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你还是我》爇之

31、多彩

　　纵观这个家族，大家知道的并且肯定的会养狗的人，就属爷爷了。
　　记得那时叔叔给他带来一只可爱的库瓦兹犬的串串，雪白雪白的，像一团即将融化的雪，让人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那时的乡下，不流行打疫苗，这条狗也是命大，几次拉稀粒米不进，都能安然活着，且它一辈子都没吃过狗粮，吃的是五谷杂粮。
　　它叫加加。
　　它的到来引起了很大的骚动，毕竟乡下都是柴狗，没有模样俊俏的狗。老爷子自那以后便不爱养小黄鹂了，因为本来很考究的竹编笼子里有两只小黄鹂，但一只小黄鹂生生地把另一只小黄鹂头上的毛拔光了，折磨死了，然后自己清寂地活了两三年，也死了。老爷爷觉得鸟是兽，不懂坎，无情，不如狗聪明，你喂养它，它就始终朝你摇尾讨好。有了加加的陪伴，老爷爷变得快活多了，一天几遍遛狗，且他纵容加加，就像惯着孩子一样，加加要到哪里就到哪里，要走多远就走多远，要在哪里拉臭臭就在哪里拉臭臭，老爷爷觉得加加能看上的地儿是这块地的荣幸，毕竟加加能力有限，不能照拂所有的地方。
　　再后来，爷爷遛狗遛出了许多四邻的敢怒不敢言，只能背后议论。
　　为什么呢，因为加加总喜欢在草堆边抬腿撒尿拉臭，毕竟是公狗，四处留记号。你家是富裕人家，十指不沾阳春水，可以有保姆，但乡下的人家还要烧草锅做饭嘞，每个周末还要烙煎饼呢！谁愿意去草堆边扯草的时候扯到一把狗尿？
　　但老爷爷已经固执到顶了，不以为意。奶奶看不下去了，她觉得什么人养出什么养的孩子，同样，什么人养出什么养的狗！老爷爷是邋遢失败不会过耀眼的生活，所以老爷爷养的狗也是一样。奶奶讨厌着老爷爷的不拘生活，也讨厌着加加，加加虽是条狗，但是极聪明，从来不会厚着脸皮朝奶奶摇尾巴！
　　为了证明老爷爷的错，奶奶强烈要求叔叔给她也弄条狗，但要小一点，不要养那么大的，小小的跟着自己才行。老爷爷直接哼哼地嘲笑奶奶道：“哼哼，你还能养狗？你也就看人养得好眼馋罢了，这再弄条狗回来终究都是我的事！”
　　奶奶绷着脸不理她。事实证明就是如此，叔叔给奶奶弄了条小京巴，小京巴跟着奶奶混了不到两个月就倒戈四处跟着爷爷了，为什么？因为奶奶是个三顿饭自己都吃得很随意的一个人，好的多吃点，不好的连桌子都不上，更别说能顾及到狗了。起初，奶奶是心血来潮，觉得小京巴也雪白雪白跟着自己，多有面子，到哪里还有个跟班护卫的，但渐渐，小京巴总是跟着加加的屁股后面，跟着爷爷的屁股后面，奶奶很难喊动它了。
　　到了深秋，奶奶就提前开启了冬眠模式，早上不见太阳不起床，小京巴就跟着爷爷里里外外。
　　“我就说嘛，她还能养狗，自己都不如狗勤快，还养狗呢！京巴，你不去找那老太带你出去遛遛，她还能正经带你出去遛，我就不相信了。你那主子连圈都不想离，窝都不挪，一天到晚就知道上墟！恩，要不是看你是个畜生什么都不懂，我也不管了，这一天到晚，老的少的，鸡鸭鹅毛的都是我管，我这忙到中午手都不停，她倒好，睡到中午！”爷爷总爱抱怨奶奶，但奶奶无所谓了，她就是图个新鲜，但出奇的是，京巴很懂奶奶，吃好喝好，还是去找奶奶，跟她蹲在一起晒太阳。
　　后来，奶奶去世了。京巴落寞地跟着爷爷和加加一起。
　　再后来，京巴先老死了。是爷爷喂养到十多岁。然后不久，加加也老死了。
