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大凶之兆 ...
-
“选？”
蔺怀雪被利刃抵在要害，疼得头昏脑胀，耳朵里却清清楚楚听见这一个选字。
小仙尊略微抬起哭红了的眼，却只瞧见对面谢云寒依旧不见波澜，甚至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心头不由得沉了一下。
竟然忍不住在这种生死攸关的紧要时刻恍惚起来。
想他与谢云寒相识不过浅浅几日，起初是在后山偶然遇见，后来谢云寒好意替他买下青鸟灯，但进了秘境后，除了方才要他护法，好似连话也没有多说几句。
若说最令他震惊的交集，甚至还不如片刻前漫山大雪中那一场荒唐怪梦。
小美人张了张嘴，又委屈巴巴地闭上，非亲非故，怎么好意思叫谢云寒舍弃好不容易得来的沉光剑救他。
脑袋蓦地一疼，小仙尊突然想起那日山门外，裴灵均负手而立，阴晴不定的一句话，
“这位仙尊果真如我所言冷面冷心，恐怕有弟子死在眼前他也不会眨眼，只因死生有数。”
难道今日要被他一语成谶？
鬼修手里的利刃又近了一分，小仙尊吓得忍不住哽咽着胡乱闭上眼，却仍躲不过被鬼修尖利冰凉的指尖戳了戳脸，
“怎么了，觉得自己人不如剑，吓哭了？”
他桀桀怪笑起来，眼神扫过周围众人，最后落在谢云寒身上，神色忽然极为耐人寻味，
“哈哈，我就知道，你心里一定是更属意于沉光剑，奈何大庭广众之下，你堂堂云寒仙尊，不好意思落下罔顾他人性命的骂名，对不对？”
“你们这些人就是惯会假惺惺，我燕何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正人君子。”鬼修摇着头，十分尖利地瞪他们一眼，笑容慢慢扩大，
“沉光剑蛰伏多年，出世不易，不如我就替你选了罢——”
燕何杀心顿起，手腕一转，尖刃已经逼近身边侧的蔺怀雪，谢云寒忽然看向他，淡淡道，
“停手。”
众人甚至还未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一道极为强劲冷冽的灵力犹如霜雪席卷而来，燕何的利刃不知何时已经“哐当”一声坠地，那道阴翳的影子僵立了片刻，不可置信地倒退两步，下一刻倏忽神魂俱散。
一地狼藉。
众弟子只是站在旁边就已经受他极寒灵力的威压，个个面色苍白，有些甚至直接踉踉跄跄跪倒在地。
直到谢云寒将威压撤去，才发觉冷汗满身，心跳如飞。
陈长老将将稳住身形，惊得勃然变色，急怒交加，
“云寒！你，你怎么突然出手？方才我们不是已说好了，这人明明知晓许多内情，不管怎样，只要留他性命，总能慢慢问得出来，可你，你……”
他气得手指乱颤，指责的话就在舌尖团团打转，只是碍于谢云寒的地位和修为，到底不敢说出来，最后只忍气道，
“就是要杀，也该忍一忍，问出沉光下落来也好啊！”
众人面面相觑，人群里离砚嘟囔了一声，刚好能让他听见的音量，
“真有意思，他都要杀人了，还要忍到什么时候啊！”
陈长老在谢云寒面前发作不得，正巧有个自己撞枪口上的，登时大怒，扭过脸训斥道，
“天衍秘境是要你们进来玩的么？你们都是各派精英，仙盟才千挑万选了你们来挑起这个重担，如今不以法器为重，反倒一个个贪生怕死，顶撞师长，若果真误了大事，也不知道有什么脸面回去见你们师尊师祖！”
离砚翻了个白眼，移开眼睛，只担忧地瞥着蔺怀雪。
