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夕日坂 ...

  •   放学回家的路上,有一条向上的坡路,不知道是因为地理环境恰当呢,还是因为时间刚刚好呢,常常能在回家途中目睹到太阳缓缓沉下的过程。

      坂道的坡度不算陡峭,不过由于角度原因,夕阳之下总能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在这条路上遇到了一个影子,结识了一个如同影子的人。

      我情不自禁地举起新买的相机,咔嚓一声拍下了他的背影,之后才反应过来,这么做是不对的。所以我追上那个人,向他道歉。

      我就是这样与花京院典明相遇,并且认识的。这之后我发现,我们没有约定好,却总是能在这条夕阳下的坂道相遇……因为我们回家的路上有这么一条重合的坡路。

      出于自来熟的性格,只要和花京院碰见,我就会单方面地向他打招呼——因为他做过我的“模特”嘛。我会絮絮叨叨地和他说话,时不时跟在他身后,玩闹地踩在他的影子上。

      有时候他会有兴趣回我两句,但更多的时候还是沉默,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我也会继续偷拍他的背影,拍完之后再跟他道歉,这样他就会无奈地多跟我说两句话。

      只有一次,他对我谈起了游戏的话题,但我做出了错误的回答:“那不是阿宅才碰的东西吗?”

      这是因为我对他感兴趣的东西不够了解,说出刻板印象的瞬间就后悔了,花京院果然也露出不快的表情,之后我再怎么道歉,他也不愿意再提起关于游戏的事。

      我走在前面,仰着头看向夕阳的余晖,感觉脚踩的地面都是暖烘烘的。澄红的颜色让我想到红槭之美,我问他:“典明君,你知道枫叶也有归来之手的意思吗?”

      “不知道呢。”

      “果然典明君也不知道!”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

      花京院也停了下来,握着书包,夕阳之下的暖红橙光斜倾在他身上,那双平静的眼眸也好像带了温柔的暖意。

      “因为枫叶的分叉就好像青蛙的蹼一样,青蛙又跟归来一样嘛,这也是为什么枫树跟归来的发音有点像……我的名字就是取这个意思,所以总是得纠正别人的发音。”

      “哎——这样啊。”花京院好像并不是很感兴趣,避开我的眼神,从我身旁走了过去。

      “典明君——不等等我——吗——?”

      我停在原处,看到他越走越远,于是将手放在嘴旁,故意大声问他。语气听起来很焦急,其实丝毫没有加快速度赶上他的意思。因为走过这个坡道,我们就要在路口分别了。

      花京院果然停下了脚步,但只有那么一小下,见我没有追上的意思,随后又继续迎着夕阳的方向前进,好像在说“不赶过来就算了”。

      影子在他后面拖得很长,突然之间,我感觉他一个人的背影看起来很孤独,花京院跟我一样是普通的中学生,平时最多也就是与父母的关系和学习成绩让人苦恼,他到底还能藏着什么心事呢?

      我亦步亦趋向前几步,小皮鞋悄悄踩在他身后的影子上。这次怀着不一样的心情,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是希望他能再稍微放慢一点速度吗?还是说,希望孤独的影子不再跟着他呢?

      “其实我的名字,发音不是のりあき(noriaki),”花京院走在前方,突然说,“而是てんめい(tenmei)。”

      典明君不叫典明?

      “啊,我知道了!”我恍然大悟地说,“加纳典明的那个典明?”

      “……完全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家伙。”花京院微微侧头,朝着身后的我说。

      我小跑了两步追到他的面前,相机在胸前拍打,我不得不握住它。随后我转过身来,脚步往后一步一步地倒着走着,举起相机对花京院说:“不是哪个家伙,是摄影师啦,一个很有名的摄影大师,他还给松田圣子拍过写真集呢。”

      “这样啊……”

      “话说,为什么不跟大家说你的名字并不这么发音啊?”

      “其他人都这么叫,我是无所谓。”

      “那我以后叫你什么好?哪一个典明君?”