　　两个雪白的狗儿就这样走了。后来，老爷爷一个人精神难以寄托，就开始继续养狗，再也不论什么品种，草狗京巴养了三四条，爷爷去世后，这些狗竟一下子不知所踪了。
　　狗是通人性的。
　　在城市里，我见人家养狗，心里羡慕那种陪伴与守护，但想到爷爷家因为养狗而狗毛满天飞就打消了所有的美感。但，城市的生活是枯燥逼仄的，幸福感很难获得，压力倒是不缺席。我不知道如何再打开自己的生活，小小木看到小泰迪就害怕得不得了，我心里不禁疑惑，乡下生活的我们，何时离开过惧怕过这些小生灵呢？是不是我们生活的方式太单一，让下一代远离人类最忠诚的朋友呢？
　　我不想小小木见到狗就惊吓得不得了。我给她讲，狗子是人类的朋友，体型小的狗子叫唤是为了弥补外形矮小特点，是为了保护自己，且它摇着尾巴，仍旧是友好的姿态。后来，带着小小木读《朗读手册》里的故事，我被《红色羊齿草的故乡》一书深深吸引，小小木让我不停反复地朗读其中推荐的章节，就算她能完全一字不落地轻松复述那个选段，她还是强烈要求我把这个章节录下音来，那阵子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循环播放：
　　想要一条狗的愿望像病魔一样折磨着我......
　　每回看这个句子听这个句子，都不由自主将人带入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想要拥有一条狗，已经快要把“我”折磨疯了，像着了病魔一样。我突然觉得只读《朗读手册》的章节已经不能满足小小木的阅读需求了，我要把这本书用起来，她爱《巨人克布诺斯》《歪歪路小学》《红色羊齿草的故乡》等等，我应该把书买回来才是。
　　于是，一大箱书本到家里了。我们赛着看书。小小木先看《灵犬莱西》，因为早早掌握拼音，由拼音打开阅读视角，增加了识字量，然后又及早地学会查字典，小小木现在虽只是一年级上学期，但是，她已经可以完全阅读文字故事了，我看的是《红色羊齿草的故乡》的故乡，心照不宣，我们都拿了关于狗狗的书来阅读，然后，小小木时而笑时而皱着眉毛，因为我是大人，所以，我很平静地跟着作者的回忆去探寻那一段美好的时光，以前以为写给儿童的故事只有儿童才会喜欢，才能看下去，其实，读了这本书之后，我才知道，也才懂得，为什么爷爷那么疼爱狗狗，那种相知相伴，只有他们懂。当读到狗狗为了主人牺牲了生命，另一条狗因为悲伤也绝食而去的时候，我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了，世间还有什么比这个小生灵更忠诚更长情呢？爷爷去世时那几只不知行踪消失不见的狗儿，定是悲伤极了，或者，黯然离开了，用另一种方式去寻找爷爷了。
　　“妈妈，能养条狗吗？就养莱西吧。给它娶个名字，就叫莱西。”小小木抱着书，她几乎也要着魔了，“妈妈，可以吗？快到我生日了，我什么都不要，就买一条莱西吧，我永远不会让莱西流浪的，永远不会卖了她！”
　　“嗨，其实我也挺想养一条狗的，这样你爸爸出差，可以给我们壮胆，还可以保护我们呢！”我心里也泛起了波澜，没有小小木那么着迷，但，儿时爷爷养狗的趣事开始在我的脑海里荡漾开来，加加是个绅士，蹲在你旁边是，老老实实的，它最讨厌爷爷养的鸡，只要它看见鸡，就开始四处围追堵截，直到鸡炸着翅膀，嗷嗷寻死觅活，老爷爷就会拿着鸡毛掸子满院子追加加，收拾它，加加觉得是鸡的错，就继续追鸡，鸡就嗷嗷继续叫，爷爷就竖着鸡毛掸子追，奶奶就嫌弃地从屋里出来看一眼，然后翕动着双腮，一句话都懒得讲，最后，撂下一句最轻描淡写的语言：
