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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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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转醒的一时间,梁晗恍惚有种错觉,自己之前的那段日子是在做梦,而从梦里醒来之后,发现其实窗外有落日余晖,自己不过睡了一场难醒的午觉而已。
而李斯的声音打断她的这种遐想:“你终于醒了。”
她抬眼望到一脸欣慰的李斯,他忙道:“你别乱动,身上的伤不太重,但也不轻,别扯动了伤口,那就麻烦了。”顿了顿,他长吁一口气,“我快被你吓死了,你昏迷了两天,又有些感染的迹象,这里没有消炎药……算了,过去了就没事了,下次别这么吓我了。”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眼角含笑。
她也笑,却是冷笑一声,大概是因刚醒来的缘故,声音有些沙哑,问:“你究竟是怕我醒不来而担忧,还是怕我发烧说胡话,把事情全抖落出来而惧怕?”
李斯一愣,嘴角的笑容有些收敛,握着她的手也有些放松:“你什么意思?”
“你我心知肚明。”梁晗忽然有些心灰意冷,“将我推到容青剑上的人是你,我实在没想到你会来这么一招,最开始你说是由你去挡那一剑,如果你害怕就早些跟我讲,我虽然也怕,但不会心灰意冷到这种地步!李珏你居然这样骗我!”
李斯却长叹一口气:“我知道你会生气,但是小晗,我别无选择,我们绝对不可以被怀疑。容青下手自有轻重之分,你不会有性命之虞,但若我们被太子丹质疑了,就只有死路一条,如果我先跟你还有容青说明一切,那戏就容易演假,你年纪还小,脸上藏不住事,我这是为了我们两个人打算啊。”
梁晗别过头去,不看他。
李斯继续说:“你以为只有你痛苦?小晗,世界上最痛苦的是亲手推自己喜欢的人去受苦,你又知道我有多么痛苦?但这是战国乱世,我没得选择!我们要活下去,就要不择手段。我为姬丹挡剑,绝对没有你为他挡剑来得有用。”
梁晗不言语,望着窗外的树枝,望了许久,她才轻轻说:“所以……你就对我不择手段了。李珏……不对,是李斯,”她转头回来看他,“如果有一天出于必要,你会为了活下去而杀了我,对不对?”
“你——”李斯大愣,随即皱眉,眼中冷冽,低声叱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了!小晗我告诉过你,你不能再胡思乱想下去!你不要再整日想着我会杀你,我也受够被你这样污蔑!现在谁的压力都不小,你别再在这里添乱!”
她缓缓抬起手,抚上李斯的脸。
李斯一愣,望着她,忽而长长舒口气,闭上眼睛,不再说话,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她小声说:“我知道你压力大,你上火了……你看,长青春痘了。”
李斯低头,忽然笑出声来:“……是上火了,这段时间火气太重了,不光青春痘,还有口腔溃疡,吃东西时候痛得要命。”
原本是要执行计划的日子,不得已只能延迟下来。姬丹亲自来看望过梁晗多次,言语之间已然是对她亲厚不少,李斯自然对这种结果喜闻乐见,梁晗与姬丹小心应对,逐渐的沉默寡言起来。
她偶尔会一个人坐在廊下,晒着温暖的太阳,抬头望着天空,就这么望一天。
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李珏像是换了一个人,若不是那相貌一样,以及他对现代的熟知,她想自己大概会以为那个人不是李珏。
究竟是什么,可以让一个人变得这么快?还是说……只是恢复了谁都不曾知道的本来面目。
“伤好些没?”
