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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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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后来的事实一再证明,我最初的直觉有多么重要!我曾在网上看到一句话:你现在流的泪,都是当初脑子进的水。简直像是专门为我量身定做的。老天爷明明已经通过第六感提醒过我,我本来是有机会逃脱牢笼的,可我偏偏不信,这不是自作自受么!
我刚查出来有孕时,我婆婆就欢天喜地地从老家赶过来,从那时起我的噩梦就开始了。才来了一个月不到,她就因为不习惯南方的生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闹,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不吃不喝,像是要绝食的样子。我父母之间的关系虽然好不到哪里去,但这种要死要活的阵仗我还是从未见过。我吓坏了,内心的剧烈起伏又严重影响到腹中的胎儿。我的体质本来就很虚弱,这下为了养胎,更是必须整天都静静地躺在床上,连翻个身都要格外小心。一个姿势躺得久了,每一秒钟都似乎被无限地拉长,只觉得睡觉是世界上最难以忍受的酷刑。
杨非安慰我,以前他妈跟他爸吵架时经常这样。我这才稍稍安定了些,又感到很可悲,想要看清一个人真是太难了,我虽然去他家仔细观察过多次,但每次都只是过年那几天,平时接触不多,她的本性根本没有显露出来。现在千里迢迢地从老家过来,看来似乎要长年累月住在一起了,所以谁也不想再将就谁。
临产前,她曾多次扬言,等孩子出生后,就不管我了。有时又说,出了月子就不帮着洗尿布了。我起初以为她是开玩笑,但从她后来的所作所为来看,她是说到做到,一丁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我住院那几天,杨非因为要照顾我们母子,晚上不能送她回家,给钱她自己打车回去,她还不满意,前前后后不知闹腾了多少回。剖腹产后,我身体虚弱得整天直冒冷汗,刀口疼痛得简直想死过去,血肉模糊之处整整一个星期都没人帮着擦擦,幸好是在最寒冷的冬天,假如是在夏天,只怕会生疮溃烂化脓的。直到一个多星期后,我自己可以忍着剧痛下床,才把脏衣服换掉。一般顺产坐月子的时间是一个月,而剖腹产因为有刀口,必须延长到七七四十九天,剩下的19天,她就真的不管了。
当我濒死一般直挺挺躺在床上时,一颗心也沉进了深渊底部,这一生一世也只挨这一刀,休想让我生第二个孩子!我婆婆倒是希望多子多孙,她特别想要个孙女,后来几次催促我。我没理她,心想就凭你这德性,能有个孙子已经不错了,还想要孙女,门儿都没有!
帆帆出生后,我带他回过几次杨非家,我婆婆的性格就不再像先前那般遮掩了,反正她在我们这里已经闹过那么多次,谁不知道谁呢?有好几次,我看到她为芝麻小事对着我公公开火,噼里啪啦一通发泄完后,摔门出去了。剩下我公公眼睛红红的,用袖子拭泪,半分男子汉的气概都没有,一看就是个窝囊废。我要是他,早就一嘴巴搧过去了;要不就一脚蹬掉她,这样又懒又恶的臭婆娘,谁稀罕!
她似乎随时随地都想找个出气筒,只是不敢得罪一个人——儿子。因为她是要靠儿子养老的。有一次她跟我闲聊时说漏了嘴,说对孙子好不如对儿子好,因为等孙子长大,自己根本享不了他的福;但儿子就不同了,是要给他养老送终披麻戴孝的。我惊呆了,这才是真正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啊!别看她大字不识一个。我也明白杨非的思想来源了,一个自私到这种程度的母亲,能够养出一个宽宏大量的儿子吗?
