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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生亦何欢Ⅷ ...

  •   第二天一早,当泷川飞鸟拎着伴手礼走进宿舍,他那五个同期已经在虎视眈眈地等他。

      伊达航接过他手里的袋子,顺手撸了他的头发一把:“辛苦了!”

      泷川猝不及防,瞪大眼睛:“别摸我头啊!”

      于是各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要蹂//躏一番泷川飞鸟的狗头。一阵鸡飞狗跳后,泷川安详地躺在地上,任同期玩自己的头发。

      诸伏景光先于心不忍,开口引走别人注意力:“我去看看泷川带什么回来啦……咦?”

      他这一声疑惑含义丰富,松田凑过去一看,啧啧两声。

      “笑什么?”泷川飞鸟虚心求教,虽然听起来像在气急败坏,“是我带的有什么不对吗?”

      “不,”景光委婉地说,“学校里煮锅算违禁品。”

      言下之意,这伴手礼心意到了,不过要是想不浪费,恐怕是得让他们干吃生面条加把酱汁当饮料喝。

      泷川飞鸟一想也是:“那行,反正今天有时间,跟我去我公寓玩?”

      五个人一齐盯着他:“你家?”

      “不是,就是住的地方。”泷川说,“离得不远,坐地铁过去也就一个多小时,开车只要三十分钟,正好给大家表演一个中华小当家。”

      松田眯起眼睛,怀疑地看着他:“你肩膀那伤,能颠得了勺?”

      “煮面啊,我五谷不分的好大儿。”泷川悲悯摇头,“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让景光教教你们怎么做饭。”

      五人穿着常服浩浩荡荡出了校门,进了地铁站。倒了几班地铁,才发现似乎情况不太对。

      “泷川,”萩原在走路的间隙问,“你家在哪?”

      “都说不是我家了。”泷川纠正,“在涉谷,离樱田门很近。”

      “……那里房价不便宜吧。”

      “说来,那次在便利店,泷川毫不犹豫地一口气取了二十万出来呢。”

      “没错,事后大家满地捡钱,真是恶趣味啊。”

      “不懂了吧,这就是古老的撒币秘术。”他得意道,“你看《黑暗骑士》里的小丑,他不也很喜欢烧钞票?”

      说话间他们到了目的地,一栋两层的联排公寓。泷川摸出钥匙开门:“鞋柜里应该有一次性拖鞋;别客气,这里除了我以外没人住。”

      他直接把面拎进厨房,因此没看见他那群同期在后面眼神交流。没人气。这是降谷零在迈进来之后的第一印象:黑白灰,极其寡淡的颜色,不少地方都落了灰。没有绿植,没有生活过的痕迹,没有偏好风格。他本来已经做好进来面对一屋子手办或者堆了一整面墙的轻小说文库之类的东西的准备;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景光朝他打了个手势,跟着泷川进了厨房:“我来帮忙吧。”

      “好,那谢啦。”泷川正在拆完全崭新的塑封厨具,研究怎么开火。

      “泷川你经常做饭吗?”诸伏景光闲聊似的问,“听起来好像很擅长的样子。”

      “不,实际上只会煮面。”他说,确信地,“不过总归是不会饿死,那群家伙不也好好长到这么大了吗?”

      诸伏微笑:“说的也是。”

      泷川把手伸向冰箱门,突然想起他早就查看过里面什么都没有:“啊,我出去买点菜。你有什么需要我带的吗?”

      “嗯,调味料吧。”诸伏景光说,“还有鸡蛋,既然要煮面的话。要让零和你一起过去吗?”

      “我自己去就行了,反正也没多少东西。”泷川拿了钱包推门,“你们随便点,反正这里也不会来别人,无所谓啦。”

      门咔哒一声合上。

      萩原刚刚研究完DVD和录像带,困惑地皱眉:“小飞鸟的电视连录像记录都没有。”

      “只有一包拆了的一次性洗漱用具。” 松田从洗手间走出来,“和一堆人工泪液……这家伙的干眼症是有多严重。”

      “刚搬进来吗?”伊达航摸下巴,“泷川从来没说过家里的事。”

      “可能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情况。”诸伏景光在厨房说,“不要问他啦。”

      除了降谷零,剩下三人都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的方位。

      “他提过不是自愿来当警察这件事。”降谷零浑然不觉,“还说什么……”

      “‘谜题留给你们自己解答。’”松田惟妙惟肖地接上,“‘推理能力也很重要哦?’”

