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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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三夜，楚良又来了大理。
奇异的林子深处，我往阴影里走他跟在后面，我听见很小的笑声，配合林间潺潺水声就显得很无奈。月上了树梢头，那些扭曲神怪的树影竟然有了阵阵杀气，阴凉和冷冽搅和在其中。而大理的花偏了一种浓烈的颜色，鲜艳明丽但咄咄逼人，跟他们綉在罗布上的纹饰一样。
我曾以为苗家綉法紧密而有序，鲜艳的颜色交错穿插，不似中原的藤纹也不是蜀地的双树以及芙蓉，而今我在这里发现那些綉法也是有的。只是更融会贯通了。但相较之细腻的蜀绣，苗綉则略显粗糙，当然织锦以及金丝仍然是常用的线，但染色后的棉线就不是蜀绣的丝线，在月光下没有任何光泽。
这种粗糙在蜀王宫里绝对不允许发生，轻则板刑伺候，重则丢掉身家性命。
历年蜀王都是重面子的人，孟昶也不例外，我听闻他将城外遍地种满了芙蓉，秋来之际便和费宝儿走遍城门内外，情深非常。
而在这里我看见的只是涔令非的白花，不染尘埃，也没有任何的色彩。他身边的所有一切都像一张白纸，沾了黑便不要了。我记得他曾送走几个被玩腻味的小童，那些人走出院子的时候喜笑颜开如释重负。他们可是真的觉得高兴，笑语间没有任何的愁绪，毕竟离开一个如此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子对任何人都是好事。但后来我听说这些人却都是送去了南山的崖下，推进石坑中被活活砸死。
涔令非认为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不会说了他的秘密。
包括他的娘，...这也是个秘密，无论谁说都得死。这件事是徐杉叮嘱的，他说他在涔令非身边呆了太多年，见过很多人都是这样死了。
“你笑什么？”
楚良背靠一棵树，剑柄碰着树干发出清脆的声音。
“你呢？”我回头挑眉，“刚才你不也在笑？”
他转移话题，“你没有想过要回去？”
“怎么可能。”
“哪种不可能？”
“我不回去，...难道还要死在这里？”我想到死在蜀中的张夫人，她和我相反，她是大理人。可一离开也再也没有回去过了。她死的时候很凄凉，没有任何人知道，凌峰说南瑞在房内哭了一整晚。我试着挤出眼泪，但依旧什么都没有。可是我还是觉得凄凉，客死异乡的感觉就像尸骨都要随风散了去。
楚良一只手放在我的肩上，他比我略高一点，但差距并不大，在树荫下我看得清他的模样。那是一张没有人皮面具的真面目，他从来都是不做任何的掩饰。他长得并不出众，姑且只能说得上俊气挺拔，可也是会隐没在人群中的。做杀手也正需要这样一张脸，你不会特意去记得但总会觉得面熟，你会被他的外表所欺骗。只有当真相一层层揭开的时候那才知道被骗了，最后也不能恨他，因为那张脸你根本不记得。
我知道他的名字叫楚良。
但在大理的日日夜夜下，我总会把涔令非的脸套上他的名字。所以大多夜里的梦，也算是噩梦。
“楚良。”
他不来的时候，我偶尔会睁眼念。
“今晚又来了？”涔令非翻一个身靠在床上，伸来一根手指刮我的鼻子。
“做什么？”
“娘喜欢做。”他低头在我耳边笑，声音低沉，“刮刮睡香香。”
“是吗？”我笑着点头也顺应着闭眼。
涔令非天生是个冷体的人，手在一年四季都带着微微的凉意，他动作轻柔小心，他的手指上有些许摩挲的生硬可却让我觉得非常舒服。我闭眼，脑里空白了许久，我试着去想娘的模样，可最后却不记得了。
晏仁是个古镇，里面什么都是过去的，娘死了，也在我的记忆里面越走越远。此后又过了几年，就是关于文祁的事，我也不敢去想。下雨的晚上，声音，怒骂，还有惊叫，我记得在那个屋子里，我被锁了很久很久，不见天日。我也记得爹疯了，在雨水里面四处冲撞，整个宅子里都是叫喊的声音。
每一次我一想到，就会流一身的汗，
“很热？”
涔令非问，他的手伸到我的领子里面，那里全是汗，我就像从水里走出来一样，浑身都是湿的。
“不。”我摇头，“我梦见下雨了。”
“也不至于淋到身上，...那是梦。”涔令非又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轻轻笑着说，“你别把梦当真了。”
“你呢？”我拉下他的手，冰冰凉凉的还冒着寒气。
话说我不只一次觉得他不是正常人，更不只一次觉得他就像从阴间过来的一样，那才会有鬼怪的感觉。就像他现在会笑的时候，露出白牙和酒窝，除去那双会喷毒汁的眼镜，我会觉得他像小时候的文祁，酆都的人，阴间的人。
他会站在河边拿着稻草专门往我衣领里塞，换着法子在欺负人。那个时候我也不认识其他人，我住在晏仁里面，只有高逸会帮我，也只有他会跟文祁在地上扭打成一团。
“你很喜欢一边看我一边想其他的事。”涔令非拍了拍我的肩，“所以你做梦的时候全是苦的。”
