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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十八章 不羡鸳鸯不羡仙 ...

  •   像随秋千荡到高处,失重,晕眩。

      他是谁?为什么在这儿?他在找什么?

      有个声音低低响起,慵懒地蛊惑,“不如归去,尘归尘土归土,再不会痛了……”

      是吗?那就……一缕笛声悠悠传来,他不由凝神谛听,只觉其音如劲竹摇风铿然有声,哀婉处又似修叶承露,不堪其重;最后的激烈仿佛新笋破土,节节劲发,叶拍苍天!

      “阿苗,阿苗……”温柔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唤着。一颗珠子跟着落在唇边,带着温热的气息,他舔了舔,又咸又涩。

      “阿苗。”谁在叫我?他的头好疼,记忆汹涌地涌进脑子——风姿如玉的江南才子,痞气十足的王老虎,“男人婆”武三娘,文韬武略的英若谷,睥睨天下的“圣子”孤鹰,神乎其神的山河扇,最后的最后,填满脑海的只有一个人的影子——

      小影子捧着母亲留下的香囊,将脸埋在膝盖里偷偷哭泣;影子有一双寒潭似的眼,清波荡漾,叫明月也甘心沉沦;影子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其实是怕极了孤独,常常把自己锁在书法里秉烛夜读,累得沉沉睡去;影子不爱说话,看起来又冷又硬,其实长情得很,别人对他好,他便千倍百倍地回报。

      “沐晟……”他的心涌起强烈的甜蜜与酸楚。原来一个人的心可以很大,大得盛得下整个天地;一个人的心也可以很小,小到只容得下一颗眼泪。勺子,我不是才华横溢、潇洒倜傥的书生,我只是一只傻傻的小鬼,爱使坏的小鬼,抠门的小鬼,偷偷注视你的小鬼,只想跟着你的小鬼。

      阿苗陡然清醒,随即哭笑不得。

      笑的是他保住了意识;哭的是他辛苦得来的肉身毁得一干二净,魂儿被禁锢在山河扇内,不知何年何月可见青天。

      不错,正是山河扇。

      书生当日居然在山河扇的威力下留了一丝魂魄,几十年后有了意识,遇上沐晟,成为小鬼阿苗。仿佛应证了临死的谶语,罪魁祸首孤鹰竟也没死透,还摇身一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魔头。因祸得福,如今阿苗的见识已不同往日。他想起自己道破摄魂术的施术者本该将孤鹰重创,可惜两方力量悬殊,结果自己差点魂飞魄散,还叫葵星子受“火刑”反噬,白白少了个人证。

      真棘手!深感于孤鹰的厉害,阿苗小心地放出神识探寻山河扇,期望借助这宝贝的力量对付孤鹰——却无功而返。强大的力量他无力调配,曾经书于扇面的古篆咒语页莫名失踪。

      “若有下次,我定给你吹支轻快曲子。”

      螳臂当车也好,以卵击石也罢,百年孤独,不如一朝同陨。

      猛然听到沐晟心声,阿苗彻底呆住。

      笨蛋木勺!你明知道,明知道……平时挺冷静一孩子,怎么就冲动了?!

      “这么想我不如把那块玉找回来,说不定我手一痒心一动,‘嘭’地就冒出来了。”扇里的魂儿痛呼道。沐晟突然浑身僵硬,面色激变,短暂的瞬间似遍尝生离死别,大悲大喜。他忐忑地捧起扇子,默默问,阿苗?

      你听得到?阿苗又惊又喜,忽然意识到沐晟并未问出声,原来自己也能听到他心中所想!

      心里石头一下落地,阿苗立刻哇哇疾道:“勺子勺子,我在山河扇里活蹦乱跳的你放心好了。长话短说,你赶紧找一块上好玉石,我试着灌入灵力改造,你拿着它找孤鹰那魔头,骗他是融有山河图的宝玉,余下的我自有办法对付。”

      见阿苗信口道出孤鹰二字,沐晟深深注视扇面溅落的血迹,心思急转,神经一下绷紧,暗道:难道你生前竟是……书生?

