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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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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她一早上都不说话,根本是感冒的太严重,失声了。盛云开听得她沙哑无比的嗓子,心里没来由觉着恼怒,发动车子就往外去。
发现车走的道并不是回晰园,延慈才哑着嗓子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医院。”盛云开一边回答一边开着车。
却听延慈惊慌大叫:“我不去。”
前面是红灯,盛云开慢慢随着车流将车停下来,一边匪夷所思地看向她:“都病成这样了,当然要去一趟医院。”
尽管嗓子沙哑,延慈还是坚持道:“我不去。”
看着她一脸的固执,盛云开微挑眉,像是了悟了什么可笑的事实,慢慢地说道:“你该不会是怕去医院吧?怕打针?怕输液?”说完,就见她面上一窘,也不出声辩驳,就只是一脸的惶恐不安。
他却兀自笑了,见前边亮了绿灯,又发动车子,片刻不迟疑地开向医院。等到了医院,延慈还是慢吞吞的,一看就是故意拖延,盛云开只得上前,揽过她肩膀,施力挟持着她快步往前走。
等医生大略地检查过后,二话不说开了吊瓶,就见延慈面上一阵青白,有多不情愿,可见一斑。她一直不说话,也没有正眼看他,他还是感觉的到她对他有多埋怨。可是他根本不管不顾,像是防着她落跑似的,亦步亦趋地跟随在侧。
护士领着延慈去了输液室,让她在一张长椅上坐下,然后准备好器具,再利落地挽起她衣袖,绑了一根皮管,往她纤细的手上拍打几下,举起管针,往手背上一扎。
延慈猛地闭上眼,一滴眼泪就这么无预警地落了出来。针刺进血管,冰冷的液体开始慢慢流入。她睁开眼,只看到盛云开面无表情地直直凝睇着她,然后伸过手来,轻柔地在她眼下一揩,又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去。
护士公式化地交代一些注意事项,然后便余下他两人。延慈低垂面颊,盛云开则顺势坐在她身畔。
“好像要输好几个小时。”她低声说,盛云开回过头来看她,她方又继续道,“可以麻烦你回去帮我取两本书吗?就放在书桌上的英语原文书。我一个人看书就好,你去忙你的,不用等我。”
“你在打吊瓶,用得着这么拼命吗?”
“只是在输液而已,什么事都不做,感觉很浪费,看看书也挺好。”
盛云开站起身,也没说什么就往外走,隔了很久,他又回来,手里抱了两本书册,以及一只盛满水的输液瓶。他先将输液瓶递给延慈,她才发觉瓶里装的是热水,抱在怀里,温暖萦绕全身,瞬间驱赶了冰冷液体的侵袭。他说:“刚才的护士给的,你拿着会舒服些。”
盛云开又递给延慈一本书,是本全英文杂志,他解释道:“没回晰园,在医院外的图书店买的,你就勉强看吧。”然后又在延慈身畔坐下,自行翻开另一本汽车杂志。
延慈抱紧输液瓶,单手翻开英文书,久久地停留在一页,半天才说道:“谢谢。”盛云开没有回答,还是看着杂志,似乎是津津有味,忘却了周遭。
其实输液室里人还挺多,大概都是这几日天气骤然变冷的缘故。幸而都安安静静的,各自坐着,或与陪伴的亲友小声说话,或者偏头打瞌睡。
盛云开将杂志看到一半,觉着身畔的人已很久没有翻书的动作,他转过头来,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然睡去,只有手似乎还紧紧拽着书角,不肯松开。他合上自己手里的书本,伸手摸了摸她怀里的热水瓶子,水的温度已慢慢散去,他便悄悄拾起,悄悄出了输液室,片刻功夫又回来,再悄悄地将换了水的瓶子放到她怀里。