一直胁迫着他的利刃撤开的太快，小仙尊还懵懵地没有反应过来，连手脚都僵住了，骤然脱力，险些笨拙地摔倒在地。
离砚吓了一跳，正要不顾陈长老难看的脸色冲上去，瞧见那一袭白衣已经先他一步将人扶住，不由得眼皮一跳。
谢云寒却恍若未闻，只是低垂眼睑，默默看着自己怀里的蔺怀雪。
他冷冽如霜的灵力自方才起就一直将人冻得人瑟瑟发抖，小美人很虚弱地垂着头，脖颈处的伤口仍旧疼得一跳一跳的，他颤着手试图去捂住，一丝一缕的鲜血依旧从指缝里慢慢溢出来，已经微微染红他的手指。
小美人一直茫然地睁着眼睛，直到瞥见自己的鲜血时才呆了一下，好半日，才十分委屈无助地小声抽噎了一声。
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无辜遭难的小动物，往日的嚣张跋扈被洗尽，只剩鹤立鸡群的美貌皮相，偏偏在疲惫和疼痛的折磨下显得极为委屈又可怜。
谢云寒静静等他缓了好久，才见小美人愣了片刻，慢慢抬起头，看着满地狼藉，也不敢做大动作，只是委屈巴巴地做了个口型，
你的剑，不要了么？
谢云寒自是看懂了。
他修无情剑道多年，道心弥坚，自问视一切虚妄事物无分毫波澜，不知为何，这会儿竟然忍不住安慰了一句凄惨的小美人，
“无事了。”
陈长老似乎又想说什么，谢云寒沉声道，
“沉光剑仍在我这里，从未动过一分一毫。”
众人惊骇。
一束灵力随即朝着地上探了过去，半晌托着一物而来，只见被鬼修燕何盗走的匣子里，本该通体乌黑墨玉也似的沉光剑，此刻不过一截死气沉沉的枯枝。
“他偷走的是假的……”
蔺怀雪呆呆地看着，好久好久，才摸了摸脖颈，软声道，“那，那方才为何……”
谢云寒自然明白了蔺怀雪的未竟之语。
既然匣子里的是假货，为什么不肯叫燕何拿走，方才不肯直接救他？
蔺怀雪再不聪明，此时也有点莫名的难以说清的难过。
陈长老实在是看不过，鼻子里冷哼一声，
“你当燕何是三岁小儿？这个鬼修实在是阴险狡诈，稍有异样就能察觉出来，被追踪时能拿出罕有的法器故意掩饰修为，只装出平平无奇的模样，借机落到咱们手里，接近沉光剑，就连被审问时他嘴里也是三分真七分假，若是顺着这根藤摸过去，只怕收获还不小呢……”
说到这儿，想起方才谢云寒不顾事先约定将燕何一击毙命，他心里就极不舒服，瞥了一眼蔺怀雪，低声道，
“不过是浅浅一道伤口，就闹成这样……”
话音未落，不知何处的角落里突然飞出一个小纸人。
无人能猜到它要做什么，只见小纸人嘲讽似的绕着陈长老转了两三圈，最后猝不及防地在他手上划了一道伤口。
陈长老登时眉头一皱，“放肆，目无尊长……”
他伸手拿下纸人，还不等他找出这是哪个弟子的恶作剧，小纸人明显是用传音符纸做成的，被捏烂时还不忘冒出一句，
“就浅浅一道伤口而已啊～”
众弟子险些憋得脸都要烂了。
蔺怀雪瞪大眼睛看过去，果然瞧见离砚远远地朝他眨了眨眼，又指了指陈长老，做了个杀鸡抹脖子的手势，拼命示意蔺怀雪快别看他，生怕暴露了自己。
小美人忍不住笑了笑，正觉得心里隐隐的难受消散了许多，脖颈上忽然一凉。
他迷茫地抬起头，就看见谢云寒掌心凝起微光，正在治愈他被利刃刺到的伤口。
因为利刃上沾染着燕何的鬼修煞气，若不用灵力伤处很难自己愈合。
小仙尊愣了片刻，那句“恐怕有弟子死在眼前他也不会眨眼”反反复复萦绕在他耳中，与现在正在帮他治疗的谢云寒似乎迥然不同，又像在慢慢重合。
他看了好一会儿，一双漂亮圆润的小鹿眼眨了眨，忽然想问很多很多话，最终只是轻轻地叹息一声，很礼貌道，
“多谢你，云寒仙尊。”