      “这个,我只是有了他的记忆。”阿苗挠头,随即火急火燎地补道,“还是赶紧找玉吧,等那魔头找上门就晚了!”

      你所谓“自有办法”又指什么?

      “其实就是不知道什么,只有我性命攸关的时候山河扇才有反应,所以……”“胡闹!”已受了太多刺激的沐晟忍不住喊了出来。“你不答应我永远都出不来!”阿苗登时捂脸“痛哭”,使出杀手锏。这哭开始是假,渐渐地竟不能自已,眼泪真真越流越多。

      很多时候事实是残酷的。当人力所不能及时,只能放手一搏,置之死地而后生。沐晟偏偏明白这个道理。他闭目长叹一声,握紧湿凉的扇子,再睁开的眼中光芒如炬。

      ※ ※ ※

      猎物落入狼口,结局只有两个:要么被一口吃掉,要么扑入狼的怀抱,狼狈为奸。

      后一种结局,取决于猎物的价值。

      孤鹰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事实上他认为这世上只有真小人和伪君子之分。世人所谓种种“善良”不过是无能与迂腐,虚伪与胆怯的掩饰。这一点,从他略施小计便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的往事中可见一斑。那些人孤鹰不屑一顾,沐晟却是他所看好的。他觉得此人有能力有胆识,骨子里的淡漠又让他对“正义”兴趣缺缺:有意思的人,可作棋子。

      所以他只是封了沐晟内力,并未摄魂。请君入瓮未尝不是一种趣味,这邪趣世人无力享受,所以分外嫉恨。

      只是后来,他听闻沐晟的字竟是少卿。

      沐晟,你会是那人的投胎转世么?

      城内至高处,一座钟塔俯临江渚,森然凌云,直指苍天。立于顶端的孤鹰望着星光下如幢幢鬼影的山峦,心里涌起连绵的恨意。周少卿,他是孤鹰此生唯一次起了并肩之念的人。一生仅有的一次情动,结果却万劫不复!孤鹰凝眉,随即扬起一丝冷笑,少卿,道破我摄魂术的人是你吧,你竟也没死,妙极了。

      你既不为情动,我就让你深堕欲海!

      孤鹰身上涌出肉眼难见的暗流,空中飞过的鸟儿被那气息袭卷,竟哀号着扑扑直坠,摔得五脏俱裂,小小的身躯焦烟升腾。

      “你终于来了。”孤鹰回身,细长的眼中仿佛含了两个火星,原本英俊的脸颊竟然灰败凹陷,黑色的斗篷更为他高高的额头蒙上冷酷的暗影。

      他修魔,难怪实力远胜自己。阿苗魂儿锁在扇子里,隔着衣袖布料仍能感到孤鹰鲜明的模样。他如今已将仅存的灵力注入玉石,整个魂儿与玉石同生共存,稍有刺激便是湮灭如尘的下场。而修魔者六感封闭,孤鹰只有将自身妖力输入玉石才能一辩真伪。

      阿苗赌的是山河扇的救命一击。若是成了,皆大欢喜,败了……阿苗只能默默祈祷,愿自己魂飞魄散前来得及施下忘尘术。

      若不能相濡以沫,那就,相忘于江湖吧……

      阿苗百般思量却只是瞬间,沐晟已来到孤鹰近前,眼中所见仍是一抹模糊的影子。

      当影子从地上升至常人高处,视线焦灼不怀好意地盯着你,还用一种阴沉的语调挑衅,个中滋味,难免叫人毛骨悚然。所以沐晟的镇定自若加深了孤鹰嘴角的弧度,他兴致盎然地开口:“你这般冷静自持不是抱了必死之心便是决意投靠我了。忤逆我的人莫不零落成泥,我猜,聪明如你会成选后一条路。”

      聪明人性喜多疑。

      沐晟轻轻地皱了下眉头,“你已跳出五行之外,超凡脱俗,何为还执着凡世?”

