始一天的功课,本就挨在末尾的曲直趁人不备偷偷溜出队伍,踩着布鞋晃叽晃叽绕去后山补觉。
本来嘛,自己也不像曲蘅那么热衷于修仙的事,每次让他跟着一同摇头晃脑地念书他就开始犯头痛。更何况昨晚临睡前水喝多了些,起夜频频受了凉,一晚上鼻子塞着翻来覆去没睡好。今早本应轮到他煮粥,看他蔫头耷脑的样子,邻屋的元桢兄只得接手过来……总之,与其坐在大堂里垂着脑袋打盹倒不如舒舒服服去后山躺着睡一会儿,事后被揪住训总比被抓个现行要来得更容易脱身。
曲直哼着小曲儿一屁股坐下,底下的青草柔柔的还带着露水,微凉。
山丘高处空气很是清新,树荫下阳光被挡去大半。靠着树干曲直闭上眼小寐,两手交叉环胸抱着,只觉得惬意非凡,他不由得想起昨晚那个未完的梦。
梦中的自己提衣角抬脚跨过门槛,一眼望去便可知这屋子并不是道观中的任意一间,这座清云观因修造年代的缘故,无论再怎样收拾,总免不了一进屋就扑面而来的陈旧感。而这间屋子的修缮虽说不上奢华,四壁挂着的几幅飞禽嬉戏图却令人惊叹不已。或振翅欲飞,或垂首觅食,每只飞禽都绘制得活灵活现。或许怕是会应了古时“画龙点睛”的典故,画师也未完成最后的点睛之笔,而画像的生动感却仿佛丝毫未被破坏。
曲直能肯定这屋子绝不属于自己,但又莫名地觉得熟悉,似乎曾多次光临过此处,与屋子的主人交谈甚欢,甚至在窗边的那张床榻上还搂着人……
不管自己再怎么没修仙的底子,也算一进观多年的道士,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曲直拍拍脑袋,哈哈干笑几声,只见眼前忽然一晃,屋子还是那间屋子,自己却坐在屋正中的四方木桌旁,台面上摆了一小盘菜以及两双筷子。角落的香炉正徐徐向上冒着薄烟,传来一阵淡淡栀子花味。
闻着闻着他突然饿了,也不客气抓起一双筷子正欲大快朵颐。忽见对面递来一杯酒,明晃晃映着橘黄色的烛光,握在杯沿的手指修长白净。
“明日一别后不知要过多久才能回这儿,这顿践行宴可不能浪费了。”
梦里人面庞模糊认不清,只晓得是位身着华服的男子,衣襟绣着耀目金线。如瀑的黑发垂至胸前,随着他起身前俯的动作而微微荡着,带出一道弧线。
“……”男子又说了些什么,曲直听不清楚,只能从其不断开闭的嘴唇中揣摩词句。曲直虽未能明白男子的话,也不知这男子的身份,但只是看着那抹身影心里就会隐隐泛痛,尤其一想到刚才其提到的“分别”两字,像是一刀劈在酒罐上,再也无法抑制住奔涌出的情感。他搁下筷子,猛地一把捏住眼前人的手。
颠簸中酒杯里的酒大量撒了出来,有些甚至溅上曲直的衣袖,他却顾不上去抹,只是定定瞧着对面的人,笑容里藏着苦味,“我……!”
突然的剧烈摇晃感让曲直从梦中惊醒,他两手撑地站起身来,发现其原本靠着睡觉的大树正蔌蔌地往下落叶子。他诧异极了,心想若是像这般掉叶法,必然是有人在拼命摇树干,可偏偏四周并无他人。他踩着落叶走出几步,正待回身再度查看,只听一阵凌厉的风声过耳,肩上忽砸上一重物,带着他一同摔在草地上。
这招泰山压顶害曲直伤得不轻,后背重重撞上草地他痛得叫了一声,自觉浑身筋骨寸断,再也起不了身。恐慌还未过,他又觉得呼吸困难,胸口闷闷的像是压了块石头。莫非快死了?他想到之前在簿册插画里见过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行者,头皮一麻,心道自己只不过逃了几次早课,不用受这么严重的罪吧?要不然以后自己一定老老实实听曲蘅的话,潜心修炼,两耳不闻窗外事。
可若没有人准备饭菜,那清云观的道士们岂不是得顿顿吃小葱拌豆腐之类的冷食?也不是自己夸口,整个道观里就算把住在门边负责访客的老道士一并算上也再也寻不出一个比曲直更会做菜的人了。虽说清淡少食也是修行的一种……这日子未免也过得太苦了些!