很早很早之前，他看过的话本子就说，不要轻易靠近修无情道的仙君们，他们修为强悍，却无情无欲，不识爱恨。
谢云寒于无情道已经是登峰造极之境，他将爱恨嗔痴贪欲已悉数摒弃，唯有一颗道心，万古长青。
他执掌仙盟刑罚，威信足以令众生俯首，所做的一切都是合乎“天道”的。
自己只需要和中州的其他修士一样遥遥敬他如云间月、高山雪就可以了，本不必……因着那个怪异的梦，像方才一样，生出一点不该有的酸涩难过。
-
因着谢云寒的灵力，蔺怀雪的伤口很快便好了个七七八八，只是他整个人经过方才那一吓，加上几乎一整天都没有休息好，此时脸色愈发苍白，显得病怏怏的。
所幸众人也算体谅他，离砚甚至不知从哪间屋里抱出来了一个褥子，小美人便靠在上面没精打采地安静呆在一旁，听众人在旁边议论。
有弟子留心到方才那只土定瓶里被灵力供着的鲜花，不由得拍了下桌案，愤愤道，
“我看方才那个鬼修燕何说不定就是这间客栈的主人，这会儿他既然已经身死，咱们继续留在客栈里恐怕也得不到什么线索，我看这儿是住不得了……”
话音未落，另有弟子摇头道，“先前我们发现这处客栈说来话长，还有些可以细细探究的东西，若就这么着急走了，放过了法器的踪迹，岂不是白白来了一遭呢。”
……
众弟子争执不下，蔺怀雪一边听着，一边心里却隐隐地还有一件担忧之事。
自他们从岔路口与裴灵均分开，到现在这会儿差不多已将近过了快一夜了，他们都隐隐瞧见那村子不过寥寥几户破败人家，一一探查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裴灵均明明也说，此去不过半个时辰左右就可以回来，可是如今展眼都快过去两三个时辰了，师弟竟杳无踪影。
可是才刚刚历经了燕何一事，好像大家一时都没有想起来裴灵均还没回来。
蔺怀雪呆呆地托着腮，想就算是他在来时被各种鬼怪绊住耽误了时辰，但裴灵均会天行诀，赶路速度很快，况且他们走的这条大路再无其余岔路，一路找来这么多时间定是可以找到这间客栈的。
小美人闷闷不乐地坐着，他自方才起就折了一只又一只的传音纸鹤，可惜没有一只飞回来的。
也不知道是他的修为还没有厉害到可以应付思妄鬼城，还是说……
小美人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桌案，到最后也没有看见一只纸鹤回来，他实在有些焦躁难忍，便趁众人争执不下的时候打算出去瞧瞧。
谁知他才刚刚起身，忽然被身后一道声音给唤住了，
“且等等。”
他回过头，但见对方眸光幽深沉静，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看了他很久，总之谢云寒仿佛能看穿他的一切心思，
“你才受了一场惊吓，这会儿并不适合独自出去。”
蔺怀雪脸色微变，整个人有点愣了。
但片刻后，他的神色恢复了坦然，一双漂亮圆润的眸子盯着谢云寒，小美人手心摊开，露出一只折好了但还没有来得及送出去的纸鹤，
“多谢云寒仙尊好意，可是师弟这么久没有回来，我的传音纸鹤也不回，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很焦心……”
谢云寒垂眼看了看，忽然接过了那只纸鹤。
蔺怀雪讶异地挑了挑眉，但对方似乎并没有什么要多说，他垂下好看的眼眸，停顿片刻，正要推门出去的前一刻，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谢云寒的声音冷淡如霜雪，