她似乎睡得不甚安稳,秀眉轻蹙,睫毛也微微地颤动着。他见过她在粉色水晶工作时,面上上着浅浅彩妆的模样,虽然看上去精神很多,也靓丽很多,还是不如这么素着的纯净脸蛋,她其实肤色很好,近乎透明的白皙皮肤,仿佛很孱弱,其实似乎充满了无尽的力量和勇气在里面。他都难以理解,为什么她看起来那么的矛盾,矛盾的坚强。
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
没来由叹一口气,盛云开坐在凳子上,往椅背靠去,刚想闭闭眼睛,打算再坐一会儿就走,忽然觉得右肩突地一沉,软软的暖暖的头颅就这么靠了过来。他微侧过头去,细细凝视靠在他肩上的延慈,她还在熟睡中,却比刚才的神情安稳了许多,像是终于找着了安稳的依靠,面上祥和宁静,还拼命往他身上靠,像是在无意识中,她才会露出这种毫无防备的试图依赖的模样。
胸口又漫过酸酸甜甜的疼痛感受。盛云开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任着肩上的人酣睡,他的模样平静,再没有离开的打算。他看着远处,目光又没有焦点,只是那样若有似无地看着远方的某一处。
等延慈吊瓶打完,已经是快中午的时候了,她昏沉沉地醒来,发现自己是靠在盛云开的肩上的,心里一惊,他原来一直陪着她,没有走开吗?想开口说话,盛云开刚好招来护士,替她拔针头。
眼睛不由自主地闭上,护士替她拔下针头,贴上胶布。虽然讨厌输液,却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确比较有疗效,感冒症状比早上好了许多,连嗓子也好了许多。
“可以回去了吗?”盛云开问。延慈睁眼,看到他脸上的平淡无波,然后点点头,答了句“好”。
很快就回了晰园,张阿姨似乎等了许久,一见着车进了院子,赶紧上前,直问延慈有没有好点,说她一早接到盛云开送她去医院的电话,就准备了病人餐等她回来。
延慈觉得很不好意思,她不过一个寄住者,张阿姨却总是这么热心肠,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心里暖暖的,又忽然忧郁起来,她还是在脸上绽出笑容,谢谢张阿姨的关心照顾。
张阿姨说她真是客气,又开始絮絮的埋怨,直说她虽然年轻,也一定要爱惜自己身体,不然怎么对得住家里的父母云云。
延慈还是不住地微笑称是,坐在餐桌前,吃着张阿姨专门为她准备的病人餐。盛云开也在桌边坐下,默默无语地吃着中饭,他吃的很快,片刻就放下了碗筷,然后对张阿姨说,他明天要去香港见朋友,然后离开了餐桌。
夜晚时分,客厅里放着综艺节目的电视,偶尔传来张阿姨呵呵的笑声。延慈走出房间,悄悄倒了水,正准备悄悄回房间,看到书房大门洞开,房间里点着灯,便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书房里,盛云开立在宽大的书案前,提着一杆狼毫,疾笔书写着。等延慈走过去,他才抬起头来,脸上神情是瞬息万变。他问:“看样子,好很多呢?”见她点头肯定,又低下头去,继续挥毫泼墨。
他写的是什么,延慈一时没有看出来,那字是行楷,他偏又写的洒脱飘逸,还真是不好辨认。延慈将目光从桌上移到他脸上,但见他神色平常,专注一心的,衬着灯光墨香,又是那种旧时贵公子淡淡雅致的味道,只是眸光稍显清冷。
她终于说道:“谢谢。”
他未曾停笔,像是没听见,或许根本厌憎她在眼前,扰了他写字的宁静气氛。她等了半晌,以为他真是那么想,正转身离去的时候,他才轻声说了句:“不用客气。”
延慈出了书房去,盛云开才停下笔,深深吸一气,将笔锋一转,写起更加潦草的字来。这是小时候临得怀素和尚的贴,他那时唯一愿意主动练的字体,却被姥爷狠狠训了,直说他性子本就粗粝狂野,这么写下去怕终有一天走火入魔。
他其实一直不懂什么样才叫走火入魔,今时今日却不得不惧怕起来。
隔天,延慈恢复大半,早早地准时上班去,盛云开才拎着行李出门。飞机平稳地在香港机场着陆,出了关口,就见几个儿时好友早已等候在侧。心中自然是喜悦的,出了闸口,同好友们来个大大的拥抱。
楚天罡上前道:“早知道你在天瑞,我就先过去找你,再一块儿过香港来了!”