“那是回忆不是梦。”
“没有梦你哪儿会去想过去？”涔令非低身也睡了下来。
夜晚非常安静，我听见他的呼吸匀称，均匀地散着温气。我看着他闭上的眼镜，突然有了一种想去触碰的感觉，可是却不能像他伸手那么自在。我的手心很重，那里有千斤的铁在拉着我往下，一直往下。往一个我不敢想象的地方。
涔令非说没有梦我就不会想着过去，我却不甚懂这句话的意思。
翌日，我陪着他在宫里闲踱。
矮墙和池畔下有不少宫婢小童，她们互相贴着互相在耳语着什么，涔令非大大咧咧地看过去，转脸阴毒冷笑。不消片刻有禁卫从侧门进来，带走了好几个人，我听着隔壁院墙的哀叫声，我看着涔令非。
“你看什么看？”
此时他是蛮不讲理任性妄为的小公子。
“何必呢？”
我问他。
听罢，涔令非愣了一下，随即看向一边侧脸挑唇。他没有回答，他给池水下面的鱼丢了一点桌上的花糕，不一会儿，鱼死了，浮上来几只。
他看了看我，没有说任何的话。他的眼睛里面有另一个没有说话的人，那人是一瓢死水，那人似乎不该在他的眼睛里面。
我叹了口气，握着他的手。
我用叹气声告诉他当初的一个约定，那是一个承诺。...都说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和他之间永远不能有感情。不能有任何的感情。
“王弟。”
有人随着声音走过来，那很沙哑，就像揉了岁月的沙子进去。并且事实上那人也是到了得知天命的那几年，走过了很多的沙地了。
“王兄。”涔令非起身，看似心不甘情不愿地低头。我随之站在他之后。
这个人叫涔黯，我第一次见，几句说话之内我希望能知道涔令非的态度，但那人似乎并不给我机会。他偏头见我就笑了。
“这位想必就是蜀中来的文大人。”
听罢我低头，“在下有礼。”
涔黯伸手附和着摆动，“罢了罢了，文大人也帮了令非几许忙，我都听说了，大牢的毒案还有私盐的处置那都有大人的功劳。”
“举手之劳了。”我笑着看涔令非，“当初在下落难之时还全亏了公子，不然也没有今日。”
“哎，不过这样一想，文大人可也是不易。”
“王兄。”涔令非插话，十分的露骨，“墨儿可是我的人。王兄可别在这软言软语的打着其他主意。”
说着他把我拉回身后。我无奈笑了笑，那涔黯的眼里却闪了一瞬的不悦，我见着了，涔令非也没错过，他悄悄握了一下我的手。
“这...我这也没说什么。”涔黯的脸上堆出笑脸。
“王兄去疼好你院里那些人罢。”
男风在大理是很风雅的事，是拿来品和尝的，至少我是如此觉得，尤其在大理皇宫里面，几乎没有皇子院内不养着男人。涔令非是故意丢出这句话的。涔黯无奈地砸了一下嘴，那回头，一边的画舫上确实有个华服的人靠着船舷，一边摇了扇子一边瞧过来。
“哎，好好，好罢。我倒是随时欢迎王弟和文公子过来聚聚。”
“看罢，我高兴了就过去。”
小公子任性万分，抬头便给涔黯一鼻子灰。转身待那人走了之后，他看了看我笑着说，“去了，就毒死我。”
“何妨不先毒死他？”
我问他。
涔令非握着我的手，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你为什么要回他的话，你知道那意味了什么？”
“我在帮你。”我转身走向树林里边，“我这是各取所需，你也知道我的意思。”
“你当真？”
涔令非在身后问了。
“当真。”这么说着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好笑，涔令非不像是说这种话的人，这是战场，不是游戏的地方。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真或者不真。但是涔令非为何会那么问，我也是想不透。
“文墨。”
他叫住我。
“别担心，我说过我会帮你。”我笑着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将他垂在胸前的头发给好好理在后面，我拉紧他的衣领说，“要有个公子样，不然别人得笑话。”
“文墨。”
他低头抓紧我的手。
他有想说的话，我能看出来，但他不说，我也无心猜他为什么说不出口。我看着他逐渐变暗的眼色，那也只能用笑脸混着过去，不然他会心软，我说不定也会心软。
我坐了下来看着湖水，碧波平平，偶尔的水鸟在一边徘徊过去，形影单只并不是成群的。大理的深秋是这样，美得总是意犹未尽，就像很多说不完的话，到最后就只剩意犹未尽了。我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了起来，地上的路有些滑，青苔也已经被人踩平了。我突然有一种过了很久的感觉，就看着眼前的一切才慢慢地，慢慢地把思绪拉回来。
“我自有分寸。”
我对涔令非说。
“...。”
他没有说话，他看着我的眼睛已经犯了错误。
他告诉我他已经动了感情，只是自己不承认，他还在抑制还在挣扎，可是他还是会在夜里刮着我的鼻子，一点点的，从来没有过如此的温柔。