“裴灵均身边有个类似结界的东西，所以你的传音纸鹤都进不去。”
蔺怀雪顿住了。
小美人回过头，只见谢云寒将灵力附在那最后一只纸鹤上，探查到了前几只的踪迹。
可惜裴灵均此时如在结界之中，普通的传音纸鹤显然进不去。
“这是怎么了？”
蔺怀雪明显急了，咬了咬唇，裴灵均此去，分明是因为主动要帮他。
要不然以裴灵均的修为地位，此刻必是和众人同待在客栈，自己反而是孤零零的那个。
谢云寒收回探查的灵力，微微皱了眉，
“思妄鬼城内有很多奇诡之处，很有可能那个村子没有先前看到的那么简单，其中可能有结界亦或是层层秘境，将人困在其中不得出。”
一旁早有弟子跑去报知陈长老。
陈长老听完也是面色沉重，
“虽说这间客栈还有些没有查清的线索，但灵均做事一向稳妥，如今这么长时间不回来，实在令人心焦，我等自然是先去救人的好……”
一行人于是匆匆忙忙前往先前那个分叉口。
客栈离他们越来越远，蔺怀雪不经意间一回头，许多弟子仍留在这里继续探查，细长的灯笼低低垂下来，明暗无辄。
回去的路不比来时是白日，此刻夜幕低垂，几乎看不清脚下。
蔺怀雪有些发慌，紧紧攥住左侧的一袭衣袖。
黑暗中他的声音虽然凶巴巴的，但很明显能听出来紧张，不仅没有威慑力，反而就像一只色厉内荏的毛绒绒小兽，
“离砚你走慢点我要跟不上了。”
那人略有迟疑，果然放慢了脚步。
“啊？”离砚困惑的声音下一刻听起来格外响亮，“可是我走在你右边啊，你莫不是傻了？”
蔺怀雪反应过来，方才看清楚了被自己拽住袖子还要求慢点儿的人是谁，小美人迷迷糊糊愣了一瞬，乖乖低头，
“抱歉，云寒仙尊……”
“无碍。”
谢云寒只是应了一句，并无多言。
但脚步果真放慢了许多。
几人赶路时，蔺怀雪心中总是隐隐想起来自己忘了一件事，小美人摸着脑袋思虑了好久，最后终于灵光一闪想了起来。
先前他曾问过青鸟传信灯，可有人知晓思妄鬼城里那一家四层楼的客栈，奈何过了半日才有人回了一句，“何时有客栈了？”
看来确实如传言所说，思妄鬼城极大，即使是曾经进过同一层秘境的人，也不一定恰好到过同一处地方。
也不知那日的问题下也不知还有没有人回复什么。
他总惦记着要看看，但总是忘掉。
小仙尊从怀里取出储物袋，将青鸟灯小心翼翼拿了出来。
三只鸟儿徐徐展翅，印亮灯壁上的墨字，
蔺怀雪挑了挑眉，那日被谢云寒打断，他还没来得及看，只见底下果然多了几行墨字。
可是下一瞬，待他看清灯上写了什么时骤然变了脸色。
“请问有没有人知道思妄鬼城里那一家四层楼的客栈？”
“思妄鬼城什么时候有客栈了？”
“快走！”
那几行字浮在灯壁上，力透纸背，令人心惊胆颤，
“想必你们来时已经过一个路口，若是向左，有一处村落，若是向右，便是客栈，这两处皆为凶险异常之地。”
“但我替你们卜了一卦，若走左边，尚有一线生机。若是进了客栈，是大凶之兆，恐怕死无葬身之地。”
蔺怀雪呆住了，许是知晓他已看见，青鸟的翅膀慢慢合拢，那行墨字倏忽淡去了。
唯有大凶两个字，久久不去。
恰在此时，众人已经找到了与先前与裴灵均分开的分叉路口。
离那个破败的小村庄愈来愈近，蔺怀雪忽然心头一颤。
他手里自从进了秘境以后就死气沉沉的木铃铛竟然第一次起了反应！
随着他一步步向前，木铃铛正在他的掌心震颤着。
作者有话说第7章 大凶之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