盛云开不置可否,拍了拍另一个好友:“傅离临时决定来港两天,我们这都是赶巧来的!”
傅离笑笑:“原本没打算回来的,谁让我家老太太这两天在香港活动,便千里迢迢从澳洲硬把我招了回来。”
叶新宇一下就乐了,忙道:“听说你家老太太好像是看中了哪个大集团的千金,让你回来相亲的嘛!”
傅离的脸上闪现尴尬,然后才哈哈笑道:“这不紧急把你们都叫了来,各位革命同袍,怎么也要帮哥们儿解围!都什么时代了,还父母之命,我也拿我家老太太没法儿啊!”
楚天罡道:“这叫政商结合,强强联手嘛!”然后又瞅瞅盛云开,忙嘿嘿笑,“我老妹听说你也会来香港,就死乞白赖地跟我来了,哦,芷晴也被她拉来了。”
盛云开还没答话,叶新宇忙接道:“叫丫头们一边儿玩儿去,哥哥们有大事要忙,甭来搅和!”
“新子,我妹又不会来搅和你,盛云开他妹也不会来搅和你,你就安一百二十颗心吧!”楚天罡一调侃,大伙儿轰的发起笑来。
唇边只是绽出轻微的笑,盛云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远远地看向天际,这片天空下,另一处地方,有的是别样的色彩,他现在看不到,却可以深刻的想象。
三天后,同好友们告别,盛云开送走妹妹,自己又回了天瑞。飞机在天瑞国际机场着陆的时候,天已黑透,他出了机场,在停车场找到三天前停的车子,便驾车返回晰园。
车开到晰园,就见大门洞开,灯光敞亮,门口规整地停了两辆警车,警车的顶灯还在闪动着。
没及多想,盛云开迈步进园里,就见几名警察围住张阿姨,屋里大厅稍显凌乱。
心自疑惑着,张阿姨一见是他,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走过来,哭诉刚才家里遭了蟊贼的境况:“也不知哪来的的不长眼的小贼,居然偷到晰园来了!那个小徐也真是的,贼来了,就躲开就好,结果她看到贼拿着明晃晃的刀抵着我,就跳出来和贼打起来!那贼有刀嘛,我都吓得腿软了,她还去抓贼,这下好了,伤了自己了!”
盛云开一愣,眼神一瞥,就见地面上的确有血的痕迹,腥腥红红的浓稠血迹,看得他喉头一下哽住,他有些吓住,截断张阿姨的哭诉:“她,受伤呢?”
“可不是,手臂上好长一条口子,血汩汩地冒,吓死我了!”
他听着话,面上平静,出口的话也很平静:“她人呢?”
张阿姨回答:“刚刚去医院了,那么长的口子,哪能随便处理!”