      “哪一个……”花京院停下脚步,低下头捂住嘴巴,最后还是忍不住眯起眼睛笑了出来,“好奇怪的说法啊!”

      我有些愣神地看着他,然后再次举起相机,请求道:“再笑一个吧,刚刚的我忘记拍下来啦!”

      他看起来有点不适应地抿嘴,最后还是让我拍下了他的照片。

      这之后,我们就要在路口分别了。我们的家方向是相反的,互相道别后,我为自己太过迅速的转身感到懊恼,应该停下来多看他几眼才对……这么想着,我怀着莫名的期待回头,看到花京院的背影,他没有为我停留,而是头也不回地走往家的方向,于是我只好暂时放下心中的悸动。

      某天我背着相机,被高年级的学生找上了,他们扯下我的相机,说要拿去卖。我要反抗,他们却拿起地上的棍子向我挥来,我闭上眼睛,却听到哐哐几声——

      是花京院,他看起来并不壮实的体格瞬间把高年级的学生打倒了,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相机在他们脱手的过程中又飞了出去,砸到了地上。

      “对不起……”花京院脸色难堪地说,但我知道这不能怪他。

      我愣了一下,摇摇头对他说:“没关系的!”

      我捡起相机,镜头碎得稀巴烂,但是机体整体来说还是完好的,我说:“最珍贵的东西都在这里面……这就足够了。”

      “没办法证明给你看,”我努力笑了两声,“毕竟胶卷这种东西拿出来就会过曝嘛……”

      突然,一个温暖的怀抱将我包围,我拿着相机的手还扬在半空,实在是有些惊讶和惊吓……花京院将我紧紧地贴在怀里,我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处,距离已经近到只要一侧头、就能凑到他耳边说话的程度了,他那颗冰凉的樱桃耳坠现在就蹭着我的脸颊。

      “我记得你说过,这是你努力攒钱买下的相机。”花京院的声音在我耳旁轻轻地说。

      “那些话你都听进去了?”

      “嗯。”

      “典明君,如果……这是个安慰或者愧疚的拥抱,”我闭上眼睛,缓缓地说,“我想我并不需要哦。”

      花京院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他松开我,接过那部残破的相机,对我说:“我会把它修好再还给你的。”

      “你还会修相机?”我想到他平时都不怎么出门,我以为他只会打游戏。

      “别把我看扁了,我可是你的前辈。”他斜睨我一眼,然后将破损的相机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前辈对不起——”

      是因为地理位置恰当呢,还是因为时间刚刚好呢,今天归家的路上,夕阳下的坂道显得太过陡峭了,看起来需要和另一个人携手同行才好。于是我伸出手,牵起他的小拇指,而他反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还未收到他修好的相机,我本来想在新年把他约出来见面,他却告诉我家里人已经定下了去埃及旅游的计划。

      明年再一起也不迟……花京院还有一年才毕业,我还有两年,而夕阳下的坂道一直在那里。

      可是过了很久……新学期开始,我都没有再遇到花京院,我根据他的名字找到他的班级。

      “花京院典明?”

      不是那样念的……但我无心纠正,我点点头,他的同学却说:“谁知道啊,那小子在班里没朋友的。”

      后来,总算是在班长那里问到点消息。

      “他转学去了东京?”

      我以为只是还没回来而已。

      “啊……我只是他的邻居,邻居而已。”

      为什么没有提前跟我说呢……是家里有事情,情况太匆忙了吗?

      “他去埃及旅游之后就没有联系过我了。”

      还是说,其实我在他心中无关紧要……

      一场旅游,一次转学,然后人就会消失吗?

      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他是在躲着我也说不定。

      我无法主动联系上他,只能一直等、一直等,最终等来了消息。回家路上,我站在坂道之上,看到一行穿着黑色衣装的人,面带哀色地前往寺庙,残存的夕阳的投射下,他们身穿的、与地上的,形成密不可分的黑压压的一片。

      他们与我的方向相反,因此我经过他们时,听到窃窃的私语,也只是一味地往家的方向走,到了岔路口的位置,我习惯性的回头,什么也没有。

      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走过这条路。

      两年后,我参加完毕业典礼,跟随父母回家,一路上跟他们有说有笑,随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又走上了与他相遇相识的地方。

      “换条路走可以吗?”