      “为什么?”孤鹰好笑地想了想,带了一丝摄魂魔音,蛊惑道:“因为人世就是污秽的河,只有酷刑与杀戮能涤清罪恶。你这辈子可曾遭受欺侮?那些人凭什么将你踩在脚底?他们何德何能这般作践你?你可曾彷徨不甘?你可祈望有朝一日扬眉吐气,立于人巅?你可愿日日金樽盛唾,红唇哺酒?你可愿手持戒尺,度人命之长?”

      沐晟的眼神陷入茫然,继而怨恨,又深深沉醉,间或有狠厉的眼神闪电般划破黑眸。

      不是少卿,那个傻子哪懂得半点人世沧桑。孤鹰顿觉索然无味:“罢了,你去把近来传得满城风雨的宝玉找出来。”

      沐晟低低应了声,从怀里掏出一物递上。孤鹰眸光一闪,狐疑地将沐晟打量一番,方才托起那块碧绿玉石。玉身温润滑腻,质地极佳,却无半分异状。孤鹰五指收拢,缓缓输入阴气。玉石噌地亮了起来,光芒如荧,灵气跳跃,玉身隐隐现出纹路,仿佛一山、一河、一大鹏,赫然是山河图的模样!

      “你从哪里得到这玉?!”孤鹰忽然厉声喝问。沐晟立在原地,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紧那愈来愈亮的玉石,淡淡道:“我原想问你是否真心待过少卿,现在不必了。”

      “少卿”二字令孤鹰勃然变色,手中玉石璀璨欲裂!

      一束金光如旭日破晓撕开夜魅。他如中箭的鹰一头栽在地上,眼神呆滞地望着深深插入体内只剩寸许的扇骨。原来山河图还是旧模样,原来结局还是旧模样。体内阴气悬河泄水般汇入浩瀚金光,他如烈火焚身,天旋地转中仿佛听到久违的心跳。

      咚,
      咚,
      咚。

      又似丧魂之钟!

      不死不休的钟声中,一个声音冷冷道:“你毕生执着,不过一个‘欲’字。布局设陷为操控欲,鱼肉弱小为口腹欲,烹醢世人为暴虐欲,风花雪月为情色欲,蝇营狗苟只为权欲。而今□□焚烧,不过是天理循环。”

      “呵,□□焚烧?”孤鹰像一只垂死的鸟儿寒毛倒竖。他艰难地转动头颅,发现身子越来越淡,那扇子像一只金色的蛆虫想方设法地钻进他肚子,啃食魔性。他不甘亦不信,“试问天下,哪个无欲无求?我天纵奇才,我不会,绝不会死在这里……”

      那个声音却是嗤笑:“为欲生为欲亡,你死得其所,有何可怨。天若无情,何以正人心?你天纵奇才,难道不知再污秽的河水也能自洁?”

      古钟威然轰鸣。

      在无边无际的东方地平线上,鲜艳的红晕慢慢抹去夜的轮廓,一轮朝日冲天而起,掀起金红光潮势如奔马,冲散阴霾。

      沐晟捧住落下的扇子长舒一气,汗涔涔的脸上露出由衷的欢欣:终有一次,运命眷顾于他。

      扇子中奄奄一息的阿苗不自在地扭动褪变成幼童后短短胖胖的手脚,见沐晟的笑容越来越大,直如喇叭花般迎日绽放,他委屈地瘪瘪嘴,抽噎道:“我变成这个样子,你,你居然还笑得出?”

      清晨的阳光明亮,柔和。风软软的,似爱人的指尖拂过面颊,拨得人心痒痒的。沐晟举起扇子,鼻尖与额头亲昵地抵在扇面,轻轻道:“你在这里,真好;你是阿苗,真好。”

      阿苗彻底呆住。喷在脸上的呼吸急促燥热,可见主人心中忐忑不安。原来有些话永远不必问出口,一个眼神交汇,便已心意相通。随扇子靠在沐晟脸侧,阿苗感觉到他面颊灼热的温度和话里浓烈的情愫:“阿苗,你等等我,从今往后我会努力修习,绝对不比你早死。”

      “我们就这样,一起吧……”

      日月为媒,天地为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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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十八章 不羡鸳鸯不羡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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