跟我们住在一起后,我就理所当然地沦为她的出气筒。她的生活习惯跟南方不同,因此我们家虽然仅有四口人,伙食却分成截然不同的两组,一组是杨非和他妈,主餐是一盘菜、一碗汤和几个馍;另一组是我和帆帆,主餐往往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只有早餐基本上是一家人同时上桌的,这又成为她攻击我的一个绝佳机会,她经常“好意”提醒我:要给帆帆吃点馍,米饭是凉性,馍比米饭养胃;帆帆的鞋子脏了,要用刷子刷干净;被子晒半天就行了,时间长了会晒烂的……
但厨房的锅灶只有一副,因此每顿饭都是她抢先用,烧好后也不等我和帆帆,就自顾自地叫儿子来一起吃。家里的阳台只有南面有阳光,她每天起得早,逢到冬天的晴天,或者久雨之后天晴,也是她先占据阳台,有时就算她出去玩忘了晒被子,我也要客气地问这位太后,请她优先使用。
她对我几乎处处不满,比如菜吃得太多太好,家都被我吃穷了;有的衣服买得不好看,丢了她儿子的脸;家里的开销要一人一半,不能老是占他儿子的便宜;她生病了没有主动提出给她买药,根本就不关心她……可是她很阴险,杨非在家时,她很少对我摆脸色,哪怕语中带刺都是笑眯眯的。等他一出门,她就露出本性,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落我,很多八竿子打不着的事都被她扯到一起,一骂就是两三个小时,连水都可以不喝一口,有时边骂还还边摔摔打打的。等杨非一回家,她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由于每次都是她先吃完饭,等我吃饭时她就有力气骂了;就算我受不了她没完没了的咒骂,关进自己的房间不出来,她都会敲我的门,或者站在门口继续骂。我渐渐觉察到,越是在我孤弱无助、需要帮忙的时候,她就越是闹腾得厉害,似乎存心要掐住我的脖子。
我陷入到鸡毛蒜皮的汪洋大海之中了,早知婚姻这样把人折磨得生不如死,我是宁可孤独终老都绝不会踏入围城的。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地打拼多年,到头来却不得不每天跟一个文盲斗智斗勇,简直要对打起来,心中就无限悲凉,觉得自己这些年是白忙乎了。我本来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每次被她跳起来大吵大闹一通之后,连饭都吃不下,即使勉强吃下也会很快腹泄;夜里失眠很久,甚至整夜睡不着觉,身体越来越差。而她找个出气桶发泄一通之后,倒是吃得香睡得熟。被她骂得多了,我也不能不回嘴,否则她还以为我好欺负,更加蹭鼻子上脸呢!别看她身在农村,满脸的风霜和皱纹,一副老实忠厚的模样,其实是最欺软怕硬的。
我们都越来越恨对方,恨不得将对方一把掐死,仿佛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有一次我看到网上一则新闻,男主人借故出差后,婆婆真的将女主人用菜刀砍死了。更可怕的还在后面,由于只是家庭内部的血案,男主人作为受害人家属出面对罪犯表示谅解后,那个双手沾满血腥的恶婆婆竟然只坐了两年牢,就通过保外就医的方式顺利出狱。那个男的之所以这么会钻法律的空子,正因为他学的是法学专业,深知我国法律对60岁以上的罪犯会从轻处罚。据说那对男女都在高校工作,婆婆也是文盲,跟我家是多么相似啊!我婆婆恨透了我,总觉得是我抢走了她儿子,要是她哪天拿一把菜刀捅向我,我只有待宰的份儿,连沉冤昭雪的机会都没有。我吓得好几夜都没睡好觉,夜里听到卧室外面一点风吹草动,一颗心就提得老高。恰好这时我卧室的门锁坏了,晚上不能反锁,我赶紧找专业人员换了新锁,为了掩饰此举的目的,又自掏腰包将家里所有的门锁都更换了。
我只能每天都暗暗咒她早点见阎王,巴不得她哪天突发脑梗,一命呜呼。她的状态看起来还不错,好像能活到九十九的样子。更重要的是,她非常爱惜自己的身体,平时只要有一点儿头晕,她就赶紧去路边的小诊所输液将近十天,据她自己说这是“通血管”。千把块钱转眼就送给诊所,这可是她辛辛苦苦多次从我们这里搜刮到、攒起来的。帆帆不到一岁时,经常要抱着,她说自己抱孩子抱得手腕疼,也专门去一家按摩店推拿了许多次。由于是“因公负伤”,因此无论花多少钱,都是应该的,她用起来也是理直气壮。幸好她比我老24岁,我有明显的年龄优势;她还有三高、糖尿病、心脑血管病等等一大堆老年病,如果按照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肯定死在我的前面。我突然发现,我变得跟姆妈一样了。我爸妈都为人懦弱,跟村里人吵架就没赢过。姆妈在外吃了败仗,回到家里就恶狠狠地骂道:“呸,说不定她明天就抻腿了,老娘活得比她长,看她还能得意几天!”