      “啊,小枫不知道吗?从这条路回家近很多哦。”

      从小在这里长大的我怎么会不认识回家的路,我的父母误解了,但看到我快哭出来的表情,他们最终还是对视一眼,牵着我绕开了这条坂道。

      十年后,我接到一通电话,是他的妹妹打来的。她说他们家要搬走了,临走整理出了他旅游时期写下的信件和我的相机。我本不想回应,但我们明明没见过面,她却哽咽地拜托我一定要来拿,我沉默了很久,只好答应她。

      再次走上那段回家的坡路,夕阳与坂道依旧在,只是视线之处空无一人。

      顺着熟悉又陌生的路线向上走着,我不想抬头看那夕阳,那种浓烈的暮色总会触碰到我最不愿面对的记忆,我只好低着头,像个长不大孩子一般,一路看着紧紧黏在脚下的影子,我成了踏自己影子的人。

      我努力将杂念摒弃脑外,却还是忍不住想起,过去他一个人走在这条坡路的时候,一直是独自踏着自己的影子的那个人,然而之后呢,他是否注意到自己的影子后面,还有一个踏在他影子之上走路的我呢。

      如果是因为他从未真正把我放在眼里,那么即使不是死亡,下次新年的旅游计划也好、消磨过头的时间也好,总会有别的什么将我们分开,或者说让我明白,自己是他希望甩掉的存在……并不是成双的身影,从头到尾,其实我只是加重影子重量的一个负担。

      又或者有一个非常微小的可能,他察觉到了,当年踏在影子之上的行为出自少女懵懂的情愫,只是没有回应对我的好感……那为什么直到最后,他都不曾告知我,又一言不发地离我而去呢?

      是他做得不够,还是做错的人是我?这场没有意义的辩论赛一直压在我的心头。收到他的讣告之后,我不再细想,回忆与逝者的过去是悲伤且正确的,反思与逝者的种种却是不恰当的……可以说我是为了“逃避”,可以这么说。

      现在最要紧的是,走过这条坂道就好……这会是我最后一次经过这里,此后再也无人与我分别,我再也不用回首张望那个不会回头的背影了。

      “你知道枫叶也有归来之手的意思吗?”

      我心里一惊,循声望去,前面有两个看起来是中学生的一男一女,他们停在一处人家的庭院旁,主人似乎是疏于修剪,红色如瀑的枫叶探出头来,这才引起了少女的遐思。

      “哎——还有这种事?”

      少年回答,两人很快边说边笑着走远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不自觉地跟了上去,停在那颗日本红枫之下,看到他们在接下来的岔路口分别。少年从少女转身后,一直待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离开,等到少女回头时,看到的也只是残阳下,他拖着影子的背影。

      如果他们刚好处于16、7岁的年纪,那么他们跟我的年龄差,刚好约等于我与花京院的年龄差。但这十年以来,一直没能长大的好像不是他,而是我才对。

      我拾起地上一片红色的树叶,那颜色正如逐渐逝去的夕阳一般。

      “拿回相机之后,把那卷胶卷洗出来吧。”我低着头,自言自语地说。

      然后我将那片红枫插在怀里的花束之中,素白与淡黄之间多出了一抹热情的红,少了一丝祭奠的严肃和庄重,但我想花京院大概不会介意。

      因为枫既是我的名字,是他头发的颜色,更是这段坡路归家的夕阳背景色。是我的过去,是他们的现在,也是谁的未来。

      之所以意识到这一点,是因为我开始有勇气想起他,回忆他,提起他,不会再逃避花京院离而我去的现实。我正要去拿回花京院留给我的东西,我想,不管他在信上面写了什么,我都会不带遗憾的欣然接受吧。

      于是我抬起头,面朝着夕阳,将影子甩在身后。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