　　“恩，就没正经事了，带狗追鸡玩！也好，狗追着鸡，晚上就炖鸡汤喝。追就追去吧！”
　　终于，鸡插翅飞上了墙头，因为加加，它们把飞上墙头的本领练习起来了，然后呢，踱着惊慌失措的步子，走着直线，然后惊魂甫定，迈着悠然又不自在的步调，低着头，还未把自己全身的鸡毛捋顺，就开始轻低垂着鸡眼挑逗狗子加加，然后，狗子就沿着墙边疯狂地跑着，老爷爷转身又追，鸡飞狗跳，淋漓尽致！
　　“妈妈行不行啊，买个狗吧！”小小木的祈求将我从回忆中拉扯出来，我的心动了；
　　“可以啊！那买什么品种呢？”我竟然松口了，给了小小木承诺，一年级的孩子厉害啊，只要你张嘴承诺了，就像被猎豹盯上的猎物，她就一直记在脑海里，天天跟念经一样重复，直到你兑现这个承诺，我明知小小木已经到了很难用三言两语忽悠的年纪，我竟然张嘴就答应了！
　　“太好啦！妈妈，我终于可以有自己的狗狗啦！太激动了！妈妈你不许反悔！”小小木又蹦又跳！先生在旁边斜着眼笑着看我，看我自己挖坑自己跳，先生爱狗，心里是想养狗的，但由于他会不时地出差，就不敢跟我提养狗，现在好了，小小木帮了他的梦想；
　　“你看你看，你又开始随便答应孩子，这到时候你不给她买狗，她赖你可别来找我！我就说嘛，养狗太麻烦了，在城市里养狗，你要遛狗又要买狗粮，洗澡理发地，一个月没有千把块钱下不来，花钱是小事，但遛狗需要功夫，还有就是，养在家里掉狗毛你肯定喊！我这幸亏头发也不多，家里就你娘俩头发多，你们自己掉头发自己不说，我这掉点腿毛皮屑都要找我算账——这，现在竟还主动养狗！啧啧！”先生一顿操作，把我推到了一个三十米高的跳台，自己上的跳台，不跳就是自己打自己脸；
　　“妈妈，买一条吧，我保证会照顾它！”小小木抱着我的大腿；
　　“我要是信你我就是脑子有毛病了。”我无视小小木，想到以后，就生无可恋了，“快，找你爹，你爹有钱，抱他的大腿。”
　　小小木立刻转向先生。其实我错了，先生坏笑着看着我，然后对小小木坏笑着说：“这养狗吧，得看你最近表现，比如，给你爹捶捶背啦按摩按摩了，是吧！”于是，小小木立刻爬上沙发，开始给她爹捶背按摩，先生得意又自豪地享受着，还顺带批评我下，“你就是比你妈强，你妈压根就没有服务的意识，指望不上！”
　　果不出所料，第二天，先生就带小小木去宠物店看狗狗。那时候，我在家里有事，有客人来，也就聊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先生跟催命符一样打了四五个电话，说再不去狗就被人买完了！小小木在电话那头都着急哭了。朋友见状，笑着说，你看你忙的，赶紧去选小小木宠物吧，今天买不到，我就要成大罪人了，咱们改天约着。
　　当我火急火燎赶到的时候，只见两只熊猫一般的小边牧犬在宠物医院的沙发上旁若无人地翻腾着，由于边牧本就是中大型犬，所以，虽说是小边牧，但个头也是猛猛的，骨量惊人。
　　与我们一起准备买狗的是一个刚上大学的姑娘，父母带着她来看狗。
　　“我都要了十几年了，现在上大学了，我妈才愿意带我来买狗！”小姑娘抱着一只异瞳边牧不愿撒手，小小木就轻轻抚摸着沙发上那只活泼的精品边牧；