梁晗正在出神,乍听到声音,先是一愣,立刻急着起身,姬丹却伸手轻轻按住她肩膀,示意她不必起身,笑道:“莫再牵动了伤口。”说完,他走到她身边,一撩宽袖衣摆,坐了下来。
梁晗转头看他,有些不知所措:“太子……”
“那里有什么好看的?”姬丹照着她适才的角度仰头看着天空,道,“都让你看得听不到身后的声音。”
梁晗抿抿嘴,低头笑:“梁晗不才,让太子看笑话了。”
“我没有看笑话,”姬丹微微笑道,“我是真的想知道,你在看什么,看得那么出神。”
梁晗无法,又不能说实话,只好搪塞道:“也没什么……就觉得云彩好看,天很蓝,空气很甜。”这貌似是某部公交车上的广告……
又听到一声轻笑,她转头望去,姬丹长叹一口气,整理宽袍大袖,稍稍侧身靠着木头柱子,斜眼瞥她,她一时间发愣——平素里姬丹宽厚待人温润如玉,一举一动皆是有礼可循,全不愧燕太子之名,但现在的他却似是放松了下来,无端端的居然有了一种媚眼如丝的错觉……
真的只是错觉吧……
梁晗被自己的想法给雷到了,嘴角不由一抽搐。
姬丹缓缓说:“这样的天气极好,日头温暖,微风习习,极容易让人产生懈怠之感。”
梁晗摸不清他的意图,只能顺着他的话说:“太子英明,这天气太好了,人也慵懒下来了。果然还是要时刻都警惕着才好。”
“孟子曾有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姬丹微微叹了一口气,说完这句话,便闭上眼睛了。
梁晗这下子是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望着姬丹,又不敢多问,可是就这么沉默也怪尴尬的,只好绞尽脑汁猜测姬丹的意图,千方百计没话找话:“那个……太子饱读诗书,晗自是比不上,也不敢班门弄斧……”
“哦?”姬丹稍稍睁开些眼睛,眯着眼看她,“听这语气,你倒也读过孟子之书,不妨说说你的见解。”
“我的见解?!”梁晗一愣,内心叫苦不迭:我能有什么见解?我是个初中生诶,我……我就历史课上学了点,语文课上学了点……你让我见解什么啊?!
想归想,她无奈地在自己脑袋里竭力搜索相关于孟子的讯息,所幸语文课上孟子的文章被当做重点讲过,她好歹记得一些,硬着头皮道:“孟子之说博大精深,晗乃一介女流之辈,难以参透,只看得皮毛,还望太子莫笑话……孟子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之所以要驴唇不对马嘴说这句话,不为别的,因为她只能流畅背出这句话……
她顿了顿,见姬丹不说话,依旧瞥着自己,抿抿唇,继续说:“晗所知不多,但却十分赞同孟子此话,但凡史上英雄人物,总要经历磨难,无论天灾还是人祸,都是上天所赐历练,若真有心,定能长风破浪成就功业。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左丘失明,厥有《国语》……”梁晗突然停住,自己疑惑一阵:最后这几句话,貌似不是孟子说的吧?是哪里的来着……挺熟悉,顺口就说出来了……
她正苦思冥想,姬丹道:“继续说下去。”
“……没了。”梁晗终于想起这几句话的来处,当机立断道,“就这些!”不能往下说了,再往下说就是剧透就是预言就是犯规了……
说什么?难不成要告诉姬丹说吕不韦迁蜀整编《吕氏春秋》?还是说韩非子被囚于秦,写出《说难》《孤愤》?
这是司马迁《报任安书》里的嘛!常被语文老师当做口头禅用来激励学生,所以听多了搞得自己都会背了!
见她突然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姬丹也不继续催促,只盯着她的脸看。
梁晗愈发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回应他的眼神。
战国实际是个很奇怪的社会,处在奴隶社会与封建社会的交界处,礼教发展,但又存在许多不合礼的事情。若是别的朝代,一个男子这样盯着一个女子看,大概是大大不妥的,但这是在战国,对方又是一国太子,梁晗一时也拿不准这是否合适,心里怦怦跳,努力推测姬丹下一步行为,好极早做好准备来应对。
许久之后,姬丹这是再次长长叹了一声。
这已经不知是今日他的第几声长叹了。平日里他从不肯轻易流露颜色,今日行为怪异得很。
“丹早知梁姑娘不同于一般女流。”他说,“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他微微一笑,像是舒展了杨柳枝条一般,能融化冬雪,他眼波似春水,“此言让丹受教了。”
梁晗干笑两声,不敢居功:“这话亦不是晗所说,乃……晗早年听荀子所讲,这才偷借了过来,惶恐之至……”
“有如此胸怀亦是难能可贵。”姬丹说着站起身,梁晗见状,忙跟着一起站起来,垂手站在他身旁。
他转身再去看天边的云彩,目光悠远,语气在这午后的阳光中显得多了一丝飘渺之感。
他说:“空做一世人,也不过就图能闲来多观望一番云彩罢了。”
可是不能,如今局势紧张,七国对立,战火纷飞,谁也不知今日盟友是否明日仇敌,即便欢笑也是深藏在战火杀戮阴霾之下,谁也不得闲,尤其是一国太子。
尤其是,当那个一国太子是有抱负之人。
姬丹的压力也挺大吧。
谁的压力都大,人活着,就都有各种压力,只是有的人可以辗转熬过去,有的人熬不过去。熬不过去的人自然被历史车轮碾过,再不有痕迹,而熬过去了的人,才有资格继续活下去。
你若能坚持,天当助你一臂之力,若你自先放弃,天也不屑再光顾于你。
也都是各人的命。
实际都牢牢握在了自己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