往后的一日我从涔黯的地方回来，夜已经深了，院子里的白花都熟睡下去。墨玉过来帮我脱下外袍，还没进屋内我马上就觉得很冷。这已经是冬至前后，墨玉穿着加棉的长袄而我只是一层薄单衣，隐约有些透。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一会儿他看向我脖子根上的红点，红了脸。
“我想喝点热茶。”我搓着手很快进到屋内，一边拉来外衣披着一边往石凳上坐。墨玉应声出门又轻轻地关门，走廊上人影来回晃动，不消片刻一杯热腾腾的茶水被我抱在手里。
我见到墨玉站在桌边，他不打算走，我看了他一眼，便问，“你想说什么？”
“大人去做了什么？”不待我说完他就急切得开口。
“明知故问。 ”我把领子合拢，缩着脖子靠在桌边。
“公子知道了？”他继续问。
“知道。”
我摇头，以前的墨玉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开口，但今日反倒成了他不断地问，而我只能应声。我不知道这些时候该怎么解释，但事实上它并不需要解释，明眼人都能知道这是我和涔令非商量好的事，我们互相帮助，各取所需。而我，是个男人。身体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如果能成为工具，为何不用？
当初，我也正是用这个工具来对付高逸的，不是么？
我一边想一边问自己。
“不。”墨玉摇头，“公子不会让你去，公子很喜欢你。”
听罢，我笑出声音，也许是冷，我的双手开始发抖，我抖着声音说，“你真傻。”
“你不该这么对公子！”墨玉很是激动，我一次见他如此失控。他涨红了脸，双手紧紧握拳，但又始终不迈一步，因为涔令非是让他来侍候我，他就不能逾越。
“我累了。”我起身向门边走去。
“你不懂公子。”墨玉在烛光的另一边摇头，“公子太喜欢你了。”
“所以你嫉妒。”我笑着戳穿他心里的事。
“...对。”他对着烛火轻轻地说。他紧紧咬着下唇，手心快捏碎了骨头，我听见咯咯的响声，也不知道是我还是他，总之屋内的声音开始变得可怕起来。我吹灭了桌上的蜡烛，听见他抬头发出一声惊叹，随后便被我拉着手，我插进他的五指间隙，我尽所能地让自己靠着他的身体。
“那我呢？”我问他，“我是被公子抱过的人。”
“...大人来自蜀中。”他的声音在黑暗的地方就无可抑制地泄露了内心，我看过许多在黑暗里藏不住事情的人，但除了我，我在那里面呆了很久，我比什么人都还习惯黑暗。
“你觉得我像公子吗？”我问他。
“公子的容貌绝世无双。”他答。
“我也不差，不然公子怎么会夜夜抱着我。”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小声说，“今夜他知道涔黯会累坏了我，所以才没有找我过去。”
“不可能。”墨玉又一次激动起来，他抓着我肩膀的时候非常用力，我又一次听见了骨头响动。可一点也不痛，我勾着他的脖子往床上倒下去。他撑着双手在上方，背光，所以只能看见他高高竖起的发髻。我本可以把他幻想成另外的人，可是我没有，只是因为这种感觉不同。
我不喜欢他，他甚至可以说是在恨着我。以往我想我浪，是因为双方都有情与欲在其中，但今次只有浓烈的恨意和嫉妒以及我放的一条细长鱼线，那头系着的不知道是谁。
“所以我说你傻。”
我眯眼靠着锦被，我希望他明白我想让他做的事。
但我或许算漏了，他原来都不是其他的人，是墨玉。是我从来不甚了解却日日都呆在一起的人，他没有表情，也深深藏起了感情。
我只知道他会随着涔令非看去，他会愿意跟我去见涔令非，但是我或许是真的算漏了这一点。他对涔令非原来含有了太深的感情。
我或许是非常的嫉妒。
我觉得也没有必要掩饰。
我没有必要像他那样不能有感情。
可是我却那么做了，我也试着对一些人动情动心，但终究无疾而终。
墨玉走了之后，我听见房梁上有人鼓掌。
“文大人好手段。”声音里面有笑，“可是这次用错人了。”
“那你呢？”我躺在床上问，“你不也是缩头乌龟？”
“哈哈哈。”他蹲在房梁上笑，并没有回答或者解释。然后夜有多久他就在房梁上呆了多久，我缩在床上直到冷了才和被入睡，我更无心去理会他。
他是楚良，来去都很快，并且善变。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见的他才是真的他，只不过如果是我一个人睡着的夜里他就常来，他会陪着我在林子中散步，也会在我屋里等着。
我不知道他在等什么，只是天一亮就走了。
我偶尔一次早起见到房梁上有他的影子，可闭眼再睁眼的时候，屋子里就没有人了。再一会儿有人开门端着水盆进来，是墨玉。
所以这么个玩法，我可以全当他杀手做久了，脑子有问题。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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