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未央》玉流苏

15、云朔

　　不知昏睡了多久，我幽幽醒来，眼前还是自己熟悉的床帘，还有俯在我床前的一抹明黄，我知道，我活过来了。

　　泪水在眼眶凝集，我柔柔唤道：“皇上。”

　　他动了动，蓦地抬起头，狂喜道：“锦儿！你终于醒了。”他伏在我颈间，热热的泪水落在上面，竟如稚嫩小儿一般哭泣，我轻拍他背脊，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狠狠捏了一下：“叫你不长记性，朕不是下过圣旨，叫你好好保护自己么。”我眨了眨眼睛，用无辜的表情道：“皇上又凶我，我不是为了心儿么。”

　　他叹了口气道：“要不是那解药，恐怕朕就失去你了。”他在我脸上缓缓摩挲着，略微干枯的嘴唇吻了过来，将我同样干涸的唇滋润，我闭上眼，感受着他的情意流淌，彼此唇舌间的温度将我们的心连在一起。

　　他吻了好一会儿才不舍地离开，将我扶起靠在他胸膛，紧紧搂着，道：“朕没想到他竟会留下解药。”我闭了闭眼，轻声道：“或许他的目标只是皇上。”他微微点头，叹道：“你知道他的来历么？”

　　我摇头，他续道：“他是朕的亲生哥哥，叫萧云朔。”

　　我惊讶极了，问道：“怎么会这样？我看他对皇上有极深的恨意，倘若是兄弟怎会弄得如斯田地？”他缓缓道来：“当年父皇出外游玩的时候结识了云朔的母亲，她是江南一户农家的女儿，出身贫寒，父皇一夜留情后便没再去找过她。谁料那女子竟生下了孩子，独立抚养长大，她受尽世间白眼，辛苦地将孩子养大成人，实属不易。父皇中年忆起那段陈年往事，不禁有些悔意，派人前去找寻，打听到自己竟有一子流落在外，更是殷殷盼望，能父子团聚。云朔十七岁的时候，母亲含恨而终，叮嘱他一定要找到自己亲生父亲，问清楚为何负心负情。他自小在艰苦环境长大，竟是将一切过错都放在了父皇身上，他不止恨父皇，更恨朕，恨整个皇家。父皇临终时交代，倘若再遇到云朔，尽量满足他的要求，以解他心中之苦。那日我看到那刺客，心里便已然明白几分了，论样貌，属他与父皇最为相像，还有与他交手之时望见他手臂上的莲花刺青，便更加肯定，他母亲的名字里恰恰有个莲字。我只是万万没想到他竟暗中凝聚力量，要颠覆我皇朝。”

　　我听完他的讲述，不禁唏嘘不已：“原来他的身世如此特别，皇上，您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他轻抚我眉心，叹道：“朕不打算追究了，他虽然伤了你，可他毕竟是朕的兄长，父皇临终时的嘱托朕不能不顾。”

　　“锦儿明白，我不怪他，只愿他将来能想通，血浓于水的道理。”皇上扶我重新躺下，在我额上轻吻：“睡吧，身上的伤还要好些将养，朕陪着你。”

　　“心儿！心儿没事吧？”

　　“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还有包子也受伤了。”

　　我猛地睁开眼睛：“包子？它还好吧？”皇上笑道：“可能是为了保护心儿，它被刺客砍伤了腿，不过没大碍的。”我微微点头，合上眼睛安心地睡着了。

　　这一觉足足睡了八个时辰，再次醒来的时候，皇上早已上朝去了，我缓缓坐起身，腹部一阵疼痛，心想，这下没个十天半个月，我是下不了床了。

　　还没来得及唤紫苏，便听外面一声通报：“主子，太后娘娘来了。”

　　我一惊，忙下了床，跪在地上迎驾。门开了，太后走进来，见我竟下了床，忙道：“紫苏，还不去扶起你家主子，伤还没好逞什么强。”