      “好恶心。”降谷零吐槽。

      松田咧嘴:“啧啧啧,双标啊零——”

      “松田你这张帅哥脸说这种话只会显得很没品啦。”萩原冒出来打圆场,“小泷川有种说什么都不觉得怪的感觉。唔,怎么说呢……”

      他斟酌词语:“小泷川他,很孩子气?”

      “与其说他像小孩,不如说那家伙又中二又电波。”松田说,“总之就是……没常识。”虽然不是令人讨厌的那种——反而偶尔会让人真情实感地提心吊胆。

      “对!”降谷以拳击掌,恍然大悟,“就是没常识。他明明知道的东西杂七杂八的,但是在很多普通的事情上反应慢半拍。”

      “很难不让人担心啊。”景光说,“他真的有在这里住过吗……”

      真的住过反而更糟了,这种地方看起来就让人心情很不愉快。“好,”诸伏景光决定了,“等他回来,我们来大扫除吧!”

      -

      他们等待的对象现在正吊在七楼上边。

      不,不是他自愿的。泷川飞鸟只不过是普通地看到了疑似轻/生的少年而已,莫名其妙地身体快过脑子,擅自甩了购物袋,一路狂奔上天台扑过去。当然他还是晚了一步;但他可是泷川飞鸟。他手疾眼快地跟着一跃而下——然后在半空中先后抓住对方的手和七楼的窗沿。

      顶楼是八楼。如果少年配合一点,他是非常有可能设法把他们两个一起弄上去的;但那年轻的男孩一心求死。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拼命地掰开泷川飞鸟的手指:“别管闲事!”

      “小子,”他绞尽脑汁地搜罗词汇,手攥得更紧了,“有什么想不开的,和警察哥哥讲讲?”

      “我叫你放手!”少年骂道,“警察也没用……”

      “翔太——!”他们两个同时听到少女凄厉的呼喊声,“和我回去!回家吧……”

      少年向下看,瞳孔颤抖:“……姐姐?”

      能模糊地看见,那女孩还穿着制服,似乎是附近高中的学生。

      泷川见机趁热打铁:“这不是还有人关心你嘛,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地到另一个世界去呢?”

      “我……”

      “而且,跳楼是很糟糕的自/杀方法。”他说,“你在落地那一刻才死,之前万一后悔了怎么办?”他一人支撑两人的体重,肩膀和被孕妇攥出青紫的手臂都狂号隐痛。“来,你能爬上我的背吗?”泷川问,“我可以把你背上去。”

      少年低下头,敛去眼里的神色,轻轻地点点头。他松口气,把自己恐怖的臂力发挥到十二分,硬生生把人提了上来;少年用手臂抓住他的肩膀,而后环过他的脖子,生命的热气呼在他的后颈上,重量转移。

      泷川心里一松,把原先拽住少年的那只手移到窗台上。这时他听见少年在他耳边喃喃道:“不,他们中有警察……”

      “什么?”

      一滴冰凉的水珠滚进他领子里。

      “我不是胆小鬼。”他背上的人用平静的声音宣告,“我不要再做了。”

      “等……”

      泷川飞鸟没有来得及说第二个字,那孩子就松开了手。泷川猛然回头,看见他向后仰,张开双臂坠落下去,脸上无喜无悲。只有留在泷川衣服上的眼泪能证明他不是毫无留恋。

      从七楼望下去,落在地上的只有一滩很小的血迹。他恍惚了一下,凭借身体本能攀上楼顶,又三步并作两步地从楼梯上冲下去。穿制服的少女跪坐在她弟弟的尸体面前,呆呆地望着,一句话也没有说。男孩的头先着地,摔得变形,头骨刺出皮肤裸露在外,脑/浆和血在地上泼出一道红白两色的残虹。一颗眼球在人行道的地砖花纹里停住,和它主人的姐姐对视。