　　“哎呀，我也是要了好久，我妈昨天才答应我！再不给我买，我又要等好久呢！”小小木与大姐姐一起感慨；看着她们的背影，我突然被触动，一个喜欢或者爱好，也许不应该让它等很久，早点接触早点拥有，似乎真的可以让一个人很快乐幸福。
　　“我想要这个异瞳的！”小姑娘说道，她妈妈仍旧嗔怒，但很爽快地付了钱；
　　“妈妈，该你付钱了！快，妈妈，把钱付给叔叔！”小小木拉着我，掏出我的手机，帮我点开微信；
　　“亲，让你不早来，小小木本来也喜欢那个异瞳的，关键还便宜一千块呢！就你，太能磨叽了！”先生跟小小木摸着沙发上那只憨态萌哒哒的小狗狗说道；
　　“恩，这只是精品，异瞳犬是不能繁殖的，是基因缺陷。这只狗骨量好，长起来好看呢！”狗主人万分不舍地说道；
　　“这只性格挺稳的，到现在没哼一声，淡定得很！刚自己在沙发上淡定地撒了尿，又淡定地挪开了！”先生忍着激动兴奋，一本正经地介绍着；
　　“生下来就是这样，那只性格不稳，这只性格稳。”狗主人补充道；
　　“要不就这个了？”我不想多啰嗦，今天不答应这爷俩买条狗，回去我的日子就难了，他们一定会统一战线折磨我！
　　“好好！太好啦！小狗狗，你就要跟我们回家了，开心吗？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了！”小小木把小边牧抱着怀里，小边牧也不哼哼。
　　然后，就在宠物店各种买，作为养狗新手，被宠物店狠狠地宰了一笔。气得我打那以后再也没有去过那家宠物店。
　　小小木给黑白边牧取名叫小奥，又叫奥利奥，黑黑白白的，可不就像奥利奥夹心么！
　　小奥的第一个屎粑粑是小小木用纸捡起来的，既然你要养，那就必须得做点事情啊！初来家里的小奥成了团宠，先生直接抱上沙发，小小木直接趴在地上跟狗一起爬！当该上班的都去上班了，上学的也去上学了，我发现，这条狗的白天就归我照顾了，为了养成好习惯，我必须定时定点地带它下去大小便，本来就不爱动弹的我，现在不得不两个小时下一次楼，妥妥地减肥了！
　　然后，小奥在家里没人玩，就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有时候急刹车刹不住，就前滚后翻，萌态十足，有时候睡觉都是肚皮朝上，睡在充满太阳的阳台，会跟一个瓜子壳较劲，扑腾半天......
　　以前一个人在家只知道忙，不觉得生活有松紧的弹性，有了这个小狗子，我突然觉得生活乐趣好多，就算自己在家，天天也笑得哈哈的，就算你对它指责或者大骂，它都无所谓，一脸无辜地看着你，直到你自己破防，哈哈大笑，将许多不能疏解的压力与情绪释放，以前，我的胸口会疼，但养了小奥后，发现，胸口自然而然地不疼了。
　　养狗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但可以肯定的是，它可以让你无光的生活变得有光彩，让你厌世的心消失殆尽，更能，让你走出紧闭的屋子，去享受室外的运动，它时刻以你为中心，是正中心，围着你，靠着你，期待你的爱抚，对你忠贞不二。
　　它不会出嫁，也不会迎娶。它不需要锦衣玉食，更不需要花言巧语。你不开心时，即使朝它发脾气，它也会默默承受，并轻轻地挨近你，用小爪爪扒拉着你的手，用头蹭着你的腿，靠在你的腿边，就是它的天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