有一次杨非出门后,她又在家里骂骂咧咧,我赶紧带帆帆出门避难。刚下电梯,还没走出楼道,就听楼上“砰”的摔门声,整栋楼都山摇地动的,帆帆当场吓哭了。当天夜里,他突然从梦中失惊,大哭尖叫起来,我怎么哄都哄不好。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拉开房门,使劲敲了几下老恶妇的门,我一定要让她知道,是她惊吓到了孩子,以后再不能这样!孩子是我的底线,无论她怎么对我吵闹,我都忍了,可是连孩子都被吓成这样,我是绝对不会再忍耐下去的!
杨非还没睡,他是个夜猫子,听到敲门声,立刻冲出书房,朝我怒吼一通,那眼神恨不得一刀把我剁了。我气疯了,我被他妈欺负成这个样子,连孩子都吓病了,他竟然还袒护她!我把他妈吵架时的录音从□□上发给他,撕下那张伪善的画皮。他“砰”地关上书房门,帆帆哭得更凶了。我忘了说了,自从帆帆出生后,杨非嫌他夜里太吵,就搬到书房去了,我们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现在帆帆大了,没那么吵了,但我们彼此再也不习惯了。极少数情况下,我们一家三口出门住宾馆,夜里睡在一张床上,听到他的鼾声,我竟然会失眠,而以前那鼾声是可以伴我安然入梦的。帆帆也不习惯床上多个人占他的地盘,闹着叫他走,弄得他既生气又尴尬。我们越来越不像一家人了,连表面都不像。
随后我收到一条恶狠狠的短信:“你们这样逼我,我有你们好看的!等我哪天跳楼了,你们就满意了。”接下来还有一条:“你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看谁干过谁!”我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因为人在气头上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我的一位朋友兼同事的女儿,才16岁的花季少女,就是因为中考升学的事真的跳楼了,而且就在我们小区。以前我经常去那个单元串门,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我再也不敢去了;下晚班回来时骑电动车路过那儿,浑身的汗毛会不自觉倒竖起来,总感觉有些鬼气森森的,巴不得快点逃回家。也正是从那时起,杨非动不动就说要跳楼,第一次他这么说时,我吓得一连几天都没睡好觉,大清早起来浑身无力,一脸的病容,嘴角也溃疡了好大一块。后来狼来了听多了,心也慢慢变硬了,这种脾气大没责任心的妈宝男,留在世上有什么用?想跳就跳呗!地球少了他一个照样转,我总会想办法把孩子拉扯大!当然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就算跟他吵得再凶,就算我在心里恶狠狠咒过他们母子一万遍,这些话我都憋住没说出口——万一他哪天想不开,肯定不是我的责任。
我曾经多次偷偷地、仔细地观察过老恶妇的侧脸,那曲线的勾勒显得像男人一样粗犷僵硬,显得挺冷酷的;又发现她的嘴唇四周有一圈密匝匝的竖纹,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一般人都没有这样的竖纹,惟独她有?直到某个盛夏的中午,这个疑惑才从一个陌生男人嘴里无意中解开。那天我带帆帆打车去医院看病,一路上跟的士司机天南海北地闲侃,他说自己平时喜欢看些算命、看相之类的书,对人的面相有些研究。他还举了个例子,他岳母嘴唇上有很多竖纹,这种人一定很喜欢吵架,这种嘴唇就是因为随时随地准备骂人,肌肉紧张收缩,日积月累下来,就定型了。他和他老婆就是被他岳母拆散的,他岳母经常对他老婆说离了婚没关系,可以跟她住在一起。我不觉惊呼道:“哇,我们家就有一个!”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要是在婚前能有个类似的相面师稍微指导一下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