盛云开微微颔首,想了想,还是给盛新在天瑞的私人秘书去了电话,大致将情况说明清楚,等张阿姨送走警察,他才问了延慈去的哪家医院,拿起外套就往外走。
张阿姨看他走得急,连忙嘱咐路上小心些,还没等他回答,蓝色的minicopper已经驶了出去。
车开太急了,盛云开心里微恼,刚刚限速的路口,他超速了,就见摄像机一闪,留了影。到时候芷乔收到罚单,该怨他了。
可是,还是无法将车速慢下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无法平静,很焦躁,很烦恼。
还是上次那家医院,很近,拐几个路口就到。盛云开将车停好,在总服务台询问了,便往外科值班站走去。
上了二楼,拐两个廊道,远远就见安静的休息区,只有那一抹纤弱的身影,就延慈一个人坐在那里,脱下的外套搁在一侧,左手毛衣袖子高高挽起,手腕处只贴了张纱布,看样子并没有张阿姨说的那么严重。
心中重重舒了一口气,盛云开这才觉察自己,一路行来是多么的焦急,竟然直到现在才舒出第一口气。
他蓦地顿住脚步,远远地看着她。夜里的医院自然是清冷的,而她也是那样清冷地坐在椅子上,白皙的面上寂寂的。墙上挂着面液晶电视,电视里播着搞笑的综艺节目,她仿佛在看,偶尔牵扯唇角,似在笑,只是怎么觉得她并没有关注其上,心思明明飘渺他处,目光遥远虚无,不知心忧为何。
他心里一痛,胸口又袭上那种特别的疼痛感觉,满满的,就像要溢出来。
护士拿着包东西走到延慈跟前,殷殷叮嘱她要记得勤换包扎,不要令伤口感染了。她微笑点头称谢。护士又问她一个人回去,没人陪伴吗。她刚要回答,盛云开已经走了过去,对护士微微笑,便低声询问延慈:“要回去了吗?我来接你,走吧。”
她讶异地看着他,然后微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护士小姐发出艳羡的笑:“哎呀,徐小姐的男朋友原来这么帅啊!”
延慈面露尴尬,看了眼神色平静的盛云开,她解释说:“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是这样啊……”护士小姐的回答是更加暧昧的眼神。
想想,也没有多做解释的必要,延慈道谢离开。她往前走,不用回头,也知道盛云开就在她身后,安静的走廊里只有他们俩缓行的步伐声。
走出医院大门,就在户外的寒气扑面而来时,大衣从后面罩了上来。延慈这才发现刚才自己忘了拿大衣,是盛云开替她拿了这一路。
他替她披上衣服,又细心地替她拢好前襟。她看向他,点点头,道了声“谢谢”。盛云开没有答话,自己走前,去开启车子。
延慈默默跟随上车,一不小心手腕撞到车门,痛得她低呼出声,秀眉皱成一团。却见盛云开只是微侧首,睨她一眼又转过头去,待她坐定,便将车开出医院。
夜里的天瑞,灯影霓虹,好不热闹繁华,他们穿梭其间,久久不着一语。直到最后一个路口,红灯亮起,盛云开将车停住,盯视红灯的眼一动不动,温润的脸庞不带任何情绪,他忽地开口:“知道你是拼命三娘,没想到你还真敢拼命,跟贼拼命,该说是你勇敢,还是太不自量力?”
延慈闻言一愣,看向他的侧脸,心中不解他语气中的怒意,忍不住就答道:“难道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像是受了刺激,盛云开猛然回过脸来,目光森然,声调忍不住拔高:“你不知道呼救?不知道求救?!”
“向谁求救?”她试图说明当时情况紧急,那贼拿着刀子逼着张阿姨,情况紧急,她根本不及呼救。
“Shit!”
延慈听到他低声咒骂,一下怔住,不料他也会说脏话。
“自救的方式有很多种,你是笨蛋吗,就知道和穷凶极恶的贼硬碰硬吗?!你是笨蛋吗?!”
他是北地人,说话语调从来清澈醇厚,这时候狠狠骂起人来,抑扬顿挫的,竟然煞是好听。他原来也会这么发狠地骂人。
延慈有些回不过神,看着盛云开的脸,他还真的在生气了,忽然觉得有趣,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盛云开见延慈竟然笑起来,完全不把他刚才的狠样放在眼里,心中不是滋味儿,狠狠瞪着她,她居然眉眼弯弯地说:“你骂人的声音很好听。”
这下真是哭笑不得了,盛云开莫可奈何地闭闭眼,再睁开,她还是面带微笑,洋溢着喜气,圆圆的杏眼一扫清冷,红润的唇角也绽着愉悦的弧度。
他看着她,移不开目光,只觉得她的笑,触动了心中某个地方,那个地方也随之一软,软软的,软的他又觉着心痛。
车后喇叭齐响,盛云开这才发现红灯早变换成绿灯,连忙收整心神,发动车子驶回晰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