　　“臣妾不碍事的，劳太后娘娘挂心了。”我坐回床上，低头道。

　　自从生了心儿，太后对我的态度不似从前那般冷漠，老人家毕竟是疼爱孙子的，她声音带了些许温度道：“锦妃好好养伤，余的事都别管，只管自己身子便是了。”

　　“谨遵懿旨。”

　　她咳了一声道：“别这么拘着了，都是自家人，放松些不妨的。”

　　我听了抬起头，见她眼神柔和慈祥，笑了笑道：“谢太后娘娘，臣妾有您关心，伤也好了一半了。”她莞尔一笑：“哀家早听皇上一直说你乖巧伶俐，也难怪皇上如此疼宠，只要你懂得守本分，知分寸，哀家自是当你如自家人一般。”

　　“臣妾知道了，臣妾只管伺候皇上，照顾心儿，还有孝敬太后娘娘，其他的事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那你好好养着，哀家改日再来看你。”我忙躬身道：“臣妾恭送太后娘娘。”

　　待她走后，我才掀开被子一看，伤口处早已渗出血来，忙叫紫苏帮我换了药，嘱咐道：“别让皇上知道。”

　　她皱眉道：“主子只为别人着想，什么时候也能想想自己啊。”我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笑道：“什么别人，我只为皇上着想，别人我才管不着呢。”

　　她笑着出去了，我躺下身子，默默盯着帐顶，想起前日惊魂一幕，脑中不由得浮起那张狂傲的面容，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是何滋味，我没想到他竟是皇上同胞兄弟，可他昨日对皇上的恨意我是看在眼里，真不知何时才能将此恩怨解开呵。

　　十天之后，我才渐渐下床走动，小烛和翩颜一人一边搀着我，倒叫我不好意思起来：“你们别再把我当病人了，我都好了。”

　　翩颜眉头一皱道：“姐姐身子还虚弱着呢，当心别摔了，皇上可是要心疼的。”我莞尔道：“我怎么听到了一股醋味，颜儿可是嫉妒我呢？”

　　“我才没有！顶多也就是羡慕罢了，要是我也为皇上而受伤，相信他也会对我好的。”她看了看小烛，又问：“小烛你呢，你愿意为皇上受伤么？”

　　小烛淡淡道：“我愿意为你们任何一个受伤，至于皇上，他自有姐姐们护着，又哪里轮得到我？”我一听不禁有些讶然：“小烛，你也怪我抢走了皇上是么？”她望向我摇了摇头，道：“姐姐就像小烛的亲人一般，我怎么会怪你？其实当初我只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宫女，要不是机缘巧合之下撞到皇上喝醉酒，他又怎会看中我呢。”

　　我一直不知道她和皇上之间的渊源，此时听来却不像我想像一般，是一场浪漫的邂逅，不由得柔声道：“小烛怎会如此看轻自己，在我看来，你比许多嫔妃好看得多，当初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不应该只是一个宫女，我甚至觉得你比我更像一个娘娘呢。”

　　她摆手道：“姐姐过奖了，其实……我并不希望这样，我只想能安安分分地伺候姐姐，要是给我重新选择，我宁愿一辈子留在瑾和斋。”翩颜越听越奇怪，讶道：“你不爱皇上吗？他是那么优秀，那么迷人，当我第一次在大殿上见到他，我的心就已然给了他了。”小烛没有翩颜那么直率，低头道：“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我只知道好好服侍皇上，尽妃嫔的本分。”

　　翩颜呵呵笑道：“好妹妹，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我也插嘴道：“是啊，每个人都应当经历一次，这才不枉此生呵。”和翩颜相视一笑，我们都被对方眼里的执着感动，我知道，她对皇上的爱绝不比我少，可我却自私地想拥有皇上所有的爱。这样的我，是不是不值得她的真心对待呢？又或许，她的心里也有和我一样的念头。爱一个人，真的能够不求回报么？我自问我做不到，如果皇上心里没有我，那么我也便不是我了吧。

　　此刻我才明白，正是有了皇上的爱，我才能在这个深宫生存下去，他便是我赖以生存的养分。如果失去了养分，我便会枯萎凋零，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