罢了罢了,骨头都断了还考虑这些有什么用,还是慢慢等死吧。唉,只求阎王爷看在自己生前还算本份的面上,下世给个好胎投投。
曲直正闭眼胡思乱想着,胸口又是一痛,像是被人踩了一脚似的,而袒露在外的手腕却刺啦啦地有些痒,接着他感觉有湿漉漉的温软物事覆上自己的脸。
嗯?被舔了?
还沉浸于五指山的可怕联想中,曲直睁开眼,眨了眨,又阖上了。
身上趴着一毛团也就罢了,虽然暂时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被那双圆滚滚的眼珠瞧着一瞬间心头竟然还浮上些喜爱的心情……不远处树冠上方的那个老头是怎么一回事!
鹤发白须,背手而立,看上去明明就一普通老头,却悬在半空对自己怒目而视……
曲直深觉这梦境虽荒诞了些,感觉却真实得可怕,身上的疼痛还未消去,耳里听见一声怒叱:“混账!你以为你伏在一凡人身上我就不敢动你了麽!还不快老老实实地跟我回去!要不然看我不再使一招天雷劈你个魂飞魄散!”
凡人?我是凡人的话,那敢问您老人家是什么?难不成是天上的神仙麽?
曲直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暗道自己是不是最近被曲蘅教育多了,怎么也开始满脑子修仙的事,这会儿连神仙都冒出来了?不可能,我曲直怎会作这种梦?还是亲眼再确认一下吧。
毛团又舔了舔曲直,见其慢慢撑起上身便甩甩尾巴跃下立在一旁,嘴里“呜呜”叫了几声,黑白分明的眼眸仍瞅着曲直,隐隐闪着精光。
曲直活动了一下四肢,仔细检查了全身,发现并没有像自己原先想得那般严重,最多有些擦伤的痕迹,不碍事。他探手去抚毛团,却摸了个空,只得讪讪一笑,对着飘在空中的老头抱拳作揖:“敢问这位高人寻这毛团有何贵干?我身为一介道士,最见不惯杀生,如果不妨碍大义的话,还是放过它吧。”说罢他一指毛团后肢,“它的伤想必是阁下所为的吧?气也出过了,就放它一条生路吧。”
正如曲直所说,毛团一身银灰毛,只尾巴部分深红色,额头还有一道带状白毛,而如今靠近后肢附近的毛已变作棕黑色,长毛与血块粘在一起,看上去甚是凄惨,着实让人心生怜悯。
上翘的尾梢尖颤了颤,毛团向曲直方向靠去,却还是保持着一段距离不让人碰它。
“放过它?”老者对中途跳出来阻拦的曲直很生气,他打了个唿哨,不知何处跳出一条狼狗,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一排尖牙,嘴角还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口水。“你这小子又是谁?你可知你在和谁说话,你在包庇的是什么东西麽?”
“包庇什么的说不上,只是见不过人以大欺小罢了。”曲直眼不离狼狗,慢慢移动至毛团面前,微微偏过头急促道,“快躲我身后去!”
毛团依言挪至阴影里,狼狗磨牙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我当您是世外高人,懂得轻功,自然比我这样的‘凡人’来得厉害多了。可谁又说高人就不会倚强凌弱呢?依我看来,您与大侠的最大区别就在于一个蛮不讲理,另一个……”曲直飞快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扔向狼狗,“维持正义!”
狼狗躲闪不及被砸了正中,它仰天怒吼一声,目露出点点凶光。但见老者手一挥,它就如离弦之箭般冲曲直扑将过来。
糟了!刚才光顾着逞英雄,却没想过自己一人赤手空拳的怎么可能敌得过一条凶恶的大狼犬?曲直脑中刚只来得及闪过这句话,就被冲力给狠狠掼在地上。
这次真的得一命呜呼了,还是被狗给咬死的,真他妈的没大侠风度。曲直闭上眼,心里百般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