      泷川飞鸟在围观群众里站住了。一种庞大而恐怖的东西塞满他的胸腔,攥住心脏,与他面对孕妇时的感情毫不相同;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情绪——茫然、无措、悲哀、疑惑、愤怒、遗憾、痛苦,甚至无从比喻——他的生命体验不足以支持他进行任何有关的联想;它嘶嘶鸣叫,在他的脑子里放声大笑,它敲打他的耳膜和喉咙,试图通过嚎叫离开这具躯体,它冲上他的眼眶,让他的眼睛又干又涩,酸胀得发痛。

      已经无需检查生命体征了。他张了张嘴,第二遍才说出话来:“请节哀。”

      他再次发现社交辞令的苍白无力;人类的语言总是词不达意,无法传递情感的万分之一。那姑娘摇了摇头,仍然一言不发,苍白的脸上挂着红红的眼圈,却没有哭。她颤抖地伸出手,把她弟弟的眼球轻柔地拢进手里。

      “我能怎么办呢,翔太?”她自言自语地问道,“我现在怎么办呢?”

      春日正午的阳光惨白,在摩天大楼的镜面玻璃上反射,投在地上形成一块又一块的光斑,就是不照在那对姐弟的身上。救护车和警车的声音姗姗来迟。

      在做完笔录和心理评估后,他鬼使神差地叫住了那个小姑娘。朝正在安慰她的女警借了笔,泷川在购物小票空白的背面写下一串号码。

      “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找谁,”他说,“可以打这个电话联系我。还有……”

      趁她身后的警察转过去说话,他飞快地说:“你弟弟最后说:‘我不是胆小鬼;我不要再做了。’”

      那句“他们中有警察”让他直觉这两句遗言不好写进笔录里。

      “谢谢你,警官先生。”她小声回答,泷川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然后女孩跟着女警官上了警车。他注意到她仍然紧紧攥着右手。

      -

      松田找到久久未归的泷川飞鸟时,他正坐在路边的侧缘石上发呆。他本想毫不客气地大喊一声,却猝不及防地撞见对方的眼神。

      空无一物。像是一具人偶。他心里咯噔一下,走过去:“怎么这么没精神?”

      他慢了两拍才抬起头,玻璃似的绿眼睛倒映松田的脸,突然有了几分活气。

      “刚才这里有个男初中生跳楼了。”他平静道,“我没把他救下来。”

      松田在他旁边坐下,摘了墨镜:“……这又不能怪你。”

      “但我已经抓住他了。”泷川说。少年的眼泪早已蒸发,却像一滴岩浆在他的皮肤上嘶嘶作响,一路烧穿到心脏。

      “要救的人没能救下来……虽然很不想这么讲,但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事情。”松田从口袋里取出烟盒,捏一根在手里,“在决定当警察的时候,就必须要做好觉悟。”

      “救不到人的觉悟?”

      “不。”松田说,转头看着他的同期,“是背负着没有救到的责任,以及承受死者身边的人的埋怨、愤怒和痛苦,怀抱着自己的遗憾和愧疚,继续去拯救生命的觉悟。”

      “……话讲得还蛮帅的嘛。”

      “还不是看你这家伙跟丢了魂似的,讲点吉祥话招魂。”松田翻白眼,把烟盒递过去,“来一根?这里是吸烟区。”

      他先自顾自把手里的烟点着咬住。泷川飞鸟相当生疏地拿烟,又从松田手里接过打火机,点着,吸了一口。

      “咳咳咳咳咳……”他毫不意外地被呛到了。

      松田大笑,说:“一看你就完全没抽过。小点口,把烟和空气一起吸进肺里……”

      泷川强撑着一把鼻涕没有泪地把这根烟抽完了。松田托腮看着他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笑了笑。

      “走吧。”他说,“诸伏等得黄花菜都凉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生亦何欢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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